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京裏的老人說多年都沒見過這般氣派的婚禮了。對了，那新郎不是別人，正是謹閣大學士兼史部尚書之子劉泰安。

那劉探花風姿如玉一般，被世人譽為謙謙君子，自三年前其妻難產而亡後，劉探花悲不能抑，特意辭了職在冀州老家為妻守孝三年。這件事被冀州士子紛紛傳唱，後至崔勳耳中，甚為嘉許並以妻之……

宋知春把信放好，忽聽到窗外一陣驚呼，忙側頭去看。卻見院子當中已過了三歲生的珍哥，正跌跌撞撞地抱著個大木桶繞了那棵木棉樹走著。顧嬤嬤象個老母似的張著雙臂護著珍哥，幾個小丫頭跟在後麵不住地驚呼。

宋知春頓時坐不住了，站起子走到院子裏故意沉了臉嗬道：“珍哥，怎麽又去抱那水桶，等會陳三娘煮飯時又找不到了！”話語一落，卻一眼瞥見珍哥手中的水桶並未和往常一樣是空的，竟有大半滿的水在桶裏微微地著水波。珍哥頭上用大紅緞帶紮了倆個俏皮至極的小鬏鬏，咧著小，一笑出一口整齊的糯米小牙。

宋知春倒一口涼氣，忙上前一把接過水桶。那水桶裝了大半的水，連都不由到手裏一沉，怕是有好幾斤。晚上，等傅滿倉一回來，宋知春就忙把這件事說了，誰知丈夫蠻不在乎地說道：“這有什麽，那天我還看到把溪狗練用的石鎖一氣兒推了兩丈遠呢！”

溪狗今年也有十二歲了，傅滿倉見他事還算機靈，就了鋪子上的掌櫃閑暇時教他幾個字，平常在家裏和鋪子上來回跑跑傳個話之類的。溪狗和陳三娘母子都吃住在傅家，還有月例銀子拿，這是往年間想都不敢想的事，所以做事越發用心。溪狗有回無意聽說傅家過段時日要請個看家護院的人來，就起了心思想先練練。不知從哪裏弄來兩個石鎖放在院子裏，空閑了就拿起來練練手。

誰知珍哥正是好好玩的時節，見了什麽都要耍上一遭才作數，院子裏的水桶、花盆、木凳之類的東西，一把抓住就不鬆手。弄得顧嬤嬤那樣穩重的一個人，整日價咋咋呼呼地跟著跑，不過這樣一來人倒是好像活泛年輕了不。

宋知春卻是想起了自己已逝去多年的老爹。

當年宋四耕在軍中就以勇武著稱，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臂力驚人。尋常軍士用的弓是八九鬥，參將用的弓一般是一石二，而宋四耕的弓有三石。傳說對敵時他曾經站在城防上一箭就將一個北元大將個對穿。

可惜的是宋家三兄妹沒有一個有這樣驚人的臂力，隻是稍比平常人力氣大些而已。宋知春想到這裏，忽地淚如雨下，“那年你說這孩子本該就是我們的孩子，隻是托生在別人的肚子裏，我還不以為然。現在你看這孩子這般小就這樣大的力氣，這就是緣份使然，現在說不是我宋家的脈任誰也不會信！”

傅滿倉知道對昔年宋家男子盡歿寧遠關一事心裏一直耿耿於懷，於是摟了笑道：“放心吧，珍哥是你一手帶大肯定像你，日後大了再招個小婿，生他七八個孩兒，我們和婿商量了挑一個承繼宋家的香火！”

宋知春是個想到便要做到的人，第二日一大早就親自到城中藥鋪按照宋家祖傳的方子抓了一大堆草藥，回家後拿了大鍋煮得濃稠似墨一般，待涼後就把珍哥得赤泡在藥水裏。

珍哥還以為在做耍，在木盆裏象條泥鰍魚一樣來去，宋知春也隨了，隻一樣——不準出來。小娃耐不住子，一會兒功夫就要翻騰出來。宋知春就守在一邊，拿了筷子細的荊條輕輕一。

晚上，傅滿倉一進屋就見平日裏歡騰得象小馬駒的兒象個蔫了的狗尾花兒似的，喊“爹爹”的聲音都有些可憐。一問才知道兒今個的罪可大發了，正想為兒求個，就見媳婦兒那眼象刀子一樣甩過來，話到邊隻好又咽了回去。

於是，在三歲珍哥的眼裏，就形了一種奇怪的邏輯，爹爹怕娘，珍哥怕娘，娘才是傅家的老大。

17.第十七章天

廣州，越秀山，畢宅。

唐天對著梳妝鏡用黃楊木篦子慢慢地梳著頭發，一陣哐當聲木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葛衫的人踉蹌著撲倒在床上。唐天一皺眉把梳子拍在桌上，兩道描畫致的柳眉高高豎起：“畢又庭，你又在哪裏灌了老鼠尿回來，一天到晚書也不好好正經讀，天跟幾個酸丁在外頭拽文，你倒是混個好名聲出來，我倒還高看你一眼……”

屋子外頭的丫頭婆子似是對這樣的爭吵怒罵已經習以為常，該幹麽還是幹什麽，腳下的步子毫沒有停頓。

床上的男人慢慢坐直了子，看著眼前人那張不斷張合的紅，心裏頭忽地湧起一難以抑製的燥意，低了聲息不耐煩道：“既然你這般嫌棄我，不如我倆和離，放了你去那傅老爺府上自薦枕席做個妾可好？聽說那傅老爺頗有家財，最妙的是多年來他膝下隻得一。你若是去生個兒子，指不定那傅老爺還會休了原配將你扶正也不稀奇呢？”

唐天張大抹了香脂的櫻，著眼前從來沒有還過任自己吵罵的丈夫仿佛不認識一樣，半響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話，一時又氣又臉上赤紅似。大怒道：“我自嫁你家從來都是恪守婦道，大門都未出過幾回，你怎可將我與那……傅老爺牽扯在一，休要壞了人家的名聲，辱沒我的清白！”

畢又庭懶洋洋地站起子，拿起桌上繪了八仙祝壽圖的茶壺倒了一杯水，方道：“你又心急什麽，說你心上人的不是你心疼了？我知道，當年你想嫁的人是他不是我，這幾年看他的日子越發紅火，而我沒有考中舉人，至今還是個鄉間的窮酸秀才，你是不是心頭越發的著惱？”

唐天腦子一轟，昔年不顧廉恥心儀已有了家室的傅滿倉之事，一直是心的，除了幾個家裏人並無人知曉，丈夫又是從何得知的？

畢又庭看一副驚疑不定的神，嗤笑道：“你莫猜了，年前你生辰時我舀了一支金簪想送與你個驚喜，就悄悄收在了室的枕上。我前腳進來，你和你那個姨娘後腳就進來了，我不好出去相見，就躲在了房後麵，結果倒讓我聽了一番好話！”

唐天看著坐在桌旁神怪異吃吃低笑的丈夫，隻覺一陣天眩地轉，當然記得年前生辰時都幹了什麽，說了什麽。

當年得知那傅老爺確實早有妻室兒而並非是托詞之後，狠哭了一場。唐家老太爺去世後，當家人換了異母兄長，再容不下在家裏蹉跎歲數了，匆忙之下隻得選了這個家境尚算殷實的越秀山畢秀才。

姨娘親自來勸，說這畢秀才時名，日後定然前程遠大，說不得還有誥命加的好日子在後頭，自己這才點了頭。結果嫁娶時說好的六十六抬嫁妝變了三十三抬，兄長唐老爺振振有詞地說了，這兩年生意不好做進項了，家裏還有三個未嫁的姪和兩個未娶的侄兒，隻得讓這個做姑姑的多擔待一些了。

老太爺在世時親口許諾的六十六抬嫁妝了一半，唐天又抱著姨娘大哭一場。姨娘沒得辦法，隻好將曆年所存的私房化開了拚湊著給又添了三抬嫁妝。

過了門後，畢家的公婆果然因為嫁妝數目和婚書對不上，對頗有微詞。可是丈夫卻對溫言聽計從，即便是自己有時胡使氣，他從來都是小意賠了溫。唐天有時也忍不住得意，看來姨娘教的那些手段果然有用，男人都是些賤骨頭，對他一時溫一時哭鬧，他當真就圍了自己的邊團團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年前生辰時，去廣州城中的銀樓想熔兩件首飾重新翻個時新花樣。正在櫃麵上細細斟酌時，門外忽啦啦進來幾個人，剛剛還未臉的銀樓掌櫃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滿臉堆笑地把人迎了進去。

隔了道薄薄的屏風，唐天一眼看到的是被幾個丫頭婆子簇擁圍了的婦人。

那婦人隻穿了清爽的玉皺綢袷衫，烏似的發上卻戴了一支赤金累紅翡白玉蝴蝶步搖。那步搖用以赤金為底，上頭用頂好的紅翡雕了一朵酒盅大小的芍藥，花瓣纖薄自然妍穠麗，那花上頭卻被巧匠又雕了一隻指尖大小的蝴蝶，細看之下須宛然猶如活。

唐天昔年在家當姑娘時也見過些好東西，知道那婦人頭上的這支步搖怕不要上百兩銀子。自嫁到畢家後，手頭沒了進項自然不活泛，要過個生辰還隻能拿了舊年的金簪來新熔，心頭一時就有些意興闌珊。

銀樓的掌櫃賣力的介紹著各飾，見那婦人提不起興致來也不氣惱，笑嘻嘻地從櫃後頭又取出來個匣子。匣子裏卻是一支嵌紅珊瑚貓戲蝶銀項圈，說道：“傅太太，聽聞您府上大娘子要過四歲生辰了，我們東家知道了特特親手打製了這個小件，還請您笑納！”

那傅太太朗朗大笑，“我沒顧著你家的生意，倒來讓你們東家破費，這怎麽好意思？”

掌櫃嘿嘿一笑道：“我們東家說了，隻要傅老爺下趟回航上岸時，手指裏但凡落下一星半點那南洋產的各寶石玉料，我們銀樓的釆買師傅這一年就不用犯愁了！”

那婦人哈哈一笑，推辭不過收下了那隻匣子，到底心裏過意不去又重頭挑選了幾支貴重的首飾一起包了，這才帶了幾個丫頭婆子施然走了。唐天窺眼去，那氣派的婦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年七夕在城中燈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傅老爺的妻室宋氏。一時又又愧又羨又嫉，忙轉過頭不敢再看。

第二天，姨娘特地帶了生辰禮來看，畢家公婆自詡書香門第出，從不跟妾室之流打道。唐天每回都是從偏門把姨娘接進來，親娘倆在一起說些己話。

有段時日未見姨娘也老了，想是在嫡兄的手底下討生活日子也不易與。想到這裏，唐天在姨娘麵前不免抱怨了幾句畢家公婆的吝嗇，姑姐的難纏，過個生辰連個像樣的尺頭都沒有，更不肖說金釵銀鈿，婆婆隻是吩咐廚房裏的人給煮了碗長壽麵罷了。

姨娘聽了出言安，說小戶人家的正經日子都是這樣過來的，等日後姑爺中了進士授了銜，那才是倒啃甘蔗——甜在後麵呢！

唐天卻想起那傅太太穿金戴玉的樣子，那銀樓掌櫃上趕著給兒送首飾的事，在姨娘麵前細細述了一遍後，心裏頭終有些忿忿，“看您給我選的好人家，一大家子在一不說，偏手頭這樣，多點蠟多裁件都要說個不住。您這好姑爺三年前是個秀才現今還是個秀才，如今連舉人都還未中，要中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