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柳氏本是個心狹量窄，沒甚算的婦人，在兒媳跟前了釘子，立時便了方寸。

正沒主意時，忽聽了長春的言語，心覺有理，當即起，連外也不及穿，就匆匆忙忙往後院去了。

夏春朝離了上房，徑自走回房中，就在明間坐了。珠兒遞了碗茶上來，說道：“出去時，劉嫂子來回話，日前吩咐的清明上墳采買的件兒，大都買齊了，開了單子在這裏，請過目。另有管家大娘送了流水賬簿進來，見在廊上伺候，等示下。還有沈家送了子來家，門上小廝接著，也拿了進來，看不看？”話才說完，就見夏春朝麵不悅，秀眉鎖，寶兒又著自己連連搖頭。

這珠兒便猜必是為了昨夜陸紅姐所言之事，又見愁容滿麵，隻道是章雪妍進門一事已定局，無可更改，便勸道：“也放寬心些，雖說表小姐是太太的外甥，但到底這家裏向來是當家。合家下人不消說，都隻聽的吩咐。就是老太太、老爺，看著這些年在家中辛苦，想也不肯差了。爺待分又極好，旁的不說，就是爺那前程裏，不知用了多己，好意思喜新厭舊麽？表小姐就是進來了，究竟才是正房，一樣要聽的管束，量也到不了哪裏。安心便是。”

夏春朝微微一笑，向說道：“太太的算盤打的不盡如意，這件事隻怕是不的呢。”珠兒方才知曉自己是會錯了意，頗有些訕訕的，笑道：“既然如此，又愁些什麽？”說著，又抱怨寶兒道：“你也不提點我一句，我說了這許多廢話，倒人剌剌的。”寶兒撅道：“誰你素來快，旁人還沒說上一句，你就先倒了一大筐出來，我哪裏敢攔你的話頭呢？”

夏春朝聽這兩個丫頭鬥，心裏鬱氣倒散了幾分，張口笑道：“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為著我好，就說兩句罷。”說著，便又問道：“什麽沈家送來的帖子？有帖子來，怎麽不送到老爺的書房裏去，倒往我這兒送？”珠兒回道：“就是開和祥莊的沈家，因上指明送與的，小廝就送進來了。”夏春朝這才想起日前沈長予所言生意上事，心中煩，本無意理會，但思及家計，便道：“將帖子拿來我看。”珠兒連忙將自書奩裏取出，呈送過來。

夏春朝接過，見那封套上果然寫著“陸夫人親啟”一語，心中便有幾分不悅。展開一瞧，卻見裏麵隻寫著一行字曰：“敬請下月初一往城西福來閣一敘。”落款是沈虛穀。這虛穀二字便是沈長予的字，乃取“虛懷若穀”之意。

夏春朝看了帖子，登時氣結，將帖子一合丟在桌上，吩咐道：“將這東西拿去燒了，吩咐下去，不準人說。但有人問起，就說是鋪子裏的客商投錯了！”兩個丫頭麵麵相覷，夏春朝素來和氣，鮮與人紅臉爭執，即便是柳氏為陸誠勇納妾一事，雖惱恨至極，也不曾見有一句重話。此刻見這等氣惱，不知那帖子上到底寫了什麽不敬之言。

當下，寶兒將帖子拿起，也不敢問，扭就往室去，將帖子撕幾片，丟進陶泥香爐，看著它焚灰燼，方又出來。

夏春朝坐在炕沿上，喃喃自語道：“我已是婦人之，哪裏好去見他。寫這樣的東西來，當真是荒謬！”珠兒聽說話，方才試著問道：“這意思是，沈家公子邀見麵麽？”夏春朝不答話，麵沉沉。寶兒走過來說道：“那日你沒跟去，你是沒瞧見，沈爺那眼神兒，裏說的那話，好不無禮！且莫說如今已嫁了人，就是還在家裏時，也不能這樣。”珠兒吃了一驚，連忙說道：“竟有這樣的事？！這沈爺當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行出這樣的事來！幸得此事沒人知道，不然讓那起小人聽見了調弄舌的，往後可要怎麽做人？！這樣的事，原就最難說清。這廝當真是可惡，咱們員外同他家老爺還是世，他竟這樣敗壞咱們的名聲！”

夏春朝心如麻，斥道：“這事兒往後不許再提。”寶兒同珠兒都應了一聲。夏春朝想了一回，又說道：“吩咐門上的小廝，往後若是沈家再有人來。如是送帖子的，就到老爺書房去，請老爺示下。若是說生意的，就讓他們往鋪子裏尋夏掌櫃商議，就說陸家鋪子的買賣事由，夏掌櫃盡能做主。”寶兒答應著，就往外去了。

夏春朝又坐了一回，心意漸平，方才珠兒將劉嫂送來的單子並近日流水賬簿取來，拿了算盤算賬。

核算了幾回賬目，見並無錯，便合了賬簿珠兒拿了下去。正吃茶閑坐，忽見上房小丫頭忍冬進來。夏春朝甚覺奇怪，便忍冬上前問道：“你怎麽這會兒過來了？可是太太有話吩咐？”忍冬搖頭道：“不是太太有話吩咐，是長春姐姐我來告訴一聲，說太太往老太太房裏去了。”夏春朝聞聽此言，正和己意，當即一笑，隻說知道了，便自果盤裏抓了一把杏幹與，就打發了去。

待忍冬出去，夏春朝便笑道：“這長春丫頭倒是伶俐乖覺，可見我往日並沒走眼。”珠兒將賬簿發還了管家，重又走來說道：“這般才不枉了平日裏那般待。想著前年娘死了，來求燒埋銀子。太太一口咬死了沒有錢。原本麽，是死賣到咱家的丫頭，老子娘怎樣原不關咱們家的事。但世道人如此，都是爹生娘養的，又怎能撇開不顧呢？太太那般勒掯，隻人心寒。還是私下給了三十兩銀子，才算辦了喪事。又將哥哥弄到鋪子裏領了份夥計的差事，不然可要怎麽好呢？”

夏春朝淡淡一笑，說道：“太太那脾氣，是一文錢都要在手心裏的。”說著，低頭吃茶，就罷了。

卻說柳氏聽了長春的言語，立時便，興衝衝往後院去。那長春見太太出門，便將忍冬代了幾句，才跟了上去。

柳氏匆匆來至後院，進門便見寶荷正在院中同家人孩子栓柱踢毽子玩耍。寶荷一個勾拐沒踢好，那五彩毽子徑自飛到柳氏懷裏。

柳氏不曾防備，忽見一五彩斑斕之飛懷中，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支毽子，連忙丟在地下，張口斥罵道：“什麽醃臢東西，渾扔你娘的！”

栓柱看太太發了脾氣，早就一溜煙跑了。

寶荷連忙上來賠禮笑道：“小的一時沒瞧見太太，還請太太見諒。”話才說完，那柳氏揚手便是兜臉一記耳，將寶荷打的鼻青臉腫，低頭不言。

隻聽柳氏罵道：“小娼婦，你是我家拿幾兩銀子買來的丫頭，也敢欺到我頭上來！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家是個什麽阿兒！才進來幾日，就這等做主了！我你在這裏，你才能在這裏扶持。我不你在這裏，你明兒就得滾出去這個門去！”先前被夏春朝頂撞的滿腹怨氣，此刻又被小丫頭衝撞，一腦發作起來。那寶荷不過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哪裏得住這等重話，被柳氏一頓指桑罵槐，罵的麵發紅，慚無語，掩麵泣不已。

長春在旁看不下去，便勸道：“太太還是消消氣，寶荷年紀小不懂事，太太罵倒也罷了，一時氣壞了自己的子倒值多了。何況老太太在屋裏，聽見這等吵鬧，隻怕要不高興。”那柳氏聽聞此語，倒越發來氣，嚷道：“大的我說不，莫不是連這麽個丫頭我也管不了？！”一麵又扭住寶荷的耳朵，喝罵道：“今兒誰來也不中用，我不打下你這小賤人下截來，我便是你養的！”

正在此時，寶蓮掀了簾子出來，眼看此景隻做不見，說道：“原來太太來了，老太太請太太進去。”這柳氏方才放了寶荷，將手在額頭上，說道：“待我閑下來，再來同你這小賤人算賬！”說罷，丟下這裏，徑自進門去了。

踏進門，柳氏見陸賈氏並不在明間之。正出口詢問，忽聽間壁傳來陣陣木魚敲擊聲響，又有喃喃念經之聲，便知陸賈氏早課未完。柳氏哪裏耐煩等候，便向長春道：“既然老太太念經未了，我早飯又吃了葷腥，隻怕進去衝撞了菩薩，就先過去了。待老太太念完了經，你再去喊我。”那長春卻笑道：“太太還是等等罷，老太太親口吩咐，要太太在這裏等早課完了，有事要同太太說呢。”說畢，便扭徑自去倒了碗茶遞與柳氏，又說道：“這是早起才衝的武夷山巖茶，太太且嚐嚐好不好？還是孝敬的呢。”

這柳氏隻好接過去，裏卻不住咕嘟道：“家裏又沒死人，這樣沒完沒了的念經，也不知是在咒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