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的鄉音取笑於人前，當時劉肅一笑而過不可置否。直至後來他簡在帝心一路扶搖而上後，那名小吏終日惶惶致病，不過月餘竟病逝了，一時在場引為笑談。但在那之後，再無人敢當麵取笑於他。

劉泰安聽著父親輕慢的語氣，越發恭敬地彎了腰，輕聲回道：“兒子心裏惶恐，安姐……不，是鄭氏被接進宮已經過了五日了！”

劉肅嗤了一聲笑道：“便是五十日又如何，你且看吧，幾日之定會有旨讓我們給這鄭氏辦場風風的喪事。”

看著兒子一副如喪考妣的神，劉肅語聲一厲喝道：“那失德敗行的婦人，未必你還心存念想？那三封太子親筆是你親手截獲親眼所見，難道你還心存什麽僥幸不？”

見兒子沮喪，劉肅微抿了角語氣一轉微微笑道：“太子殿下思慕於鄭氏，是鄭氏的福氣，也是你的福氣。那鄭氏聰明的話定會借此次機會假死，他日為皇家誕下子嗣，為妃為嬪的好日子還在後頭。要知道東宮太子大婚五載至今膝下猶虛，鄭氏腹中這胎何等要，瓜落後如是個麟兒那就是皇家頭一份。你全了太子的念想，不但太子謝你，那鄭氏也會念與你！”

說到最後，劉肅已是滿臉厲：“你萬萬要斷了癡念莫做他想，和當今一國之儲君爭人，死字都不知怎麽寫？”

劉泰安一時間噤若寒蟬麵赤如，隻得唯唯應諾躬退下。

片刻之後，書房那架八扇紫檀鑲嵌黃楊木雕刻了四時五嶽圖的屏風後，繞出來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劉肅拈須慨歎了一聲，“小兒無狀，讓先生見笑了。”來者正是劉肅邊第一得用的慕僚史普，他本是個落第的舉子，在十幾年前了尚且是寒門的劉府了一介清客，一步步得了重用，如今已是劉肅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史普謙然一笑道：“大公子心思赤誠又是年夫妻，那鄭氏又有一副難得的好，大公子不舍乃是長！何況京中年不知稼穡多紈絝，大公子卻已是高中探花領了差使在宮中正經行走了。”

劉肅心下用，這兒子再不好也是自家的，自己說得別人卻說不得。

史普與劉肅賓主十數年，奉承幾句後直奔正題，道：“大公子有一點說得卻沒錯，這事兒已過了五日，宮中卻沒有任何信兒傳出來，娘娘那裏也沒消息嗎？”

劉肅傲然一笑道：“我與今上相多年，其行事我約莫揣得一二分。今上與張皇後識於微時又結縭二十載，素來敬重皇後。所以雖不喜太子文弱，但太子還是穩穩當當地這麽多年。可是太子秉不改，今上近年親自吩咐下來的幾件差事，太子都辦得馬馬虎虎差強人意，今上心裏必定是極失的。”

說到這裏，劉肅清明的眼裏漸漸染上狂熱，“與那鄭氏有染，就證明太子不但心懦弱不堪大用，還私德有虧。今上向皇後有了代，向朝臣有了代，廢黜太子另立明德之儲君實屬無奈之舉。這個當口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此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教我們抓住了，剩下之事就是徐徐圖之了。”

史普滿眼佩服，“是，東翁說的極是。此時宜靜不宜，等宮中皇上的旨意下來，太子被廢東宮空虛，過個兩三年惠妃娘娘膝下的二皇子就大了……”

劉肅聽得一陣眉飛舞。

二十多年前從一眾皇子當中選了今上一意跟隨，是他生平第一得意事。現在窺得聖意用鄭氏這顆棋子助皇上廢了不得用的太子，可以謂為他生平第二得意事。更何況這宮中二皇子乃是他長劉姣親生，他日興許還有更大的造化也是指日可期之事。

史普躬奉承道：“看來等曾秩曾閣老致仕後，東翁首輔之位也是唾手可得，小老兒在這裏先恭賀一二！”劉肅哈哈一笑道：“全仗了先生，當年若不是先生來投與我，我也是不敢生了這妄心的。”

這話卻是有典故的。

當年史普中頗有秋壑卻屢試不中，心灰意冷之際正想收拾行囊返鄉，卻有他同族人來托他順路捎付一些東西回去。這個同族人昔年家境貧寒，不得己宮當了個小太監。掙紮了幾十年，卻是在乾清宮混了個司茶的差使，這位雖卑卻是當今邊伺候的。史普有心結，那同族有心賣弄，一來二去就套聽了不聞。

正在這時聽聞劉府裏要招攬幾位清客，史普長於事故為人圓又自負才能，不想灰頭土臉的回鄉，就順勢了劉府的座上賓。但他心機穩沉，在劉府裏虛與委蛇觀了許久後才送上了自己的投名狀。

曆朝曆代中專設有起居舍人記錄皇帝的言行，其中左史記事，右史記言，以正皇帝過失示後王之用。今上自登大寶後政事勤勉日穩，等閑難得窺見聖意。曆年的起居舍人都恪守宮規口風甚，誰都不容易打聽到什麽消息。但皇帝也是人，有時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不想詬病於後人，就會令人焚毀起居注的容。年輕的舍人們有時不免輕忽，在那銅熏爐偶爾會留下未燃盡的碎紙片。

史普獻於劉肅的投名狀就是一塊半個掌大小猶帶火痕的碎紙，上麵隻得廖廖數語，“建狩五年，有宮人值夜頑忽，致奉先殿遇火燭毀半，太子遇笞杖諸人，不忍，責數句令退乃止。帝聞之曰，此子不類肖朕躬矣。”

時任從四品翰林侍講的劉肅如獲至寶，他從這羚羊掛角天馬行空的瑣碎當中窺得了一若若現的聖意。未過幾月，一時興起微服出宮的皇帝遇到了容妍豔行事俏的劉府長劉姣，近十年穩如磐石未進新人的大後宮裏就多了一位說笑舉止爽利的昭儀娘娘。

“建狩七年九月，有錦衛奉詔收付遼東總兵許思恩昭獄。時太子逢其事，曰：斯逝者已逝，著令犯者以其功抵其過足矣。帝令止，問曰殺人者可功過相抵，則一國之綱常何存？太子慚，乃退。帝顧左右曰，太子文弱，守足矣，辟土不易！”

在這時，值宮中劉昭儀所出的二皇子周歲生辰，在擺滿了各式珍玩的桌子上，二皇子左手抓了個昭武將軍金印，右手抓了一把小小的未開刃的赤金弓箭。

就是這些偶爾從中流出的隻言片語使得劉肅行事越發如魚得水，在朝堂上應對也每每簡在帝心，也讓史普了劉府座上賓。劉肅思到此，免不了又囑咐幾句史普，讓他萬不要怠慢了宮裏頭的那位。

史普忙回道：“年前已在鄉間為那人尋了同姓嗣子，又費了銀錢置辦了上好的田產，立嗣的契書和田產的賃都給那人細瞧了，那人激涕零說定不負東翁所托。”

劉肅心中激強自斂了喜，對史普囑咐道：“凡事不則泄，這件事幹係重大，出得我口得你耳，休讓第三人知曉其中的諸般關聯。宮中惠妃娘娘那裏我自會分說一二，宮中那人你這段時日就不要去見了，至於泰安那裏嘛……不該讓他知曉的事就不要提了！”

劉肅行事一貫謹慎，但是眼看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極人臣，昔日冀州不流的寒門即將為帝國的新豪門，劉氏一族的後裔也會將自己視為中興之祖，心裏也不免有些躊躇滿誌。“先生且放寬心，我一向寬厚，眼下正是要時候，等此事定局後，我厚厚地給先生備一份潤筆外還要為先生另謀一個好前程！”

史普忙躬謝過，一時間篁園裏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5.第五章蓮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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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外的裏市大街是京城裏頭貴人們最落腳的地麵，有老爺們閑暇時流連的書畫店、古董店、花鳥魚蟲店，更多的則是各府太太小姐們喜逛的綢緞莊和各式銀樓。

裏市大街和東吉祥胡同拐角的街口上有家名為蓬萊閣的客棧，裏麵有風格各式布置細的大小院落十餘個，專司接待家境豪闊到京城春闈的各路考生。因為每逢三年都有前三甲出自這裏，名聲煊赫在外，所以每到時季這蓬萊閣不但一房難求，那房錢還貴得燙手。

小夥計三良子側著子小心地提著一個三層六角黃楊木大提盒，輕巧地叩了門，把提盒裏的湯菜盡量周整地擺放在一張紅櫸木勾子腳的四仙桌上。房中若有若無的有香氣，麵街的那扇窗子半敞著，一個飾華的客倚在窗邊漫不經心地不知在瞧什麽風景。

三良子眼晴不敢瞟，低了頭稟告今天的菜肴：“昨兒客人說吃不慣我們店裏頭的菜式，按您的吩咐今兒午時的飯菜是的陶然居的席麵，有龍井蝦仁、脆炸響鈴、蘭花鱔、荷葉蒸鴨、燴三鮮並一道白灼時蔬、生蟹黃滾粥，小的就在外頭候著，您還有什麽盡管吩咐！”

接了賞錢後，三良子站在門外頭無事就瞎琢磨，這位住了逢萊客最貴客房的姑娘到底是個什麽來頭？算下來這姑娘住了有三天了，卻不怎麽出門。要知道這臨滄海的獨門獨院是蓬萊閣裏最貴的上房，一天就要十二兩雪花銀。那天跟著這姑娘的丫頭見麵一甩手就是半月的房錢。這還不說，每天都要外頭各大酒樓的席麵，說是蓬萊閣的飯菜鹽重油厚不合口味。

過了不到兩刻鍾，屋裏的人打開房門，進去收拾。三良子一瞧，果然，那幾道菜式不過略略過幾筷子。三良子幫著心疼，你說你吃不完，就別這麽多啊，這不糟蹋東西嗎？

退出房門時三良子忍不住又脧了一眼，就見那個模樣極標致的客又換了一茜紅織錦緞的束腰長祆，旁邊那穿淺碧比甲的丫頭正在奉茶。“好小姐，你且喝口茶吧，這是從彰德家裏頭帶出來的信尖，你且莫心急，紅羅已經去打聽了，今天定會有信兒的！”

三良子暗暗咋舌，心道這帶了兩個丫頭就敢出門的氣派客卻原來是從彰德來的，看樣子好似在找什麽人，莫不是跟家裏頭鬧意氣跑出來散心的？要知道這京城雖說是天子腳下卻三教九流龍蛇混雜，這小娘子膽子也真是大。

房的大丫頭紅錦心裏也很無奈。

想他們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出過十來位宰相閣老的豪門，進士更是無數，曾被世人傳唱公主為婦、為後一等一的簪纓世家。現今崔氏一族的族長正是自己府裏的當家老爺，經皇帝三請四催後才勉強答應任了河南參政。

去年府裏方夫人四十生辰之時，相近的各州各府都來了人。府裏頭的壽禮幾個庫房都存不下，各式奇珍異寶數上三個晝夜都數不完。外頭搭的錦棚裏的流水席從早到晚就沒斷過人，彰德城象是過年一樣熱鬧非凡。聽說連當今皇帝都派人親自送來賀禮，這份麵怕是滿朝獨一份。

自家服伺的這位小姐閨名蓮房，是方夫人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