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娘走時把他托付給我，看他還算機靈，就讓他跟我出門時當個車把式，這回就是分派的他去探聽消息……”

說話間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被帶了進來，頭都不敢抬地在地上砰砰磕了頭，口齒伶俐地回道：“……小的換了服，裝做給有錢爺打前站的小廝，特地要定蓬萊閣的臨滄海。當值的店小二三良子，是個話嘮子，給了他三錢銀子什麽都跟人說……”

“三良子說那姑娘為人氣派出手又極大方，定了最貴的房間不說，每天都讓丫頭單了外頭的席麵進來，開始他以為是哪戶跟家裏頭鬧意氣的大家小姐？誰知住了兩日後就來了個穿著麵的公子爺，兩人在房裏頭喝了酒過了夜，還打發丫頭要了兩回熱水……”想是知道不雅，李仁貴紅了臉打起了結。

李氏眉頭皺著吩咐賞了茶，李仁貴一氣飲了，繼續道：“三良子揣測那姑娘應是哪州府裏來的花魁頭牌，平日裏被男人們吹捧慣了就喬張做致。喝的茶都是自家帶的信尖，應該是河南方向過來的，大概是那姐兒惜那公子哥的好容貌，就追到京都會郎來了！”

說到這裏，李仁貴遲疑了一下，聲量小了三分道：“那三良子迎來送往見過無數人，一雙眼晴練得猴似的。小的又添了三錢銀子，說我家爺最聽這些鄉野豔事。那小子才開口說那公子爺在蓬萊閣總共盤桓了三日，每回都是夜來天明即去，進出都拿大披風遮了臉，可他瞧著形貌象是前年中了探花披紅馬遊過正門大街的劉府大公子！”

張夫人聽得滿麵怒紅，靠了彈墨果綠漳緞大迎枕一陣急，“定是為了這個不知打哪兒來的下賤子，這劉家才害了我家安姐的命！”李氏碧心拿了二兩銀子賞了李仁貴，遲疑了一番才說出自己當日送顧嬤嬤一行人後，回城時曾經見到過這個子，興許是彰德崔家的姑娘。

張夫人悚然一驚，喃喃道：“彰德崔家，那太子妃不正是崔家的長嗎？難不連同劉家來謀害自己的丈夫當朝的太子，好給二皇子騰地方？這理兒也說不通呀？”雖然理不清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兩婆媳從這些細枝末節當中影影綽綽地覺察到，這場事後頭分明有隻翻雲覆雨的手。

第二日一大早天氣難得晴好，李氏正在廊廳理事，一個婆子急忙奔過來回到：“大爺並二爺一道進來了！”李氏又驚又喜，心道這送信的人應該還在路上，怎麽就回來得這麽快？而且倆兄弟一個南邊一個西邊，怎麽還到了一起回來？一時也沒心思理事，草草打發了回事的仆婦，整齊了裳快步接了出去。

垂花門下一個形拔，麵目清雋卻一路途風塵的男子正含笑了過來，不是壽寧侯世子鄭琰又是誰？李氏一時間歡喜得傻了，兩人也是十來年的老夫老妻卻一向是聚離多，又都是沉穩的人有再多的話也習慣在心底。

徐徐拂麵的三月春風裏，鄭琰大步走了過來，溫言道：“我回來了！”

一頓兵荒馬過後，洗了澡淨了麵的鄭琰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家炕桌邊，呼嚕呼嚕地吃下一大碗連湯帶水的酸竹筍牛腩麵後才到人活泛過來。他接過李氏遞過來的一盞碧螺春，邊喝邊和李氏說話。

原來前一向日子接到兵部的加急文書，說皇上要看要近三月的布防圖，老侯爺不放心別人幹脆了自己兒子親自走一趟。誰知在半路驛站遇到送信的人，才知道家裏頭出了這麽大的事。鄭琰立馬就派了幾個親兵拿了侯府的名帖分頭去找鄭瑞，竟比李氏的人還要快上一步。

倆兄弟知道親妹子不明不白地沒了，那馬得直飛，前腳到兵部了堪合後腳就回了侯府，弄得一像是逃難的。聽了李氏細細地講了前因後果，鄭琰臉上的神越來越淡，卻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把茶盞放在桌上，抓了李氏的手道：“辛苦你了！”

李氏一瞬間淚如雨下，這些時日的辛苦勞和惶恐忐忑都化為烏有。搖頭自責道：“是我沒有照顧好小姑，要是我勤些日子去瞧就好了，興許還能發現些什麽蛛馬跡，小姑也不至於沒了命！”鄭家三兄妹年歲相差大，倆兄弟把這個小妹子當兒疼，因此鄭璃沒後李氏心頭最為疚。

鄭琰牽了李氏的手站在窗前，為扶了扶頭上的鎏金嵌貓睛石的銀簪，輕聲嗤道：“劉肅想用這般可笑把柄拿咱們家給他當墊腳石，卻不知自家的把柄早就攥在別人手上。不過是有心算無心罷了，打量把誰都當傻子呢！”

侯府西院，二爺鄭瑞雙眼圓睜，看著眼前雀躍不已圍著自己團團轉的高氏又好氣又好笑。心道這人就是個傻子，府裏出了這麽大的事，高氏竟然一點音信都不知道，這心得生得多寬吶！心下卻明白高氏這子說得好聽些是單純直白，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涼薄無。

幸好府裏張夫人不喜歡拿媳婦，大嫂也是極寬厚的子。要是嫁到人多雜規矩大的家裏頭，就高氏這眼高手低的半吊子子，不出三月就得讓人生吞活剝了。鄭瑞倒在花梨木月式掐花床上，心頭有些羨慕大哥，不管大哥走得多久多遠，大嫂都能把侯府打理得妥妥當當。要是日後自己分家單過，高氏能把日子撐起來嗎？

7.第七章東宮

皇城，坤寧宮。

穿了一件紅羅暗花繡了萬壽過青龍百子花卉常服的張皇後徐徐站起，拿了一鏨花銀簪挑了挑黑漆楠木平頭案幾上兒臂蠟燭上的繩芯，看著殿明亮了一些後問道：“太子那裏可曾有什麽話遞出來嗎？”

大宮綠蘿躬回到：“皇上三月十三那日著金吾衛同知魏孟圍了東宮，一幹人等不許進不許出。奉娘娘懿旨，隻讓人給殿下捎了一句話——稍安勿燥，東宮的人說太子一切尚安好。”

張皇後皺了一雙修得極長的遠山眉歎道：“已經過了十來日了嗎？日日在這高牆之中拘著竟然不覺計呢！”忽地好似想到什麽有趣之事一般掩住，咯咯地古怪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地輕喃，“你說，皇上不去糾察那些叵測之人，隻圍了東宮作什麽？難道……皇上他終於定下決心要廢了太子這儲君之位嗎？”

碧蘿隻覺寒氣從腳底竄，大驚伏於地上不止：“娘娘切莫妄自菲薄，皇上怎會因這點事由左右儲君之位的廢立？還請娘娘三思慎言，須知隔牆有耳！”

張皇後低低“嗤”了一聲，臉上似笑非笑頗有些意興闌珊，斜斜地靠在黃花梨嵌玻璃七屏風羅漢榻上曼聲道：“這坤寧宮中我苦心經營了近二十年，要是說個話還怕將出去，那我不如找白綾自己吊死算了！”角落那盞落地宮燈明亮的燭火隨風飄搖了一下，印在張皇後平日溫婉秀麗的臉上，勾勒出張牙舞爪般奇形怪狀的影子。

綠蘿訥訥不敢再多言，小心地退至一旁垂了團枝瑞雲滿地蜀錦的帷幔旁靜立。忽然殿外傳來幾聲清脆的擊掌聲，那是宮門外小太監提示皇帝儀仗要過來了，張皇後直起子沉了下頷低聲吩咐道：“綠蘿，伺候本宮更。”

皇帝踏宮門時，看到的就是了簪釵散了頭發，隻穿了一青黑翟，恭敬伏跪於地上的皇後。

皇帝今年三十五歲正值盛年，比張皇後還小兩歲。他嚴苛自律，因此麵相上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長一些。今天皇帝頭戴烏紗翼善冠，裏麵是紅暗紋領，外麵穿了一明黃團龍窄袖圓領袍子，更襯得他姿偉岸氣勢威凜。

張皇後頭都未抬，恭恭敬敬地朗聲稟道：“臣妾自位列中宮執掌印以來，上不能恤六宮為皇上分憂，下不能育太子令其自律，致太子犯下如此大錯，懇請皇上廢黜臣妾之位另選賢後！”

皇帝好似看到趣事一般難得挑了一下眉頭，大步走上前扶起張皇後。未發一語先幫換了件寶藍緙芝麻地的對襟褙子，又挽了的手臂坐於菱花形紫檀五屏峰銅鏡前，拿了把黃楊木篦子輕輕為梳理那長可及膝的頭發。·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帝後的眼睛在可鑒人的銅鏡裏對視，非常奇異的是兩人的下頷都繃得地，神頗有些相似之，這使得表一貫嚴肅的皇帝忽地笑了起來。他慢聲寬道：“皇後多慮了，朕把應昶關在東宮，是要他好好反省反省，就這麽一個簡單的迷局都堪不破理不好，日後怎為君怎為父？”

張皇後猛地一抬頭，心頭橫亙的大石忽地落了地，僵直的背脊漸漸下來，麵目也漸恢複了往日秀溫的模樣。

看著宮人們幫著皇後重新梳洗上妝，皇帝漫不經心地想著，素來和的皇後竟然想出拿位保應昶的主意，怕是被這場事嚇壞了。當年敢以替朕擋箭、以替朕試毒的人也比往年老多了。畢竟已過了花信之年，方才那發裏竟混了好幾白發。

外麵忽然傳來喧囂聲，這在宮闈裏簡直是大不敬，帝後二人同時轉過頭去看。

宮門被小心推開半邊，乾清宮大太監劉德一臉有些惶急，躬稟道：“方才金吾衛同知魏孟派人急報，說東宮那邊太子和太子妃不知為何事吵鬧起來，太子一氣之下，還拿了一個筆洗將太子妃砸傷了……”

話未說完就見張皇後站起急急出了宮門，劉德一忙低頭退至一旁，皇帝上繡了大柿妝花緞雲龍紋的明黃角也一掃而過。劉德一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塵跟上去，想了一下又止步扭頭吩咐：“去，看太醫院是誰在值守，趕過來！”小太監應諾飛奔而去。

東宮其實原名為鍾粹宮，是曆朝曆代太子所居之，實際隻有兩進院落房舍三十餘間，大小還比不上尋常宦人家。帝後進門時，殿門前烏央央地跪滿了侍候的宮人。太子妃崔氏拿著絹帕捂著額頭，弱弱地靠在大宮蘭青的懷裏。張皇後快步走至麵前，問道：“因何事與太子爭吵？”

穿了一銀紅通袖襴織金宮的崔氏卻垂著頭，倔強地一語不發。

張皇後額角一跳，強抑了怒氣，“怎麽不說呢？有誰來替說？”

大宮蘭青忙道：“娘娘恕罪，不關太子妃的事，是太子殿下把自己關在殿，誰都不許進。太子妃怕殿下有事就擅自進去，不過說了幾句話，太子就拿了案上的筆洗砸了過來，太子妃一時躲閃不及——”

張皇後抬頭向殿門，打斷了的話語直截了當地問道：“說了幾句什麽話？”

蘭青瑟了一下，看了一眼太子妃，見低垂了眉眼卻並沒有阻止自己說話，遂大了膽子小聲回到：“太子殿下問太子妃，那探花劉泰安的妻室鄭氏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