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諱文聞聽此言，當即斥道：“是你堂嫂，怎能這等胡言語！”陸諍人被哥哥一嗔，當即低頭，再不言語。

周氏卻不以為意，隻說道：“這話倒也不錯，春朝那孩子的確很好，這也是長房有福。宋家那姑娘，雖不是長房養的，但模樣俊俏，為人也很乖巧聽話。若真能替你娶來，得多好呢！”裏說著，見並無一人理會，隻得帶著兩個兒子向外去了。

走到大門上，正巧上一乘轎子落地，章姨媽帶著兒章雪妍下轎。

這幾人並不識得，陸家兄弟二人見一中年婦人帶著一如花似玉的姑娘下來，連忙避在一旁。周氏卻打眼過去看了幾眼，甚覺眼生。

陸家守門的小廝見了，忙迎上前來，陪笑道：“姨太太、表小姐來了，太太已等了許久了。”章姨媽含笑點頭，就帶了兒邁步。周氏在旁冷眼看著，待著兩人進去，便點手招了個小廝過來，問道：“這是誰家的親戚？我怎麽不識得？”那小廝回道：“這是大太太的娘家妹子並外甥兒，前幾日才到京裏。”周氏聞言，點頭冷笑，說道：“好啊，自家人不知道幫襯，反把這外三路的親戚放心上！我洗亮眼睛在這裏看著，看將來怎麽樣！”那小廝不敢接話，恰逢二房的馬車過來，這母子三人便就登車而去。

夏春朝勸了柳氏回去，二人同歸上房。進門夏春朝便忙呼長春倒茶給柳氏消氣，又勸道：“太太怎麽發這樣大的脾氣？肝火旺是要傷的。二叔一家已是分出去了，如今不過是看著親戚的分來問一聲。太太若不願呢，直說便了，老太太也未必就答應了。何必這樣大幹戈，親自手，底下人看笑話？太太素來最重麵，怎麽今兒倒這等莽撞起來？”那柳氏將個茶盞捧在手裏，隻不言語。

這般坐了一回，因那邊夏掌櫃未去，夏春朝便又起去了。

待出門，柳氏忽將手裏盞子朝地下砸去，隻聽“哐啷”一聲，那細瓷盞子登時四分五裂。

長春在外聽見靜，連忙進來看視，隻見屋中地下碎瓷滿地，茶水四濺。一見此狀，便知必為今日之故，心中雖暗諷這太太心狹量窄，上倒是陪笑道：“太太這是怎的了？想是我失了打點，茶水熱了，燙了太太的手？”一麵就要忍冬過來收拾地下，因又想起忍冬告假回家了，隻得親自掃了碎瓷，收拾了一回。又重新倒了盞茶上來，方才小心翼翼在旁侍立。

柳氏兀自怒氣不平，捶桌斥道：“這個吃裏外的賤人！我家平日待如何，竟這等幫著外人！一個兩個都讚賢惠，平日裏又假撇清，如今怎麽樣？我隻冷眼瞧著，看能裝到哪日！”長春聽聞此言，便試著問道：“太太說的，可是？”

柳氏說道：“除了，這家裏能找出第二尊菩薩來？啊喲喲，合家子上下，都把當神仙一般供著。也不是娶媳婦了，倒活似請了個財神爺！”說著，就一手指著長春道：“你也不要問我太太，我是哪門子太太？一家子都把我往下踩，還記得我這個太太哩！”

長春不住說道：“太太這便是氣話了，平日裏對太太是向來恭敬的。但凡家中大事，是必要來請老太太、太太的示下的。這吃裏外就更無從說起了，往昔除卻盤賬，是鮮出門的。同娘家也甚來往，倒要怎麽吃裏外呢？”

柳氏哼了一聲，說道：“你今兒在一邊也該聽見，二房的話裏話外隻是一力的捧，一口一聲的讚能幹。若不是他們往日就有往來，那二房的能這樣幫？說他們底下沒些什麽，我卻不信！”長春歎道：“太太這話就差了，二太太同太太素來不卯，挑撥咱們家宅不和也是有的。太太往日也算明白，今日怎麽糊塗起來？當真有這個意思，適才話裏也不那樣向著太太了，可見並無此事。”柳氏卻不肯信，仍舊絮絮叨叨數落夏春朝不合心意。

正逢此時，外頭小廝來報道：“章姨太太並表小姐來了。”柳氏聞聽，連忙說道：“快請！”一麵就吩咐長春另燉茶上來。

須臾，章姨媽帶著章雪妍自外頭進來，柳氏趕忙起。兩廂見過，各自落座，長春端茶上來。因知這二人為陸賈氏而來，柳氏便打發了長春往後院去問。

章姨媽先開口笑道：“聽姐姐打發人來說，這裏老太太病下了，我和雪妍便急著過來。隻是正巧上家裏老爺上任的事兒，就給絆著了，以致拖延。姐姐勿怪。”柳氏說道：“你們能來瞧瞧，已是親戚分了。”又問道：“妹夫補的那缺還好？”章姨媽答道：“京城府尹主事，也是個文職，他倒也做慣了，也還沒什麽。那衙門裏如他這等人甚多，倒不打眼，混充的過去。如今我們家裏，能有碗飯吃已是好了。倒要多謝姐姐幫襯，不然我們一家子就要揭不開鍋了。我如今也不想別的，隻雪妍有個好人家，就萬安了。”言畢，便著自家兒。

那章雪妍臉上一紅，低下頭去。章姨媽卻笑道：“你這孩子，又臊些什麽？那是你表哥，又不是外頭的什麽人，你們小時候不是很好麽？”轉而又對柳氏道：“我們這就去給老太太請安，就勢提上一提，如何？”柳氏卻連連擺手道：“罷了，那老婦吃我那不賢良的媳婦挑唆，又變了卦。這幾日發瘟裝病，倒拿我紮筏子，害我也吃了個大虧。我勸你們很不必這會子往上撞，還是冷上幾日，再想法子罷。”章姨媽聽聞，也無法可施，隻好歎氣道：“等上幾日呢，原也沒什麽。隻是雪妍年紀一日比一日大了，隻顧這麽拖著，往後可要怎麽好呢？”

柳氏看了章雪妍幾眼，說道：“這個你卻放心，我自有計較。再過幾日，勇哥兒就要回來了。先這兩個孩子見上一見，雪妍長得這般俊俏，他必定喜歡。又是親戚，自然格外親昵。我再細細的告訴他，他自然就答應了，這事兒也就妥了。”章姨媽聽了這話，心裏盤算了一回，便說道：“也隻好如此。”章雪妍在旁聽著，忽然出聲道：“不知表嫂是怎麽個意思？”

柳氏說道：“這事兒隻要我做主，勇哥兒再答應了就罷了，不必問那不賢良的小蹄子。我便不信了，不把我這婆婆放眼裏就罷了，難道連丈夫的話也不遵了不！”章雪妍細聲細氣道：“姨媽的話很是，然而雪妍以為，既然表嫂為正，自然還該問一聲。就是日後雪妍進來了，這嫡庶之禮，也還是要講的。”章姨媽聽了這話，甚是憐，就抬手頭頂，歎道：“隻是委屈了你。若不是家遭不幸，爹娘又怎會舍得你做妾？可憐將來還不知怎麽人磨折呢。”章雪妍兩眼一紅，低頭淺笑道：“兒知道家裏難，也不敢讓姨媽為難，兒不覺委屈。”

那柳氏昏頭昏腦，最沒盤算，眼看自己親外甥這等態，火熾盛，隻向說道：“你也不用忙，什麽嫡的庶的，將來還不知怎麽樣呢！”說著，長春已自外頭回來，說道：“老太太歇下了，說多謝姨太太費心記掛，本不該不見，隻是上實在不好，沒有那個力，見了反倒怠慢。就請太太代為相陪，坐一坐罷。”

章姨媽聽了，笑了笑，說道：“原是我們來的不巧了。”

柳氏倒不甚在意，隻說道：“那老婦不見也罷，隻會刁鑽耍，也占不著什麽好。”

幾人坐了一回，章雪妍便說要方便，柳氏連忙使長春引往僻靜去。

兩人走出上房，長春領了往東淨去。章雪妍見這丫頭口齒伶俐，幹淨秀氣，便問些年歲籍貫，本名家人等語，那長春也一一答話。二人說了幾句閑話，章雪妍便笑道：“你平日裏服侍著，覺得你們老太太、太太、都如何呢？”說著，又連忙笑道：“我因初來乍到，這些親戚都遠了，故此問問，怕往後說話不穩，倒惹們見怪。”

長春想了一回，方才說道：“老太太十分慈善，太太也很好，格溫婉，敬上睦下的。但凡誰家中有個什麽不好，向告假，那是必然準的。所以我們這些下人，都很念的恩惠。就是族裏的那些親戚們，也都誇能幹難得。”

章雪妍聞言，微微一笑，說道：“這般說來，倒都好相了。隻是我前回過來，為著邊沒人服侍，姨媽要把寶兒給我，怎麽夾在裏麵不肯呢？自然，我是個遠來的客，沒有問嫂子要丫頭的道理。然而我們在家時，家中但有客來，任是什麽心的東西，隻要客人喜歡，沒有不先盡著客人的，方為地主之誼。表嫂這般，倒我有些詫異了。我不曾見過這個樣子呢。”

長春連忙笑道：“表小姐這是不知我們家裏的事兒，寶兒是的陪嫁丫頭，又是自小就在邊服侍的，自然比別個不同。服侍慣了，怕到了姑娘邊做不順手，反令姑娘煩心。也是慮到這一層，方才沒有答應。”

章雪妍淺笑道：“原來跟著表嫂才是好的，到我這兒來便必然是不好的呢。”

長春不敢接這話，恰巧已走到地方，便不再言語。

片時，章雪妍淨手已畢，出來隨著長春往回走。二人走到一株垂海棠底下，因為綠葉滿枝，四下無人，章雪妍便將頭上簪子除了一支下來，塞在長春手裏，笑道：“我與長春姑娘一見如故，素手前來，沒備得禮品。這簪子是江南巧手匠人所製，雖不值什麽，也聊表心意，還長春姑娘不要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