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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看到來人，趙禹宸麵上的怒意瞬間收了起來，隻換了逗弄孩子般的笑意：“原來是寶樂。”

當初先帝子嗣艱難，繼位多年卻都後繼無人，因此趙禹宸的雖然生母位分卑微，但傳出孕信之後，卻也得了滿宮重視，立即便升了位分，搬至坤和宮養胎生養，之後果然一舉得男，隻是他生母卻出不止，沒能活下，他便順理章，被記進中宮方皇後膝下。

當時連先帝自個都以為自個再無旁的子孫緣分，便隻將他這唯一的長子封為太子，帶在邊，自細心教導，不曾想，就在他六歲之時，中宮方皇後卻是一朝有孕，傳出了大的喜訊。

再之後，十月懷胎，便誕下了宮中唯一的公主寶樂。

寶樂公主比趙禹宸了七年，因是兒，父皇母後也並不像對待他一般諸多要求，一言一行便必須需沉穩心，行止有度。

寶樂一個十歲出頭的稚，又是被眾人寵長大的公主，這會兒見了皇兄，也不行禮，隻幾步奔到了趙禹宸的懷中，握了拳頭，神態滿是不出的癡：“誰敢惹皇兄生氣，寶樂替皇兄教訓他！”

寶樂真爛漫，最撒耍癡，加之又是母後親生的唯一皇妹，趙禹宸待也是素來寵有加，此刻聞言，隻彎腰抱起進了殿：“今日怎麽有空來看皇兄？”

“母後，皇兄昨日病了，寶樂給皇兄送好吃的來，好皇兄早日康複。”

趙禹宸心下一暖，一時間便覺也唯有寶樂這般稚子才是當真是一派純粹，再不像旁人心口不一。

話間，殿也行出一位素裝婦人，眼角微微帶了細紋，但頭戴冠，步履莊重，正是趙禹宸的母後，方太後無疑。

“兒臣給母後請安。”趙禹宸見狀放下妹妹，單膝點地，規規矩矩行了禮。

昨夜方太後離去之後，趙禹宸也已想了清楚，太後娘娘本就是他嫡母，又親手養他人，多年來含辛茹苦，未有一刻懈怠，不管怎麽，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做不得假，便是母後心介意他並非親生，他也隻做足了為人子的本份，晨昏定省，盡心盡孝，隻求無愧於心便也罷了，因著這般緣故，趙禹宸這一禮行的結結實實，反而比尋常更添了十二分的規矩。

方太後阻攔不及，隻連忙上前扶了起來：“你這孩子，怎的與母後也這般客氣？”

“禮不可廢。”想開之後，趙禹宸麵溫和，他自覺為人子，窺探長輩心思實在是失禮之舉，隻是他這讀心之卻也不自個控製，這會兒便主牽了寶樂，一並往殿行去。

進殿落座，方太後便麵帶關懷，人送上了早已備好的藥膳，趙禹宸也不推辭，道謝之後，便坐在書案之後接了瓷蠱，一麵慢慢用著，一麵聽母後提起了明日的龍抬頭：“因著先帝，宮裏也安靜了許久，眼看著出孝在即，不如宣了幾個宗親，咱們辦個家宴，也算熱鬧熱鬧。”

“母後的是，若是有意，吩咐下頭張羅就是。”

這等事，趙禹宸聞言立即點頭，書案後隻一張檀木大圈椅，他有意坐到了案後，太後娘娘與寶樂便隻能坐到了略遠一些的窗下暖榻上，這個距離近不近、遠不遠，反正趙禹宸是並未聽到什麽不願聽的靜來，倒他很是滿意。

不過寶樂終究年歲，隻在太後懷裏安靜了片刻，便不知看到什麽，閑不住的又下了地，伴著發間銀鈴的清脆聲響，很是歡快的行到了他的案前，指著一角道：“這個真好看！”

寶樂所指的，是一方墨玉的玄武鎮紙，那玄武昂首甩尾，殼黝黑，四肢與頭尾卻又是醇厚的米白，雕的惟妙惟肖，活靈活現，莫一個半大孩子，當初趙禹宸一眼見了，也覺著頗有野趣，特意擺在案頭，多年未換過。

果然，寶樂了手溫潤的殼，便仰著頭對他眨起了眼睛：“好看，皇兄送給寶樂好不好？”

我要我要我要！

聽著姑娘這迫不及待的心聲，趙禹宸忍不住一笑，正待開口，榻上的方太後便不知何時行了過來，手拉回了寶樂的手心：“寶樂聽話，不能和陛下要東西，母後回去給你找更好看的。”

這個歲數的孩子，若是瞧上了什麽，哪裏是會輕易就聽話放棄的？寶樂撅了，尤在堅持：“我不想要別的。”方太後又勸幾句，寶樂非但未聽，反而越發委屈了一般，悶悶不樂道：“我就是想要！母後都不疼我，隻疼皇兄！”

方太後麵微微一變，神態越發嚴肅：“寶樂，你忘了哀家平日是如何與你的？你再這樣，母後可要生氣了！”

“不過一個玩意，寶”趙禹宸見狀，手拿了那鎮紙，便打算將其塞進寶樂手裏，隻是話還未完，耳邊卻忽的聽到了一道格外高的稚聲音——

你偏心！你過皇兄的東西原本都該是我的！就怪我不是皇子，偏是個公主！母後騙人！母後偏心！

寶樂年紀不大，雖偶爾也有任之時，但母後教養的好，至多是些姑娘的嗔委屈，人見了也不過會心一笑，甚至生出憐之心，卻是決計不會像這般大吵大鬧，人厭煩。

不必去看，趙禹宸便也瞬間確定了，這一句，又是他剛剛聽見的心聲。

言無忌，卻也最是真心，母後教導的確有方，年紀的寶樂已知道那些話不能，隻是，能忍住麵上不開口，卻是忍不住心怨憤，不經意，竟是暴了個明明白白。

趙禹宸的手心猛地一，一瞬間，手上溫潤結實的紙鎮竟仿佛有千斤重一般，隻他都抓握不住，輕輕跌回了案上。

寶樂這話其實沒錯，父皇生前最重祖宗規矩，平日行事，嚴守禮法，對己如此，對旁人則更是嚴苛，這太子與帝位，無嫡才會立長，若有嫡，便是必然會立嫡。

那時他雖還不到七歲，但在母後有孕的那段時日裏，卻也能察覺到仿佛一夜之間便有什麽變了一般，宮人嬤嬤都好似在或明或暗的竊竊私語，文武師傅們都商量好了似的一並放鬆了三分，父皇也常常看向他，麵帶沉思，目複雜，母後待他雖還一樣溫慈，但因為有孕安胎，他卻也並不能常常近前。

也正是因著這般緣故，他那段時日不願再在宮多留，常常尋了各種由頭出宮閑逛，就是在這時，他才意外結識了威武將軍府上與他同歲的蘇明珠。

蘇氏這人，仿佛生的不知敬畏為何，對著為太子的他亦是大大咧咧、毫無恭敬之心，但他那時在宮中待的久了，心下抑，卻反而並不願旁人輒提及他的太子份，就這般，一來二去，二人就漸漸來往了起來。

隻不過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太久，十月懷胎，一朝落，他七歲那年的冬，母後產下一，他聞訊回宮，母後便抓了他的手，麵溫的帶著他輕輕在了寶樂的麵頰上，告訴他，“這是你的妹妹，你是太子，日後，便也是兄長，寶樂的一世，便都托付在你的手裏了。”

因著母後的這一番話，在他心頭近一年的鬱便撥雲見日一般一掃而空，他著皺皺，綿又脆弱的嬰孩，伴著一聲應承，他便將這唯一的妹妹真正的放在了自個的心裏，打定主意為兄長，定要一世安樂。

伴著寶樂的出生，仿佛隻是一瞬間，一切就都回到了從前，宮人的心恭敬，父皇的要求期許，太傅與師傅們日漸繁重的課業都一件件的重新了回來，隻忙得他再無暇他顧。時日久了，就他自個都已忘記，原來從前還有這般的一段淵源。

可是，他忘了，原來母後卻並未忘，非但未忘，隻怕這失之臂的錯失與憾，還母後耿耿於懷的記了多年，恨了多年，直都失了素日分寸，在年的寶樂麵前了出來。

就在趙禹宸愣神的功夫裏，案前的方太後已然功的將寶樂安了下來，寶樂雖然還有幾分委屈，卻還是紅著眼眶過來與他認了錯：“寶樂錯了，皇兄別生氣。”

趙禹宸艱難的抬了抬角，手心冰涼：“無事，紙鎮罷了，皇兄一會兒就給你送去。”

“陛下就是這般總慣著，日後越發不懂事了。”方太後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溫潤。

趙禹宸抬眸看著麵前隻一心勸寶樂的母後，凝神聽去，卻隻是一道無奈又寵溺的歎息：這傻孩子。

接著，方太後便牽了寶樂公主的手心走回榻旁，吩咐宮人送了溫水麵脂，親手擰了帕拭著寶樂眼角，溫言語，隻幾句話的功夫，便已哄得寶樂破涕為笑，一派和樂。

這樣的形，趙禹宸並不陌生，在他年之時，母後也是這般親手照料他的食起居，細致，他原本以為，同樣的態度，同樣的行事，母後待寶樂，與待他皆是一般無二。

他錯了，原來，終究還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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