十幾年前，杜氏兄弟名震京城。

在這兩兄弟之前，杜氏一族於前朝就已沒落，戰爭發之時遠走邊境，死的死，散的散。

昔日名門族的脈早已和異族融合在一起，忘在大家世族的記憶中，直至杜氏兄弟橫空出世，驚豔了整個李氏王朝。

一文一武，仿佛天上曲星降世。

杜嚴的長相是糅合了草原民族的深刻五和漢族的斯文儒雅，當年聖上欽點的狀元郎，相貌亦可畫。

可惜，如今的他已然失去當年的耀眼，隻是一個額頭有疤痕，鬢發染白的中年男子。

杜嚴頂著烈日站在公主府前，姿態恭敬，神卻是漠然，讓人無法從他的表中讀出更多東西。

藏青短褂，都被洗得有些白了。服看上去很是廉價，卻整理得很幹淨。他一路從家裏疾步而來，很遠的一段路，至對一個缺乏鍛煉的中年人來說，走完這段路是很累的。他本想租借一輛馬車，但是事出急，若想借馬還得跑到西大街繞一圈，時間爭分奪秒。

杜嚴微微氣，以最快的速度平複下來，他抬手汗，抬至半空又放下來，即使能盡臉上汗珠，鬢發也已被汗水濡，同樣是狼狽。

府前人來人往，經過門口的人忍不住都會將視線投過去。

杜嚴仍是紋不，他似是不覺丟臉，垂手低眸，隻是盯著眼前的地麵。

鄭嬤嬤終於從門中出來，看了這位昔日的狀元郎一眼，客氣道：“公主繁忙，無暇會客。”

杜嚴閉上眼，輕輕呼出一口，來之前就料到這結果。他頓了頓，目懇求，語態謙卑：“耽誤不了公主多久，隻一會兒，能麻煩嬤嬤再通報一次嗎？”

當年的兩兄弟，杜厲行事張揚任，杜嚴一直都是穩重寬厚，人緣兒比他那個弟弟甩出幾條街去。是以，杜家出事之後，也無人來刻意為難。

鄭嬤嬤對他並無惡，可想到他家其他沒眼的人曾對公主口出惡言，還是搖頭：“杜大爺，還是回吧。”

若不是事關人命，杜嚴絕不會來公主府自取其辱。他每耽誤一分鍾，兒就多一分危險。

“嬤嬤，煩請你把這封信遞給公主。”杜嚴從懷中取出信函，封麵上一個字也沒寫，他雙手遞上前去，微微抖的指尖泄了他的張。

鄭嬤嬤歎氣：“那我再去試一回吧。”

第二次去見公主，書房裏隻剩下平一人。隨意一瞥，搖頭笑道：“你倒是好心。”

“我雖然不喜杜家人，但杜大爺是個好人，當年發達的時候不驕不躁，如今沒落了也是不卑不。”鄭嬤嬤把信遞過去，“何況隻是傳個話遞個信，舉手之勞。”

平公主好笑：“你這是在敲打我嗎？舉手之勞，能幫則幫？”

“哎喲，怎麽敢，奴婢可不是倚老賣老的人。”鄭嬤嬤也笑了，“殿下向來有主見。”

平公主接過信封，看也沒看，隨意扔在桌上。慢悠悠地點起燭燈，待黃的火苗竄上來，就將那封信置於火上，靜靜地看著火焰吞噬。書桌上落下灰燼，還是那句話：“不見，讓他走。”

公主府這尊廟，可不是你想拜時就能拜。

鄭嬤嬤也不含糊，走出大門再次傳達了公主的意思。這回，不等狀元郎發揮舌燦蓮花的口才，轉就吩咐門房關上大門。

杜嚴瞳孔驟然，飛快上前，一隻腳抵住大門。

“嚓”的一聲，聽著都讓人替他疼。

小應該斷了！

門房嚇一大跳，不敢再有作。這人咋這麽不要命啊！難不瓷兒到公主府來了！他回手，慌忙去看鄭嬤嬤的臉。

鄭嬤嬤臉並無變化，隻是定定地著杜嚴，給了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鄭嬤嬤並不傻，看得出來，杜嚴是有機會躲開的，可是他沒有；杜嚴也可以手阻止進門，可是他也沒有。

這位狀元郎擔心手阻攔會引來公主府的更多惡，也擔心躲開這隻腳就阻止不了門房關門。他隻能示弱，否則引來公主府的守衛出手，真的就隻剩下被丟出去這一條路。

杜嚴臉刷白，因疼痛流出許多冷汗，但他的口齒依舊清楚：“杜某清楚，十多年來能在京城平安度日，多是承了公主的照看，心裏萬分激。但是杜某一直不敢上門打擾，擔心給公主帶來麻煩。鄭嬤嬤，如果不是大事，我不會如此求上門來，還請見諒杜某的失禮。”

這一番話，把鄭嬤嬤剛才心裏的不悅掃去大半。

鄭嬤嬤笑，果然會說話，依舊保持和氣的態度：“杜大爺，京城裏想燒公主這柱香的人數都數不清，公主不可能每個人都見，何況，和杜厲已經離異，跟你們杜家再無半分關係。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應該也清楚。”

杜嚴已經快站不住，他剛才已做了自己都看不上的舉，不想更加丟臉。於是憋著一口氣不倒下。

鄭嬤嬤看他一眼，直白地說：“你不是一個能改變公主主意的人。”說罷，手從袖中掏出錢袋，整個遞到杜嚴手中，“杜大爺，城裏找個好點的大夫，好好養養，等你到了我這年紀就知道，才是最要的。”

杜嚴接下了錢袋，疼痛讓他的頭腦更加冷靜。

他得地道謝：“嬤嬤的好意我知道。”他雙手把錢袋奉還到鄭嬤嬤麵前，目堅定，“但是，比起看病錢，能勞煩嬤嬤最後幫我通報一聲嗎？”

鄭嬤嬤皺眉，這杜大爺沒完沒了了，便開口拒絕。

接著，杜嚴就說出下句：“我求見永安郡主。”

鄭嬤嬤的眼神瞬間就變了，瞇著眼上下打量，像在看一個拐賣孩的人販子。說話慢悠悠的，但語氣不善：“杜大爺好打算，下回老會通知門房，看到杜家人不用再來通報。”

杜嚴垂眸，並不接腔。

鄭嬤嬤冷哼一聲：“不過，大姑娘喜歡做主自己的事，不，老還是會幫你問一聲的。”

“謝嬤嬤仗義。”

鄭嬤嬤聽得隻想嘔，一點也不想給大姑娘惹麻煩，可是，也知道本分，不是那種為你好就可以為你做決定，雖然還未及笈，大姑娘也不喜歡別人瞞著。

如果隻是把杜平當孩子看，那是會吃大虧的。

鄭嬤嬤一開始隻想簡單地通報一聲，權當應付，可惜，對上大姑娘悉的目，不得不多站會兒回答問題。

杜平問：“嬤嬤已為他去母親那裏跑了兩趟？”

鄭嬤嬤答：“是，公主都拒了，那封信連看都沒看就燒灰了。”

杜平道：“那嬤嬤怎還為他到我這裏跑一趟？”

鄭嬤嬤頓了一下，試圖斟酌語句：“公主不見他，杜大爺想著能見小姐一麵也是好的。”

隻是這一停頓，杜平便抬眸：“為何事求見？”

鄭嬤嬤這回答得爽快：“他沒說。”

杜平又問：“嬤嬤覺得我該見他嗎？”

鄭嬤嬤當然覺得不，姑娘家容易心，大姑娘看到他瘸了說不定啥要求都同意，那可不行：“咱們不該再和杜家聯係，唯恐聖上猜忌。”

杜平盯住鄭嬤嬤看了一會兒：“上一回見他，都是多年前的事兒了。”

鄭嬤嬤一口氣都提了上來。

杜平倏然一笑：“不過，你和娘都不想我見他，也就罷了，不過是外人。”

鄭嬤嬤頓時鬆口氣。

杜平笑意愈深：“到底我也姓杜，我和嬤嬤一起送他離開吧。”

“不用。”鄭嬤嬤立即拒絕，等開口才發現回得太快太慌。

可惜，想要補救已經遲了。

杜平眼角兒和角兒都勾起來，笑得一一：“他出事兒了？”

鄭嬤嬤終於反應過來，大姑娘一直在戲耍這老太婆，氣得在肩上輕輕一拍。

杜平把握更甚，賴在貴妃椅上歪著腦袋：“在我們家出的事兒？”

鄭嬤嬤已經不想說話了。

杜平起，親熱地攙住的肩膀，笑道：“別擔心，我有在呢，不會讓他瓷兒的，嬤嬤吃不了虧。”

鄭嬤嬤心累：“我隻是擔心姑娘心。”

杜平哈哈大笑：“嬤嬤你的態度太明顯了，我想裝傻都裝不過去，”兩手一攤，“沒辦法，我還是小孩子，你們越不想讓我幹的事就越想試一試。”

鄭嬤嬤見大勢已去無力回天，隻得認命：“姑娘先去前廳等著，他的被門折了，我去吩咐侍衛把他抬來。”

杜平挑起一邊眉，似笑非笑，並未表現出愧疚或心疼的模樣。

鄭嬤嬤看這反應才鬆口氣。

杜嚴被抬到門口的時候，雙手合拳，微微一頷首，算是拜見。對方是他的晚輩，不好行大禮，以免諂太過。他扶著牆壁靠在椅子旁，冷汗已滲出臉龐，客氣地詢問：“可否容卑下坐下？”

杜平無可無不可地抬手，表示隨意。

杜嚴不願再耽誤時間，雖然無禮了些，他還是選擇開門見山，直接請求：“卑下這次來公主府是為……”

可惜，杜平沒給他說完的機會，很沒有禮貌地打斷：“特地斷來見我，是想多點兒提要求的籌碼？”臉上笑瞇瞇的，但說話很不友善，直刺人心，“你知道這招對我母親沒用，就想試試我會不會買賬？”

杜嚴臉未變，抬眸直視：“我更願意健康地來見你。”

杜平不置可否，反而問道：“怎麽不自稱卑下了？”

杜嚴沒有順著的話鋒往下說，他現在隻想知道這個緣上的侄是否願意出援手：“杜子靜，”頓了頓，“我小當街被總督家小公子擄走，強行簽下賣契，而且已在府備案。”

杜平瞇起眼睛，並未接腔。

杜嚴一邊說一邊觀察的臉，繼續加重砝碼，“小與你長得有幾分相似，”他很有技巧地停下，措辭圓潤，“總督家公子說是要納做通房丫頭。”

杜平盯住他，一眨不眨，神慢慢舒展開來，聲音卻越來越冷：“湖廣總督？”

“是。”

上月裏最熱鬧的一件趣事，便是永安郡主當街鞭打湖廣總督的小兒子，早已淪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那日，杜平普通布打扮，想去珍奇齋裏淘點稀罕貨。

人在街上走，禍從天上降。

湖廣總督的小兒子正騎馬遊街，一下子從人群中看到了杜平，剎那間眼前百花齊放，目眩神迷。他飛快踩鞍下馬，命令隨從攔住這小人兒。

小公子長得一張俊臉。

從沒在人上吃過虧。

他擺出無比瀟灑的模樣，還拿折扇挑起小人兒的下，拿出以往在風月場無往而不利的那套，從家世到才學都像雄孔雀開屏般地炫耀一番，說是要納小人兒府為妾。

仿佛給了天大的榮耀。

可惜，小人兒是朵食人花。

杜平笑靨如花，連話都沒說一句，出鞭子就甩了過去，狠狠一頓。

隨從那些三腳貓的功夫怎麽都攔不住，小公子嗷嗷著在地上打滾，一邊大喊，不要打臉不要打臉，一邊不忘拿手捂著。

杜平偏偏就往他臉上了兩鞭子，把那張俊不凡的臉破了相。多控製了力道，結痂以後也留不下痕跡，畢竟不打算和湖廣總督結仇。

末了，隻扔下一句：“我杜平，有種來找。”

結果，竟真拐著彎兒地找上門了。

嗬，有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