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一頓飯吃畢,眾人又移到上房吃茶。陸賈氏因年歲已高,神不濟,每日吃過午飯皆要歇晌覺,便先行歸房。餘者便在柳氏坐了盞茶功夫,門上小廝便來報道:“章家打發人來接了,姨太太、表小姐的轎子都在門前伺候著。”
章姨媽聞聽,便同兒一道起,向柳氏告辭。柳氏見時辰不早,隻虛留了兩句,便帶著兒媳兒,親自將這母兩個送到二門上,說道:“我們沒換裳,不好出去的。送到這裏,妹妹不要見怪。”那章姨媽哪敢見怪,連忙客氣了幾聲,就攜著兒去了。
柳氏送了章家母離去,方才回房。那陸紅姐見此間無事,早已溜了。夏春朝因是兒媳,不好就走,且又有事要問,便跟著婆婆回了上房。
進得房中,小丫頭忍冬上來接裳、遞茶碗。夏春朝看了一回,見地下的瓜子皮還沒掃去,大丫頭長春也不在屋裏,便問道:“長春哪裏去了?怎麽隻你一個在這裏伺候?”忍冬正要答話,柳氏便已先開口道:“我打發送送姨太太們去。這家裏我雖不抵事,但支使個奴婢,卻還支使的。”
夏春朝聽這話口氣不好,便知是為先前之事,連忙陪笑道:“母親說笑了,我不過白問一句,哪裏就敢有這樣的心思?”柳氏也不答話,徑自走到穿鏡前,就要外袍。夏春朝趕忙上前服侍,柳氏正眼也不看,聽憑服侍了一回。待理已畢,就在炕上坐了,一麵就吩咐忍冬道:“拿個杌子過來,與你坐。”
忍冬依照吩咐,於炕前設了張腳杌。
夏春朝知婆母有話講,福了福子,低頭坐了。
柳氏便說道:“今日這事兒,不是作婆婆的要說,你也太不懂事了。平日裏瞧著你也是個聰明的孩子,怎麽今兒竟這等糊塗?當著那麽些人的麵兒,就不聽話的。好在在座的都是自家親戚,沒人說那些個。若是傳揚出去,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長統都沒了不?何況,不過是一個丫頭片子,又不是什麽稀罕件兒,就給了你表妹又如何?那樣的小氣,人有半個眼睛看得上!”
夏春朝聽這話幾近無理,隻是不好當麵頂撞,賠笑說道:“母親教訓的是,隻是媳婦那時說的也是實。媳婦兒如今房裏實在離不得那兩個丫頭,但缺了一人,就要添上幾分忙。若說再要添人,一時又並沒個合適的人選。母親既然憂慮表小姐畔無人服侍,媳婦兒這就人伢子上來,挑實在好的丫頭買與表小姐。價銀子就從媳婦這兒出,不必中的錢。”
柳氏哼笑了一聲,說道:“橫豎如今家裏錢財都是你把持著,從哪裏出又有什麽分別?羊自然不會出在狗上。”
夏春朝自然知曉這婆母的怨氣自何而來,又無話可說,隻岔了話道:“回來路上,媳婦去鋪子裏盤賬,恰巧路過和祥莊。想著母親並祖母吃那兒的點心,就稱了兩斤水晶月餅。待會兒裝了盤,就珠兒送來。”
柳氏卻不鹹不淡的說道:“這又不是八月十五,吃什麽月餅。你去燒香也罷了,怎麽又去鋪子裏?繞了多路途!你妹妹還沒出門子,比不得你,拋頭麵的也就罷了。”
夏春朝聽這話甚是刺耳,便是再好的子也不免存了幾分惱。
當下,微笑道:“婆婆說的是,媳婦兒心裏也願在家守著,不見外人。隻是如今家裏吃用的一應銀錢,都從鋪子並莊子上來。莊子倒也罷了,那鋪子卻需時常去盤查盤查。不然下頭那起夥計,見著主家不上心,難免不生出些怠惰之心,又或徇私舞弊,弄出串聯客商,以次充好,謀騙銀錢等事。咱們一家子的生計,皆關係於此,媳婦兒不敢不盡心呢。旁的且不說,便是爺去年當了那遊騎將軍,家中擺酒請客,又有那些人往來,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將來爺回來,免不得還有一場熱鬧。若是再有升遷等事,還需得置辦,雇傭跟隨等事。媳婦兒私底下也曾算過,這裏裏外外也得幾百兩銀子的開銷呢。如今家裏雖不難於此,究竟也不算一筆小數目。”
這一席話,言下之意便是暗指並非夏春朝喜歡出麵,實是陸家貧困所致。並且陸家能有今日之景,皆是一人之功。柳氏又有何麵,在跟前指摘不是!此事正是柳氏心頭一塊病,如何聽不出來!然因有事要同這兒媳商議,心中縱然怒,也不得暫且了,隻說道:“你頭子伶俐,我說不過你去。我卻還有一樁事兒,須得同你商議商議。”言罷,正要將那事說出,忽見長春自外頭進來,便住了話頭,先問道:“送了姨太太去了?”長春回道:“姨太太同表小姐已坐轎子去了,還有一句話我捎給太太。”
柳氏本要問問是什麽話,卻轉念道:這丫頭素來不會話說半截,想必是為這媳婦在跟前,不好當麵告訴。好在那事也還不急。便向夏春朝溫言說道:“今兒你也忙碌一日了,想必疲乏很了,先回去歇歇罷。明兒咱們娘兩個再好好說話。”
夏春朝心裏知局,便起道:“我今兒在鋪裏拿了些上好的花膠,正好給老太太並太太補。我去說給廚房燉了,晚飯時候就得了。”柳氏點了點頭,夏春朝便出門去了。
待夏春朝離去,柳氏就問長春道:“你姨太太怎麽說?”長春便上前說道:“姨太太上覆太太,說多謝太太的厚意。然而他們一大家子人,吃飯穿皆是難事。眼下雖有太太的接濟,究竟不是個長理。還太太求求老爺,替家老爺尋個差事做做的好。”柳氏便歎了口氣,說道:“話說的輕巧,哪裏有這般容易!如今的年,像樣的差事好容易尋呢!老爺昔年為做那主簿,欠夏家的債到了當下也沒幹淨。不過是攀了親戚,就含糊過去了。”言至此,不免又想起這一家子銀錢進出盡數在夏春朝手中,心頭再度火起,將手在案上一拍。
長春見太太不知因何怒,一時不敢出言。
停了半日,柳氏方才說道:“忍冬到老太太屋裏瞧瞧,看老太太起了不曾。若是沒起,就回來。如若已然起來了,便說太太過去給老太太請安。”忍冬答應著去了,半晌回來,說道:“老太太才起,說橫豎下午沒事,太太就過去罷。”
柳氏聞言,便起收拾了一番,帶了長春過去。
走到陸賈氏房外,隻見小丫頭寶荷正在門上立著。一見走來,寶荷便說道:“太太來了,老太太剛起,現在明間裏坐著呢。”柳氏點了點頭,就拾階而上。寶荷打起簾子,柳氏走了進去,步子一轉,便乴進了明間。
進到明間,隻見陸賈氏正在炕上歪著,後倚著一支翠青繡鶴延年綢緞枕。寶蓮正跪在炕裏,拿著人捶捶。一旁炕幾上擺著兩盤細點,並一盞熱茶。
柳氏是知曉這老太太每日午歇起來,必要吃一盞新燉的杜鬆子仁餞泡茶,這也罷了。隻是瞥見那白瓷盤子裏裝著的點心,心中不免有幾分不快。
當下,快步上前與老太太請安已畢,陸賈氏便命坐下說話。
柳氏在地下椅上坐定,先向陸賈氏笑道:“春朝今兒出去上香,因去前媳婦有吩咐,特買了兩斤水晶月餅。媳婦本要吩咐先往送老太太這兒來,原來老太太已得了。”陸賈氏看了一眼,微微頷首道:“春朝這孩子,是一向孝敬的。”說畢,又盯著道:“你也別在我跟前玩那些花樣,我雖然老,還不至於這般糊塗。你也是十來歲就來這家裏做兒媳婦到如今的,心裏打什麽主意,我自然清楚。”柳氏聽了這話,正巧中了心底真病,登時紅了臉,訕訕說道:“媳婦兒心裏也是孝敬的,隻是不得出門罷了,又沒有多閑錢。”
陸賈氏撐起了子,寶蓮連忙將枕往裏塞了塞。隻聽說道:“我並非說這個。今兒你趕著春朝出門,將你妹妹並你那外甥招來,又我見。我難道不知道你的算盤?不過是要先問了我的意思,好拿我口裏的話去服春朝。我心裏都明白,奉勸你將話說開了罷。”
柳氏見為婆婆當麵穿,不能再瞞,隻得說道:“媳婦也是為陸家香火著想,這夏氏進咱家門來多日子了,那肚子連一點兒消息也不見。這般下去,怎生是好?不如早做打算,何況這樣的事,世間常有,又有什麽大不了的。難道偏生人家使得,咱們卻使不得?”
陸賈氏冷笑一聲,說道:“我你放老實些,你卻偏生要在我跟前裝糊塗。勇哥兒連年不在家,肚子要怎樣有消息?!若當真出了那樣的事,你這做婆婆的還不立著上吊?你說這話,糊弄鬼呢?老實說了罷,你是嫌春朝把持家裏銀錢久了,勇哥兒待又極好,你心裏便沒了底。又覺日常使錢不便,於是想你那外甥進來,好分一分的權。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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