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商時節，長安城秋雨連綿，天空像蒙了灰紗似的，迷迷濛濛，晦暗不堪，看得人心裏發堵。朱雀大街上半天也沒個行人，仔細一看，原來大多是躲在那著的酒肆裏，飲酒吃豆，對長安城裏的那件“大事”議論紛紛。

石板路上的水窪，幾雙靴快速踩過，飛珠濺玉，卻沒在酒肆停下，背影直直往城南那頭的公主府去了。

閉多日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那晦的聲音磨得漱鳶心中發麻，順著聲向門口看過去，那影頗為悉，淡淡道，“都說了不吃。拿走吧。”

蓉是的婢，端著飯菜立在門口片刻，卻還是進來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道，“公主雖然被足了，可飯還是要吃啊。”說完，又燃起兩盞燭燈，才這屋子總算亮堂些。

火跳起來的一剎那映在漱鳶臉上，蓉抬頭向，不心下一驚。

側靠在斜榻裏的人得毫不吝嗇，眼角眉梢有曾經張揚過的痕跡。隻是現在麵蒼白，神憔悴而散漫，浮在臉上那層妝容將曾經的麗漸漸去，明月似是不再落眸中。

漱鳶被亮刺了眼，緩緩睜開眸子，慵懶道，“誰讓你點燈了？”

“公主恕罪，”蓉聞言連忙後退一步，跪在塌前，道，“奴婢隻是想著讓堂屋亮些，公主也能……有些神。”

這話落在漱鳶耳朵裏，卻是冷不丁嗬了一聲，冷眼地瞥向那盞燭燈，“神？……這是讓我有了神，好去趕著投胎麽。”

漱鳶說著慢慢起了，自己探手拿了杯茶抿了抿，隻覺得苦味雜，亦沒有加最的酪。

也罷，如今是犯了大罪的閉之人，哪裏還有往日的待遇？

蓉想到什麽似的，趕把今天中午聽來的消息如實說了，“聽聞陛下已經下令斬了那兩個道士，亦問責了公主府的侍監，想來馬上就要給公主解了，公主是陛下的妹妹，陛下一定會寬宏大量的。”

漱鳶引著袖子慢慢拭了下角，漠然一笑，將茶杯放回去，寒道，“本宮本就無錯，何談等陛下原諒？”

說著，漱鳶的思緒飄回了那日，不過是和往常一樣，去紫竹林裏獨居小住幾日。可那天一朝醒來，竟發現床榻上多了幾件道士的服。正奇怪著，恰逢駙馬宋洵帶人來給送東西，目睹了屋中的一切。正百口莫辯，誰知家丁又從院中的水缸裏搜出來兩個著上的陌生道士，皆戰戰兢兢地“招了”。

幾個線索串在一起，不由得讓人浮想聯翩出一場風月之事。

風言風語迅速蔓延了整個長安城——最先帝寵的永公主竟然著同道士相好，這樣香豔的皇室醜聞被添油加醋一番，終於落到新帝耳中，惹得龍震怒，先是責令市坊一律談此事，後又閉李漱鳶於公主府，但凡當日在場之人一律關押大理寺嚴審。

憶及這曾經繁花似錦的公主府，便想起了駙馬宋洵，以及那晚宋洵帶著笑意遞過來的那盞花釀……

定是那酒中有蹊蹺。

漱鳶首當其衝疑心於他，也是萬事有因才有果。

說起來，宋洵並非心中屬意之人，可天意弄人，一道無法抗拒的聖旨斬斷了所有的願想。

回想起出降後的日子，雖沒有琴瑟和鳴，可也算平淡如水。剛開始還算過得下去，可終究日久見人心，宋洵不僅不是個良人，甚至是個心猿意馬之輩。

起初，常詔他去公主府陪下雙陸棋，他卻漸漸變得魂不守舍，時常握著棋子滯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漱鳶當時隻道是他繁於政務，於是不再詔他來陪著。

而後先帝駕崩，即便無心於他，這日子和規矩還是要繼續下去。卻不料有一日，侍悄悄來報，說親眼看到宋洵和一位陌生子在柳樹下糾纏不清，拉拉扯扯。

是公主，便需得有公主的尊嚴，漱鳶終於怒不可竭，立即詔令宋洵來要個代。

宋洵還真的來了，帶著些致的點心和花釀，他向賠罪，低眉俯首地向敬酒。漱鳶被哄著喝下兩杯，誰想竟一下子睡了過去。

不曾想到那樣清秀的一張麵孔底下是如此狠毒的一顆心，竟安排了這樣一場“醜事”在自己頭上。

想起當日對峙朝堂之時，宋洵在新帝麵前那痛心疾首的“訴苦”，仿佛自己真的辜負了他一般。

新帝是的異母兄長，平日並不親厚。他那皇後以前是從四品上的宗正之，初進宮的時候曾與生過齟齬，如今也趁機落井下石，是欺負沒了父親。

若是先帝在，又怎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此時，隻聽院子裏一陣，公主府裏僅剩的那幾個侍攔不住人，隻得匆忙跑來稟報，話音剛落，幾雙靴停在房門口，朝屋人喊道，“陛下有旨！”

漱鳶往門口的影子看過去，角牽起一冷笑，不不慢地就著蓉的手起，長跪於地上，“臣妹接旨。”

“永公主涉紫竹林道士一案，永公主驕奢逸，敗壞皇室名節，且與駙馬都尉宋洵兩相不和。現朕令永安公主與駙馬和離，另賜鴆酒一杯，自戕保節。欽此。”

驕奢逸？敗壞名節？

漱鳶早就預料到似的，悠悠俯下`子拜過，又起接旨，淒然一笑，“臣妹領旨。”

這個九兄必然是嫌此事丟盡了皇室的麵，所以留不得了。可自己的冤屈，誰有相信呢？證確鑿，人證又一堆，加上宋洵那虛偽的表演……

若是有下輩子，絕不放過每一個人，漱鳶暗暗將牙齒咬得作響，指甲在手掌心陣陣生疼。

忽然，一陣猛烈的秋風將門吹開，呼呼地灌了進來，漱鳶迎風長發飄然，眉眼滿是恨意，持著那杯子彎一笑，眼角泛紅，“你們回去告訴陛下，本宮若是冤枉的，長安城必飄雨十日！”

說著，仰頭飲下鴆酒，旁若無人地斜靠回榻上，闔眼而去。

******

這一年，長安城果真下了整整十日的秋雨，要將整個皇宮澆似的。

房相如自一路快馬歸來，他從未覺得秋天這樣漫長。一到大明宮，他來不及更，立即往太極殿去，求見新帝，說是有了永安公主一案的新證據，可證明公主是冤枉的。

“漱鳶……”新帝轉過去，也看不出神，隻聽微微歎了口氣，道，“房相，漱鳶已經去了。”

房相如怔住，滿手捧著的卷宗紛然落地，那白的宣紙隨風滾著向大殿外卷去，“公主……去了？”

新帝沉沉道，“此事牽連皇室名節，漱鳶識大，已經飲鴆自戕，歿了……”

“可陛下，公主是冤枉的。”

新帝半側著子，肅聲道，“漱鳶的子，房相也了解。從前太先帝寵而縱，更與駙馬宋洵脾氣不合，如果因著自己的子而賭氣做了此等傷風敗德之事，房相覺得完全沒有這個可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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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房相如沒說話，新帝又歎了口氣，“好，且當作是假。可流言猛如虎，如今街頭巷尾都在笑話我李家皇室的辛醜事，就算日後證明了是冤枉的，可這名聲……”

房相如深深看了一眼新帝的背影，一言不發，過了許久，仿佛看明白了什麽，冷著眉眼道，“陛下聖明，是臣無能。”

“房相若是無能之輩，那天下便沒有能臣了。”新帝終於轉隔著珠簾看向他，緩和道，“朕的新朝，還要仰仗房相扶持……此事已了，至於你的義子宋洵，朕會給他找個文職，也算補償了。”

房相如冷彎了下角，忽然做了個長揖，俯拜下又起來，沉聲道，“謝陛下厚。可臣自覺近年來不適，恐累沉痾太久。臣罷除中書令，自請還鄉。至於宋洵，他雖然是臣的義子，可臣早已同他不往來，自當不識此人。還陛下全。”

“房相，你……”

隻見房相如對著新帝拜了三下，然後拂袖起，頭也不回地離去。

漱鳶懸在半空中，遙遙著房相如遠去的紅衫背影消失在大明宮的盡頭，不由得愣住。

沒想到，最後竟然是房相如要替平反。

算來房相如在朝為相已有七八年，作風素來嚴苛律己，是大華第一國臣。從前，他時不時在先帝麵前彈劾漱鳶縱過頭，多責平日吃穿用度太過奢侈，花著銀子如流水，更不足為公主表率。

雖然，漱鳶當時心中一直對房相如頗為屬意，可架不住天被他這麽脊梁骨。索每次在長廊製造“偶遇”之時，必要高高昂著下，故意裝對他看不上似的。一來二去，似乎是結下了看不見的梁子，從此之後倆人見麵，更是匆匆行禮後肩而過，彼此間甚單獨說什麽話。

再後來，差錯之下，出降給了房相如的義子宋洵，卻是再也未見過房相如了。或許，他是故意避開了養子之妻的尷尬，又或者他不想看見。

現在漱鳶總算明白了，這人平日裏疏離淡漠，總是一副克己守禮的樣子，可到底隻有他是真心為自己好。其實，若是把過往數遍，和房相如的關係，倒還不止於這一層。

一陣風吹來，漱鳶複雜地看了房相如最後一眼，終於帶著幾分不甘心隨風而逝。

第2章

春三月，寬廣的大殿柳絮飄飄，翠雲香緩緩冒著白煙盤旋升起，緋的重紗疊帳垂落在床前，掩住裏頭側躺的曼妙背影。

婢隔著一道屏風靜靜候著，昏昏睡之際卻突然聽聞帳中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忙幾步繞進去，打起紗帳殷切詢問，“公主，公主您怎麽了？”

李漱鳶是被自己的一陣咳嗽嗆醒的。剛剛，在公主府飲鴆而亡，轉眼間卻又怎麽躺在了床上？

忍著頭疼一骨碌坐起來，蹙著眉盯住眼前的婢，“容？……剛才那些人呢？”

這話落在對方耳朵裏奇怪的很，蓉的子突然愣住一霎，瞧著神怪異，半會兒才道：“公主此言何意，奴婢怎麽……沒聽明白呢？您從前午間小憩時都是奴婢們都在外頭守著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