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難抑,親家公子何苦為難他?”
鄭瑞目含譏諷脧了他一眼,抬腳走到劉泰安旁,用低了卻又讓眾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我妹子在你家好端端地怎麽沒了,你做沒做虧心事自個心頭明白。碧芳所訴你說有假便罷了,可是我家有個奴才親眼看見你和你那個外室難分難舍恩有加,這可是真真的吧?”
劉泰安又好氣又好笑,這鄭家怎麽老糾纏這些沒影的事,他拱手作了一揖無奈歎道:“二舅兄……二公子,死者為大,還請你莫要無理……”
話未說完就被鄭瑞打斷了話語,額頭幾乎了他的耳邊輕語,“你那個外室,住在蓬萊閣喚作臨滄海的小院裏,聽我家的奴才說長得很是千百,左眉尾上還生了顆黑痣,好象姓什麽來著?是姓崔——”
劉泰安臉上的些許無奈立時變了驚恐萬分,話頭噎在嚨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劉肅狐疑地著兒子,雖然沒有聽到鄭家子說什麽,可是在場的有眼人都看得到劉泰安的目閃爍,神尷尬臉上隻差寫著“心虛”二字。
劉肅兩眼發黑,差點噴出一口老——兒子還真的有外室,還在這個節骨眼上被親家人捉個正正著。心下不由怒罵兒子不爭氣,卻又不得不出麵收拾兒子弄出來的爛攤子,“親家公子意何為?”
同樣的話語,此時說來語氣便和緩許多。
鄭瑞點點頭,回轉子對著眾人揚長聲調道:“哎——,這就對了嘛!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喏,這是我妹子的和離書,請劉探花畫個押吧!”
眾人聽得峰回路轉麵麵相覷,從未聽說過死人還能和離的,有好事者就大聲嚷了出來。
鄭瑞一甩袖子振振有詞,“非也非也,百姓家中但凡有未婚配的早夭之子,可否會為其配一冥婚?既然間有男三書六禮就百年合好的小夫妻,那心有怨氣不想歸劉家門的鄭氏為什麽不能和離?”
劉肅聽得滿腔怒火,不由出言嘲諷道:“你怎知鄭氏不願歸我劉門,難不曾你還通……”
鄭瑞昂首傲然道:“自是我妹子給我母親托夢時說的,還說這劉府滿門子的中山狼,滿口仁義道德為人卻偽善至極,一刻都不想多呆,怕髒了腳底板斷了往生路,讓我趕接家去!好在我們壽寧侯府在京都外郊有墳宅就不勞煩你家了?不過劉探花誇下海口,說要千裏迢迢返回冀州老家結廬讀書還是應該的,畢竟人從書裏乖嘛!”
有在一旁看熱鬧不怕戲臺子高的一眾幫閑混混大聲喝了倒彩,口哨聲拍掌聲一時此起彼伏,直將平日肅穆的閣老府門前當了看雜耍百戲的茶園子。
10.第十章算賬
劉泰安滿臉脹紅上前一步大聲怒喝:“鄭瑞,你休要欺人太甚!”
鄭瑞啊呸一聲吐了口痰在地上,跳腳大罵道:“就興你劉家做,不準我鄭家說。為個下三爛的娼活活氣死了我小妹子,還恬著臉說要守妻孝,探花郎你知不知道這個恥字怎麽寫?要不要我代你的老師教教你!哦,做了娼婦又想立牌坊,裏子占全了又想占麵子,你多大的臉吶?要不我們兩家一起到京兆府尹分辯分辯,看看他怎麽置?實在不行,我們到前說說話,讓給你下了至至批語的皇上親自給我們兩家評評理?”
劉泰安從來隻知文人筆如刀,沒想到竟有人口舌如此之利,得自己頭大如鬥片言難發。抬眼去周圍看熱鬧的人臉上盡是鄙夷唾棄,一時心頭大慚,仿佛錯的真是自己。可是如果此時自己改口,說其實是鄭氏自己不守婦道才喪了命之類的,那鄭瑞還不知有多口刀舌箭等著?一個不好,興許還會將對自己深義重的崔蓮房也牽扯進來……
知子莫若父,劉肅見兒子訥訥不敢言就知道大勢已去,隻得長歎一口氣,吩咐長隨道:“將和離書拿過來,給大公子服侍筆墨……”
劉泰安一個機伶,喊道:“父親——”
抬眼就見劉父眼中帶利過來,心下明白那鄭瑞千言萬語中卻有一句話說到了要,就是此時此事萬萬不能鬧到前。遂長歎了一聲,在鋪開的紙上齊整地寫下幾行文書:解怨釋結更莫相憎,各自嫁娶一別兩寬。又揮筆簽了自己的名諱,心下一時惆悵不已。
鄭瑞一把搶過和離書,遞與邊的仆從吩咐道:“拿了去京兆府尹上檔子!”竟是一刻功夫都不肯耽誤。又一揮手,後十數個披麻帶孝的壯漢走上前來,兩腳就踹翻了劉府安排的扛夫,抬起那十六杠的楠木棺材飛也似的走了。
劉府門口滿地烏糟糟的紙錢香燭圍觀的眾人看得心滿意足,想來這一個整月都有了滿腹的談資。
劉肅沉了臉正要吩咐關門,就見胡同口迤邐來了一隊車馬轎籠。眾人以為是哪家來晚的吊唁之人,卻見那馬車簾子一掀,一個三十來歲飾端莊的婦人下了馬車,隔得遠遠地福了一禮便站住了。
然後一個穿孝的大丫頭越眾而出,朗聲言道:“壽寧侯府世子夫人李氏拜上,聽聞劉府大公子已與我鄭府的姑和離了,特奉侯爺侯夫人之命將我家姑的嫁妝盡數搬回。這裏是我家姑的嫁妝單子一式四冊,劉府可按數清點。我們世子夫人說了,請劉府的老爺夫人不要著急,什麽時候清點完我們就什麽時侯走!”說完,也不待劉家人答話轉就退在一邊。
還未散盡的眾人轟地一下又圍攏過來,卻見剛才那個穿了孝的大丫頭指揮著人,從後邊的馬車上取下一把花梨木扶手椅並一張小幾,鋪了厚厚的椅墊,又奉了熱騰騰的茶盞點心,那位壽寧侯府的世子夫人這才施施然坐在了椅靠上,看那架勢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劉肅氣得七竅生煙,站在石階上大聲嗬道:“我道這鄭家擺這麽大陣勢所為何來,又是搶棺材又是告狀的,卻原來是舍不得我家兒媳婦兒的那點子嫁妝!何時你們鄭家破落到如此地步,連這點錢銀都看在眼裏……”
話未說完,就見那鄭府世子夫人纖手一擺,一個穿了青布直綴帳房模樣的人站了起來,捧了厚厚一本簿子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赤金累長簪對、赤金洋鏨長簪對、赤金鑲嵌長簪對、翡翠長簪對、白玉長簪對、白玉玲瓏長簪對、萬福萬壽點翠長簪對、雙喜雙如意點翠長簪對、鑲嵌珍珠長簪對、鑲嵌寶石長簪對、萬福萬壽鑲嵌珠石翠花對、雙喜雙如意鑲嵌珠石翠花對、榴開百子鑲嵌珠石翠花對、點翠鈿全分隨銜五掛排子分大挑中挑三挑各對……”
那先生不氣地連續兩刻鍾沒停頓,卻連那鄭氏嫁妝冊子三分之一數都沒有念完,劉肅隻覺得眾人過來的目中分明寫著——這就是你家兒媳婦兒的那點子嫁妝……?一時間臉不由火辣紫脹,回頭厲聲吩咐了府裏的總管,“去,請夫人將那鄭氏的嫁妝攏一攏,盡數抬了出來……”▼思▼兔▼在▼線▼閱▼讀▼
待將那一抬抬的雕了百子千孫圖,邊角包了黃銅皮的黃花梨大箱子擺滿了劉府大門前時,看熱鬧的人已經從劉府門前一直排到胡同口外。壽寧侯府裏幾個老的嬤嬤不慌不忙地將大箱子一字排開,清點清楚一箱就往後流水一般傳遞一箱,即刻就有壯的奴仆上前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後麵的馬車上。
天漸暗時,壽寧侯府的人又點了羊角燈並鬆脂火把將榆錢胡同照得恍同白晝,嬤嬤們腳不沾地忙得頭上冒汗才將鄭璃的嫁妝草草清點完畢。
先前那個大丫頭越眾而出,口齒清脆地對著眾人大聲道:“我家姑的嫁妝裏頭,首飾一欄裏了一整盒朱釵,裏麵有展翅金掛珠釵一對、銀鎏金首發釵一對、紫銅鎏金發釵一對、珊瑚鎏金點翠發釵一對、青白玉福祿壽發釵一對。配飾了龍鐲一對、白玉圓鐲一對,赤金嵌珠手鐲一對。裳布料裏了大紅金壽字緞二十匹、大紅金壽字江綢二十匹、金線二百綹、銀線二百綹、各堆花綾二十匹。家俱裏了木月牙桌二對、木炕案二對。我們世子夫人說這些權當做我家姑在劉府裏這一年的嚼用,就不用劉家還了……”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連針頭線腦都要算上,劉家父子相互攙著氣得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卻見鄭府一眾人收拾了椅榻並茶盞點心,那壽寧侯府的世子夫人站起來禮數周全地又福了一禮,施施然扶了那大丫頭的手,這才上了馬車……走了。
眾人再抬頭去看那劉家父子,卻見劉父木楞楞地站在那,忽地就倒栽蔥一般倒在後的仆傭上,劉家人七手八腳地扶了劉父進去,片刻之後那扇朱漆大門哐當一聲合上。劉府門口的人群興高采烈地如水一般退去,隻剩了滿地的紙錢和淩不堪的諸多腳印。
壽寧侯府張夫人著兒的嫁妝淚如雨下,指著黃花梨大箱子裏頭的一支和田白玉浮雕福祿壽如意,對世子夫人李氏道:”這是安姐十歲時你公爹偶然得了塊這麽大的和田玉石,特地尋訪手藝極好的匠人雕好了,又地找人送了回來,說日後好給安姐做陪嫁,哪裏想得到——“
李氏忙道:“不是還有小囡囡在嗎?日後有了親事,我們就把安姐的這些東西原原本本地給就行了!”
張夫人扶了的手歎道:“那樣的人家全無半點基,那孩子縱有天大的造化也是有限,這些富貴給了,隻怕會給惹來另外的禍事。我隻當沒有這個外孫,你們也莫要去尋訪,隻要那孩子好生生的,日後嫁個殷實人家就足夠了。到時你在安姐的嫁妝裏頭的揀上幾樣給做個念想就行了,其餘的你們兩房分了,給孩子們留些事,也好他們記得姑姑的幾分好——“
李氏搖搖頭道:“娘莫要心這些了,世子先前就吩咐了,這些東西讓我好生鎖起來,日後定要好好地給安姐的兒留著,那孩子在丁點大時就累,本就了大委屈。他做舅父的因了闔府老和皇家的臉麵不能給那孩子張一二,卻斷不會讓日後再吃虧!“
張夫人一時歎氣,“可憐安姐命薄,沒親眼等到兩個哥哥給出氣,今天的事辦得好,你們都是極好的孩子——”
房門外等著的高氏恰恰聽了個尾音,立時就醋了,著頭搶功道:“娘,我也是極好的孩子,大哥大嫂並我家二爺在外頭運籌帷幄跟那劉家鬥來鬥去的,家裏頭幾個小的都是我在照應呢!”
張夫人和李氏相攜而出,張夫人眼角含淚指著高氏笑道:“去我屋子裏,把世子這回帶回來的那盒瑪瑙嵌的西域銀首飾給了,要不然這個大功臣今晚可要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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