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和尚尼姑多為太太肚裏的孩子念念經積積福。

裴青是在後花園子的芭蕉樹下找到的珍哥。吃完晚飯後，他一轉眼就沒見了珍哥，此時看到背對著自己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小小的子卻有說不出的一種寂寥。想到自己昔日的往事，一種同病相憐的苦楚油然而生。

站在一叢人高的開滿玫瑰紅花朵的垂海棠前，裴青口舌笨拙地輕聲安道：“莫要傷心了，老爺太太即便有了另外的孩子，也還是疼你的，你不要鑽牛角尖——”

磕磕絆絆的話語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珍哥子剛強又一向在家裏獨寵，可現在忽然來了個弟妹，這份疼寵要一多半給了那個孩子，以後所有人的目都要圍繞了他轉，這份巨大的落差即便是當年的自己都不了，更何況這個剛剛五歲的孩子。

裴青從背後拿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塗了油彩的泥人，小心地遞了過去。

珍哥回過頭來莫名其妙地接過了小泥人，那張小臉卻是幹幹淨淨的，哪裏有半分傷心難過。裴青覺得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麽事，順著小姑娘的另一隻小手往下看去，就見手裏攥了一小木，正在拉著地上幾隻小螞蟻。

珍哥眨了下水潾潾的杏仁大眼，看了一眼裴青，又看了一下螞蟻，小心翼翼地說：“七符哥哥，你也要玩螞蟻嗎？我把點心撕碎了放一條直線，結果這些螞蟻就像衛所裏的軍士一樣也排了一條直行……”

話還沒有說完，就見裴青臉上現出一種難以言說又好似很難堪的表。就像家裏那頭被踩了尾的老花貓一樣，墊了腳尖恨恨地過來一眼，抿了下昂著頭轉就走了，那份怒氣卷得地上掉落的花葉都打了個旋兒。

眼看著中秋就要到了，宋知春坐在燈下寫著各家的節禮。

今年鋪子裏的生意不錯，傅滿倉又是個對家人極大方的人，臨近節時給劃了整整兩千兩銀子做家用。心裏想著相的各家除了要置辦些廣州的幹貨鱉魚外，也要帶些時興的件。小心地了肚腹，宋知春安然一笑，拿起那份給青州老宅的節禮單子，仔細盤算了一下後，執了浙江善璉的湖筆又細細地添了幾行字。

25.第二十五章節禮

青州傅家老宅,坐在首座上的傅老娘臉上笑得像盛開的一朵花。

是鄉間農婦出，大字不識一輩子沒有出過城門,可是現在青州城裏誰不說命好。大兒子中了舉人，來年就準備進京春闈,人人都說大兒子學問好，中個進士有如探囊取。二兒子在廣州做生意,聽說這生意做得越發好了,送回來的節禮竟一年比一年厚。

這次負責送節禮的是傅滿倉鋪子裏一個得用的大夥計。

見主家的人都在,夥計奉上禮單後，從最末一個大箱子的角落裏，取出了兩個年男子手掌寬的致匣子,特特放在老太太的跟前。又從懷裏取出兩把鑰匙打開上麵的小銅鎖，掀開蓋子後，一陣珠寶氣差點晃花人的眼睛。

那檀木匣子裏麵都鋪了大紅的絨,一個雕了瑞雲滿地紋飾的匣子裏麵放了滿滿一捧混圓瑩潤的珍珠，另一隻雕了鬆鶴延年的匣子裏卻是黃豆般大小顆粒分明的紅藍兩寶石。

那夥計恭敬地低了頭，“我們太太說了，今年老天爺賞臉,老爺賺了點銀子,想著青州老家老太太和大老爺大太太日子過得辛苦，特地吧些置換了點值錢的件，小的送來老宅。看是老太太和大太太打些首飾穿戴,還是大老爺進京打點一二,都隨您老的安排。”

傅老娘嚨裏格隆格隆響了好幾聲,連連吐了幾口濁氣，猛地站起來把那掌寬的兩隻扁平匣子一古腦兒揣進了懷裏，連話也沒顧上說一句，像風一樣利落地急急往後院去了，那腳利落得本看不出來是上了歲數的老婦。

大老爺傅滿莊麵上就有些訕訕，忙招呼夥計下去吃酒用飯。片刻工夫，先前還熱鬧的大廳裏，就隻剩下大太太呂氏和邊的娘幹瞪眼地坐著。娘知道呂氏的脾氣，知道此時這自小帶大的姑娘心裏頭隻怕是要氣炸了。心裏暗暗苦，卻隻得手拉了拉呂氏小聲勸道：“大太太，莫在這裏生氣，先回屋子裏再說！”

呂氏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室，倒在褥子上扯了帕子就哭了起來。

老宅的屋子格局建得淺，呂氏不敢哭出聲隻噎得渾發抖。娘忙關了門，回頭摟了人在懷裏道：“我的好太太，明明知道老太太就是這樣一副見錢眼開的德行，每回二老爺送節禮過來時，你還地呆在一邊看，看了不說偏還自己慪氣，要是讓大老爺看見了，我看你怎麽說？”

呂氏一扭坐起來怒道：“我堂堂秀才家的兒，嫁進他們這一窮二白的傅家，給他們做牛做馬十來年，又生了兩兒一，難不我發頓脾氣還要看他的臉不？”

娘駭得連忙捂住呂氏的，拍著大苦口婆心地勸道：“你也知道十來年了，這傅家眼看就要興旺起來了。不說二老爺的生意越發紅火，就是大老爺來年真的中了進士，你就是響當當的誥命夫人了。你娘家除了個後娘生的繼弟老早就沒人了，你靠的終究還是傅家！”

呂氏抿了強辯道：“都考了兩回了，這回還不知道怎麽樣呢？那二老爺生意再紅火，我又沾不了？“語氣雖然，但知脾氣的娘知道這子氣已然消了不。

娘慈地為理了頭發，“前兩回都是大老爺水土不服，一進京就病了，這肚子裏有再好的學問也寫不出來。這回老太太自個都發話了，讓大老爺早早地就進京，你就擎等著當進士夫人吧！”

呂氏臉上漸漸放了，有些矜持地坐直子笑道：“我在傅家辛勞這麽多年，不就是還有這麽一點想頭嗎？要不然我何不學了二弟妹跟著二老爺在外麵逍遙自在，也用不著日日在那老太婆麵前立規矩！你看那德，見著那些金的銀的黃的白的，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立馬就要收在自己的床底下才踏實。”

娘一看又鑽了牛角尖，心裏頭想你剛才見了不也一樣挪不腳丫子了嗎？一時不敢深勸，隻得委婉地說：“這些年家裏的大半開銷都是二老爺負擔的，連家裏前幾年陸續置辦的百畝上等田產也是用了二老爺拿回來的銀子，要是大老爺聽見你這樣說二老爺二太太的不是，可不好呢！”

呂氏煩躁地說道：“等我們老爺中了進士做了，全還了他就是，用得著你日日在我麵前念叨他家的恩德嗎？”

娘心裏想，這都十來年了那大老爺不是還沒有中進士嗎？現在你吃人家的穿人家的拿人家的，還說人家的不是，詆毀人家的老娘，是人都得不樂意。這自小大的姑娘，千好萬好就是心眼隻得針尖大小。想來一下，隻得暗暗歎口氣低聲道：“二老爺每回送回來的東西都讓老太太看得死，也是怕你們年輕胡花用了，存在那裏將來還不是大房的！要知道，到現在為止你那好弟妹下都還沒有兒子傍呢！”

這話就直直說到了呂氏生平最得意之。

自嫁進傅家第二年，呂氏先是一舉得男得了大兒子念祖，元和七年和那宋氏前後腳生了兒蘭香，徽正元年又生了次子念宗。現在大兒子已經準備下場考秀才了，子也是虎頭虎腦地招人疼得很。而那宋氏膝下還是隻得一個兒，即便是富貴些又如何，命不好沒兒子就一切都是空談。▼▼

娘知道這話真正瘙到了呂氏的，連忙說出了心裏一直琢磨已久的事，“我的好太太，你想過沒有，那宋氏這麽多年隻有一個兒，現下年歲越發大了，以後可見是生不出兒子的了。二老爺又看重，想是不會再納妾的。那廣州城那頭那麽大的一筆家私，日後會留給誰呢？”

呂氏一愣，慢慢地尋思起來。是啊，二老爺沒有子嗣，為了傳承即便他自己再不願意，傅老太太都會死活鬧著讓他尋個嗣子以供後香火，而這脈最親近的就是自家的兩個兒子了。

呂氏心中一，就聽娘又低了聲音說道：“我那大兒子去年幫大老爺送信給二老爺，特地跑了一道廣州城。回來跟我說那宅子那個氣派啊，二太太頭上戴的金上穿的銀，即便是咱們青州縣太爺家裏的夫人小姐都比不上。那個二老爺家的姑娘珍哥小小年紀不過是過個生辰，就戴了一副小指細的赤金八寶瓔珞項圈，也不怕招賊惦記。“

呂氏聽得心頭一陣火燙熱絡，“難怪往老宅這邊都送了那麽多的珍珠和寶石，想是他家真的發了大財了。如若我兒子做了他的嗣子，那這份家財不就是我自家的嗎？”

娘見終於明白了事的輕重緩急，欣地言道：“太太隻要想好到底讓哪個哥兒去做二老爺的嗣子，再等大老爺做了，那時你要權有權要財有財。整個青州城裏，即便老太太也沒有你這份風！”

一席話說得呂氏心花怒放，不由憧憬起百年之後自己的畫像被恭敬地奉在祠堂裏，青州傅氏長房二房裏滿滿的都是自己的子子孫孫。

娘當然有自己的私心，從廣州回來後大兒子說過，要是能在二老爺手底下當差就好了。二老爺為人豪氣手底活泛，那廣州宅子裏的仆傭穿的是細布吃的是白米。聽到這些時不是沒有心，可一家子的契都在呂氏手裏著，這呂氏為人最是小氣，要讓開口答應放自己一家去跟了二老爺，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為了給兒子尋個好前程，娘尋思了許久終於想到以二老爺過繼嗣子為由，說服大太太送一個哥兒去廣州。這兒子就是呂氏的命子，送那麽老遠去邊得跟個信得過的人，而自己的兒子兒媳不就是現的人選嗎？

坐在木扶手椅上的呂氏想到那手可得的富貴，心底忍不住就有些異樣。

到底送哪個兒子去廣州呢？大兒子十三歲了，眼看著就可以下場了，學堂裏的夫子說這孩子聰慧自得，怕是要為青州城年紀最小的秀才公了。把這樣才華出眾的兒子送去當嗣子，即便是有潑天的富貴等著，呂氏心裏也舍不得。

小兒子今年也有四歲了，長得虎頭虎腦的，一看見他心都要化融了，就是老太太那般難相的人也稀罕這個孩子。當初自己生他時遇著了難產，在房裏折騰了兩天才生下這麽個心肝兒，真是捧在手裏怕飛了含在裏怕化了。這樣可心的兒子自己怕是一日也離不開，怎麽舍得讓他離了自己到個陌生的地方去生活？

呂氏心頭一時間糾結不已。

娘打小就帶，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