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朝聽了小廝來報,饒是平日裏持家主事,此刻也免不得有些手忙腳,遂連忙吩咐道:“讓管家先把來人讓到偏廳裏,酒飯款待著。打發人快到衙門裏請老爺回來!”小廝得令,飛也似的向外跑。外頭一眾仆婦聽聞消息,都忙不迭進來道喜。夏春朝平地突得喜訊,雖有幾分手足無措,總還把持得住,當下就端端正正立在堂上,家人恭賀。
陸家小廝趕至衙門報了消息,陸煥喜出外,連忙騎馬歸家。
回至家中,果然見幾個宮中差人正在偏廳坐用酒飯,連忙迎上前去,拱手見禮。那幾個差人見主人歸來,也都各自起,一一見禮過。那為首之人便道:“陸老先生大喜!令郎當真是人中龍,難得難得。”
陸煥連連自謙,又相問緣故。那人方才將事原委一一道了個明白。
原來陸誠勇在那邊關軍中,悍勇異常,臨敵對陣之際往往一馬當先,斬殺敵兵無數。他為人果決機敏,往往出奇製勝,屢立奇功。便是這次夷族首領求和,亦是因其隻犯險,俘虜了該國王子所促。西北軍大帥於塘報之中,將此事描述了個詳細,又力讚陸誠勇忠勇可嘉,乃是國之棟梁。皇帝龍心大悅,按功封賞,將陸誠勇封為京都護衛中郎將[1],至正三品,又封忠勇伯,年俸二千石,加賜金餅二十枚。其妻頂五花誥,封作夫人。
那人說了一番,便道:“夫人的詔書待會兒便下來,我們如今隻是先來報信兒。”言罷,便令隨從將那兩托盤金餅送上。陸煥又驚又喜,慌忙親手接過,傳來一個小廝送到後麵由兒媳收起,他自家便在堂上相陪眾人說話。
夏春朝正在屋中坐著,忽見前麵小廝送進兩托盤金餅,知是朝廷賞賜,連忙起接過,放於案上。
兩頭丫頭圍攏過來,嘖嘖稱歎。
夏春朝打眼看了一回,見那盤中以鵝黃綢緞填塞,顯是宮中之,二十枚黃金打造的金餅臥於其中,上刻有大敕造字樣,一照,金閃耀。這金餅乃是朝廷賞賜功臣之,因世人隻重其耀門楣之意,朝廷多以銅打造,謂之吉金。然而這二十枚金餅,卻皆以純金造就,總重將近二十餘兩,足見皇帝重之意。
夏春朝看過,因是大賞賜,不好隨意收進庫房,便使丫頭道:“先放裏屋收著,待爺回來再行置。”寶兒應聲,將東西端了進去。
珠兒就在旁諂笑道:“如今當了夫人了,可是歡喜壞了罷?那珠冠袍服可要趕著造出來呢,日後再有親戚來,穿出來也是風。不如今兒就了裁來?”
夏春朝瞅了一眼,說道:“才得到消息,我還不曾說什麽,你就手舞足蹈起來。讓人聽了去,便要說小人乍富,犬升天了呢!”珠兒吐了吐舌頭,笑道:“我是為高興罷了,裳不過早晚之事,就現下辦了又怎樣。”夏春朝說了句“也不急在這一時。”又問道:“這事兒倒有些古怪,自來沒有不封母親先封妻室的先例,怎麽如今不說太太,倒先提我來著?”珠兒道:“糊塗了,前回爺做那遊騎將軍時,老太太、太太都是封過了的,如今到也是該當的。”夏春朝聽聞,也心覺在理,便點了點頭。
閑話提,隻說陸家得聞這天大喜訊,上下歡喜。陸賈氏同柳氏的‘病’也都不藥而愈,各自起來,家人恭賀奉承,喜氣洋洋。
那柳氏在炕上坐著,原本喜意盈腮,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就問道:“勇哥兒既做了這,我是他母親,該朝廷的封贈罷?”地下無人能答,一時都默不作聲。
柳氏見無人回應,又自語道:“老太爺在世時,老太太已是過敕封了,這次要封也該是我了。”一旁長春小心翼翼道:“太太忘了?前回爺封遊騎將軍時,太太已封過一回了。”柳氏點頭道:“話雖如此,但他這次皇帝賞識,乃是皇上親口加封的職,那蔭及母親,再封上一封,也是該當的。遊騎將軍不過從五品職,我為其母也隻封了個五品夫人。今他既做了三品大員,我這品階也該晉一晉才是。”
這一言落地,眾人不敢接話,地下雀無聲。這柳氏看出端倪,便問道:“怎麽,有什麽不能告我的事麽?”長春尚未答話,那忍冬年小快,便道:“我聽堂上跟手伺候的小三子說起,那些來的人說,封了做夫人。”
這柳氏聽聞,半日不言,忽然鼻子裏笑了一聲,說道:“好啊,這家裏當真是翻了天了。我兒子做了,放著我這正頭的母親不封,倒把兒媳放在前頭。難不連朝廷也這般昏麽?!”說畢,看無人敢應,想了一回,就抬起來,穿了裳,急匆匆往後院去。
才踏進院門,隻見小丫頭寶荷在廊下坐著,一見來慌忙起,回急忙向屋裏跑,裏高聲喊道:“太太來了!”原來前回被這柳氏打怕了,如今但見來,便就心驚跳。
那柳氏心中有事,無暇理會於,進得屋中,卻不見陸賈氏。寶蓮走來說道:“老太太在偏房裏坐。”
柳氏隻得走過去,才踏進門,就見陸賈氏盤膝坐在炕上,手裏端著一盞民窯五彩瓷蓋碗小茶盅。疾步上前,向著陸賈氏道:“老太太,您說說,哪有這樣的道理。勇哥兒做了三品大員,朝廷放著你我這正頭的祖母、母親不封,倒把那小蹄子充作個夫人。這豈不昏顛倒?!”
那陸賈氏見行匆匆,言止無端,便很有幾分看不上,遂將那老封君的做派端出來,就數落道:“勇哥兒做了三品大員,你也把你那急三火四的脾氣改改!日家說話顛三倒四的,誰家正頭夫人似你這般?眼瞅著咱們家就要起來了,你還不檢點些,往後各家誥命間往來。你這幅樣子,豈不惹人恥笑?當真上不得臺盤的!”
柳氏被訓斥的一聲兒不吭,垂首無言。陸賈氏見恭順,心裏滿意,點了點頭方才說道:“你也不必心焦,本朝律例,朝臣進階,命婦過敕封的,還當隨之上調。你是小戶出,不知這些道理,我故此講給你聽。總不你的珠冠戴,你又急些什麽!”
柳氏將一撇,說道:“媳婦不是怕這個,隻是心裏覺著這事兒顛倒。再怎樣,一家子老太太為尊,該將老太太先封才是,怎麽來人口裏隻提那小蹄子?那小蹄子平日裏已是不將咱們一家子人放眼兒裏了,如今再封了這三品夫人,還不更狂的連個褶兒也沒了?!”
陸賈氏笑道:“難為你能說出這話來。”停了停,又道:“你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裏,你是勇哥兒的親生母親,他斷不會差了。好不好,咱們這樣的人家總還有個規矩在。以往就不說那許多了,如今卻是今非昔比。勇哥兒既做了這個,家裏那許多規矩也該講究起來才是。”
柳氏便陪笑道:“媳婦兒倒也想管家,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陸賈氏將手中茶盞一放,說道:“我便不聽你這喪氣話,願意勞,你讓幹就是了。你說的話,卻要聽。再怎樣,還能不敬你這婆婆不?勇哥兒素來孝順,總不會縱容妻子,忤逆母親。”說著,略略一頓,又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人丁還是興旺些的好,如今家裏是冷清了些。”柳氏聽聞此言,倒甚合心意,滿麵堆歡道:“媳婦兒早先也是這個意思,所以要把外甥兒說給勇哥兒。誰知那小賤人撒潑鬧了一場,隻好擱置下來。”
陸賈氏不理這話,麵乏道:“我累了,你也去罷。那些個事兒,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隻不要落了人話柄就是。”這分明便是開出一條大道柳氏去走,柳氏心裏焉能不會意?當下,連忙點頭應了,又道:“老太太吩咐,媳婦兒都知道。”說畢,就告辭出來,歡歡喜喜回上房去了。
卻言那陸誠勇自一早出門,直至傍晚過了飯時方才歸家,先去見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一幹長輩見他歸來,便如凰降落,喜的無可無不可,先誇讚一陣,又勉力一陣,方才放他歸房。
他回至屋中,夏春朝迎上來,替他接了裳,向他調笑道:“給將軍大人賀喜,將軍大人加進爵,小的特備薄酒給大人慶賀呢。”
陸誠勇不覺一笑,雙臂一攬,將摟在懷中,親了個,笑道:“油兒!”一麵又笑問道:“我被封了三品武,你也做了正三品夫人,心裏歡喜不歡喜?”夏春朝含笑低頭道:“我歡喜不歡喜,有什麽要?你心裏高興,才好呢。”陸誠勇將手在鼻子上一刮,說道:“又說這話了,總不肯老實說。”
說話間,寶兒端了香湯手巾上來,陸誠勇洗臉攤塵已畢,便同夏春朝就座席。
夏春朝果然備了幾道酒菜,夫妻兩個對坐共飲。
陸誠勇見桌上幾道菜肴:蘭花魚、八寶鴨、溜蝦段、圓子,皆是自己吃之,筷一嚐甚合自己口味,便知是夏春朝親自下廚之故,點頭道:“又勞娘子費心了。”夏春朝見他喜歡,心裏倒也高興,便命丫頭上來斟酒。
席間,夏春朝便問他今日之事。陸誠勇遂將如何進宮麵聖,如何封一事講了講,又道:“我知道你不將這些放在心上,然而這卻是我的心意。你們婦人在家持,我們這做男子的在外頭自然要建功立業,也為你們掙些風麵,不然怎有麵目活在這世上!我年奉多些,你在家中也辛苦些,多清福也好。”夏春朝卻笑道:“你做了,家裏的事必定更多。我隻好多心罷,哪有什麽清福好呢!”裏雖這樣說,心裏倒很是喜歡。
兩人吃了幾杯酒,夏春朝忽然憶起一事,便問道:“這朝廷奉贈誥命,必然是從上往下的。咱家上有老太太、中有太太,怎麽今兒來的人隻提了我呢?”陸誠勇點了點頭,答道:“這是我向朝廷請封的,若無你在家中辛苦如斯,我在邊關哪能安心打仗。我這軍功算起來,該有一半是你的功勞,這頂珠冠是你該戴的。若是我做了,便將往日這些事都拋在了腦後,那還個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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