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到後半夜才睡著，第二早上醒來，孩還在睡，魏建偉早已不在房裏，席子薄被也都收了起來。

何曉蕓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想起今還得“回娘家”，才徹底清醒，掀開被子下了床。

房間裏的大櫃上著鏡子，站在鏡子前梳頭，鏡中的人長著張鵝蛋臉，雖然在在農村，皮卻出乎意料的白皙，眼睛稍圓，黑白分明，鼻梁直而秀氣，有些嘟嘟的，就算沒有化妝打扮，也當得起一聲。

何曉蕓自就長得清秀，算是個人，但跟這張臉比起來，依舊差了些。

這麽看來，不但白撿一條命，還得了一副健康漂亮的好，就算眼下境不太好，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了。

換好服出去，家裏其他人陸續起了，王春花正準備進廚房，何曉蕓看大嫂著個肚子要去幫忙，忙把攔下，自己去了。

“等下吃了飯回去，把這個帶上。”王春花往鍋裏切了幾個紅薯，蓋好鍋蓋，向示意牆邊的背簍。

剛才往裏放東西的時候，何曉蕓看到裏麵大約有兩三斤花生、半包橘子糖、十幾個蛋，最上頭還有兩個包菜。

別的不，單單那些蛋，就來之不易。家裏的母並不是每都下蛋，三隻平均一能有兩個蛋就很不錯了。現在大嫂懷孕需要營養，又沒別的東西可吃，便每給燉個蛋羹，偶爾魏遠航也能蹭到一個，家裏的蛋不太能存得住，那十幾個，恐怕得屯上大半個月。

何曉蕓過意不去，“媽，蛋就算了，留給大嫂吧。”

王春花頗意外地看了一眼，以往，二兒媳隻有嫌不夠，可沒有算了的時候，看的表，不像裝出來的，真的轉子了？

搖搖頭，“你大嫂的我已經留起來了，這些本來就準備給你帶回去的。”

雖兩個兒媳裏，私心更喜歡乖巧勤快的大兒媳，但一碗水還是努力端平，平時有什麽好東西，老大有的，老二也都有，有什麽活兒，也讓兩人分著做，甚至老大沒懷孕時，做得更多些。王春花很清楚，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塊，本就容易出矛盾，如果還偏心哪個，隻會鬧得家宅更加不安。

吃過早飯，魏建偉提著背簍，何曉蕓牽著牽著魏遠航出發。

他們所在的大隊，因為山腳下那條河，就取名清水河大隊，隊上有兩個隊，魏家在一隊，何曉蕓娘家在二隊，恰好一個村頭，一個村尾，離了差不多兩個公裏。

一路上遇見不人，當初兩人的婚事，鬧得整個大隊、甚至公社上一些人都聽了，現在看見他們一家三口走在一塊，不人便不住打量，也有一點的，停下來打聲招呼，問他們去哪兒。

走了一半路程，魏遠航的腳步開始變得拖遝，孩犯懶了，“媽媽，我好累呀。”

何曉蕓居高臨下瞥他一眼，：“平時沒事東跑西跑，力氣多得很，現在走兩步就累了？”

“不是兩步，已經走了好多好多步了！”他用手比劃了一個大圈圈，表示很多很多。

“那你要怎麽辦？我也好累，背不你。”何曉蕓很是無。

屁孩沒辦法，隻好繼續走，邊走邊哼哼唧唧。又走了一半路程，他再次停下來，哭喪著臉道：“媽媽，我真的走不了。”

何曉蕓依舊不為所，很清楚這子在想什麽，之前看他跟豔豔玩的時候，能跑上一整，平時要是隻跟出門，也不會這樣氣，還不是看旁邊有個魏建偉在，就撒起來，指有人背他。誰孩子單純了？一個個著呢。

見不理，魏遠航果然轉頭去魏建偉那裝可憐，“爸爸，我的好辛苦呀。”

何曉蕓在旁看著，魏建偉果真停下，在孩前蹲下來。

“爸爸真好！”魏遠航歡呼一聲，撲了過去，還不忘拍一句馬屁。

他那胖墩墩的，對何曉蕓來是個沉重的負擔，在他爸爸背上簡直有點不夠看。

看魏建偉還要提背簍，何曉蕓道：“我來吧。”

魏遠航在他爸爸背上高興地甩著，發現什麽新地般興道：“媽媽，你看我好高，比你還高！”

何曉蕓在他扭來扭去的屁、上拍了一下，“安分點，心摔下來把牙齒摔掉了。”

孩乖乖安靜了一分鍾，然後又開始東張西，也就魏建偉力氣大，背著那麽一坨來去的團子，形還是穩穩的。

離何家還有些距離，何曉蕓遠遠看見李月桂坐在院子裏，邊揀豆角，邊不時抬頭張。

“外婆！我來看你啦——”沒進門，魏遠航就扯開了嗓子。

李月桂連忙站起來，在圍上胡著手，笑瞇瞇地出來迎接，“建偉回來了？”

魏建偉點點頭，喊了聲媽，把魏遠航放下。

孩還沒著地，李月桂就給他抱了起來，“哦呦，我們航又長大咯，外婆快抱不了。”

一邊，一邊讓幾人進屋，看見何曉蕓提著的背簍，忍不住：“下次跟你婆婆，別每次都拿那麽多東西來，你們家人多，都是省吃儉用省出來的。”

“知道了，”何曉蕓應下，看魏遠航還猴在他外婆上，便：“航航快下來，你個胖墩兒，把外婆累壞了。”

魏遠航噘了下，卻不敢不聽話。

李月桂護外孫，忙：“咱們航哪裏胖了，孩子就是要圓圓潤潤才好看。”

不過也沒再去抱魏遠航，而是讓他跟魏建偉坐好，自己快步走進廚房。

昨就聽了婿回來的消息，知道今兒八要回家，一早上起來就燒好了水，現在倒了些熱水下鍋，灶裏生火，等水燒開後，把蛋打下去。

何曉蕓跟進來幫忙，看在打蛋，忙：“我的那份就不要煮了。”家裏況比魏家差了不，能省則省。

“那怎麽行，”李月桂不容置否，“平常你一個人回來也就算了，今建偉也在，你們都算客人。”

何曉蕓聽了，無奈搖頭。不管哪個時代，這種思想似乎都會存在，總有人認為兒出嫁，就算別人家的人，以後回家，隻能以客人的份回來，生生把們從自生長的家剝離。

知道這種想法不是三兩句話能改變的，一時也不跟爭論。

李月桂又問：“你怎麽不在外麵陪建偉話？”

何曉蕓心想，我跟他有什麽好的，不過這話出口，準得挨一陣訓，於是轉移話題：“爸呢，他怎麽不在家？”

“被隊上的人去商量秧的事了，一會兒就回來。”李月桂一連打了六個蛋，蓋上鍋蓋燜一會兒，轉頭去櫥櫃裏找紅糖，“你大姐昨也來了一趟。”

何家一共三個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兒，老三是個男孩，還在念書。何曉蕓排第二，上頭大姐嫁到隔壁大隊，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也都是兒。

何曉蕓應了一聲，等繼續。

李月桂從櫥櫃裏翻出一個紙包，歎口氣道：“這些糖，是去年你大姐坐月子，我多買了些存下的。昨又跟你姐夫吵架了。”

“因為孩子的事？”何曉蕓問。大姐婆家想要男孩，對連生兩個兒頗有點不滿，去年剛出月子沒多久，就催著再生一個，因為兩個兒都還，已經看顧不過來，大姐想晚些再，因此一直吵吵鬧鬧的。

這種事不算見，單在清水河大隊，就有人家連生五個兒，隻為了生個兒子，家裏孩子太多，養不過來，還送了兩個給別人家，現在那家媳婦又大著肚子。這還算有點人的，有些人心黑，一見生下來是嬰，直接就溺死在臉盆裏，跟別人隻孩子生下來就沒了。

何曉蕓上輩子出生在山窩裏，那時候計劃生育早已實行，國家隻允許生一個，可們那兒，但凡第一個是兒的，就算躲著生、著生，也要再生個兒子，家裏就是這種況，有個比三歲的弟弟，幾乎是帶大的。

山裏的孩，很多不讀書，初中沒畢業就跟人出去打工，沒幾年生了孩子，把孩子拋在老家，繼續去打工，等孩子長大後，重複們的經曆。

何曉蕓運氣好點，學初中績都不錯，中考考了鎮上第一名，本來爸媽也要去掙錢，是學校的校長兼老師親自趕到家裏，服了他們，還許諾幫何曉蕓爭取減免學費，才能夠繼續上學。

不過，他們那是個貧困縣，教育資源匱乏，一年也出不了幾個重點大學學生，何曉蕓又是從農村出去的，雖然績在鎮上還不錯，到縣裏就不夠看了，又沒錢補習、買課外資料，全靠自己勤，最後考了個二本。

是村莊裏第一個大學生，剛開始爸媽還很高興，覺得臉麵有，後來聽大學得讀四年才能工作，每年要不學費、生活費，臉就不太好看了。

之後某，村裏一個特別好事的婦來家裏，拉著來回打量，何曉蕓心裏便警惕起來，聽了與父母的對話，才知道縣裏有個老板，聽考上了大學，人聰明，長得又漂亮，就想花大價錢，給他家智力有問題的兒子娶來當老婆，看能不能生個正常的孫子。

何曉蕓簡直如晴霹靂，原以為爸媽會一口拒絕，沒想到兒以後的前途，和擺在麵前的金錢相比，這對父母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他們不但把關在家裏，還當麵燒了錄取通知書，要不是後來弟弟放走，恐怕真的要給傻子做老婆。

從家裏跑出去時，上一無所有，那些年，曾被人騙過、被人打過，更差點被人賣掉，後來終於鬥出一點人樣，沒多久卻查出患癌癥，然後就到了這裏。

正因為有上輩子的經曆，所以很清楚，有些深固的思想，是很難改變的。

鍋裏的蛋已經了，李月桂拿出三個碗，每個碗裏放一勺紅糖，再把蛋盛起來，猶自道：“要我，你大姐早點生也好，趁著還年輕，總能生個男孩。你的命比好，第一胎就是兒子，建偉又有前途，以後你們好好過日子，別總惹他生氣，知道不？”

何曉蕓沒回答，盯著灶膛裏時滅時亮的火星子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