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克帶著厚厚一摞按過手印的契約書回到大本營。

和人們想象中骯髒混的海盜窩不同，這是座幹淨清爽的白城堡，它坐落阿爾及爾地勢最高的山丘上，一麵朝向大海，一麵俯視全城，伊斯蘭風格的圓形穹窿時常籠罩在地中海的薄霧之中，風格高雅，景優。

這當然不是海雷丁建的。

從上一任阿爾及爾總督手中‘接管’而來時，那胖子哭得比死了親爹還難看。不在海上時，大多數本地海盜都在別落腳，隻有船長和一些高級船員住在這裏。

漢克沒心看院子裏雕刻的噴泉，穿過曲折迂回的走廊，來到一間大屋前敲敲門：

“船長，我是漢克。”

“進來。”

高大的紅發男人懶洋洋的靠在阿拉伯式榻裏，一隻長三米的非洲白獅臥在他腳畔，似睡非睡的瞇著眼睛，邊還沾著幾彩斑斕的鳥。漢克想，這大概是庭院裏最後一隻孔雀。

男人隨手翻看著稀有海圖，一丁點強橫霸道的神也沒有。但所有人都知道，和他腳邊的獅子一樣，船長是喜歡把利爪埋在腳掌中的人，看起來波瀾無驚，卻隨時會用一個閃電般的撲擊把敵人撕得碎。

這就是橫行地中海的最強海盜，羅薩兄弟中的老三，有“海上紅獅”之名的羅薩·海雷丁。

漢克恭恭敬敬遞上契約書：

“船長，五百個新人。”

“恩，辛苦了。”海雷丁接過來翻了翻，“有合適的候補人選麽。”

“沒幾個能用的，一群沒見過世麵的平庸之輩。”不知怎麽，漢克心頭突然浮現出那個輕靈年的影，但也隻是一閃而過，他擺擺頭，斟酌著詞匯，艱難說道：

“船長，阿魯德隊長這些年來一直忠心耿耿，殺敵也從來衝在最前麵，您能不能……”

“不能。”紅發男人斷然拒絕，臂把那疊契約書攤開來：“漢克，看這些條目和手印。即使不識字，上船前也必給新人一一讀過。跟著我這麽多年，連你也不記得了？”

“可那天隊長確實喝醉了，正巧那人經過……”

海雷丁冷冷道：“哦，那麽說被強是那人的錯，阿魯德倒是被迫的了？漢克·裏文斯，契約第四條是什麽！？”說出最後這句話時，他口氣已非常嚴厲，一雙冰藍的眼睛出懾人芒，漢克心神大震，子一，響亮答道：

“第四條：不得侮辱婦，違者死！”

房間裏陷一片死寂。半晌，海雷丁才道：

“已經有好多人來求過了。船上艱苦，下了船去酒館喝個痛快，找幾個花錢的人，我從來沒管過大家私下的活。但那人不是，第二天就跳海自盡了。”

說到這裏，海雷丁頓了頓，道出了問題實質：“漢克，是個傳統穆斯林家庭的兒，我們常年在阿爾及爾活，惹怒了穆斯林，還怎麽繼續在這裏幹下去？饒恕了阿魯德，以後怎麽管束別的船員？海盜契約，什麽時候變了一紙空文？！”

海雷丁的船隊縱橫地中海多年無敵，在北非沿岸擁有英雄般的聲譽，靠的不是一群烏合之眾，而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嚴格紀律。海雷丁這三句話如排雷般湧出，漢克默默點了點頭，再也無法辯駁。

“是，船長，我明白了。”

副隊長魁梧的影從房間裏消失，海雷丁像是自言自語道：

“阿魯德，你有群好兄弟。”

“是，這樣也死而無憾了。”屏風後轉出一個三十多歲長著鷹鉤鼻的壯男子，正是衝鋒隊的隊長阿魯德。

“船長，我想最後搭一次海妖號。”

“想死在海上嗎？可這趟不一定能遇到能幹掉你的對手。”

“那就算運氣不好吧，海神不肯收留罪人，回來時我心甘願上絞架。”

海雷丁沉默了片刻，點頭同意了。

這等於給了他一個機會，能抱著尊嚴死去的機會。阿魯德激的淚閃爍：“謝謝船長，我在貨行還有200多枚金幣的積蓄，不管我怎麽死的，請轉給那可憐的人家裏。”

一個霧蒙蒙的清晨，六艘裝備大炮的武裝船，十二艘小型三角帆船準備完畢，在一艘船首雕刻著人魚尾木像的快船帶領下，從阿爾及爾港口出發。

海妖號是海雷丁的座駕，並不是遍布裝甲的戰列艦，而是一艘單桅中型快船，配二十八門十八磅炮。載滿貨的緩慢貨船、裝了沉重裝甲大炮的軍艦速度都不快，追逐、包圍、搶奪、撤退，海盜船隻並不要求最強，而是要求最靈活迅速。

“寶貝兒，把厄運帶給我們的敵人吧！”

主舵手拍拍麗的人魚雕像，飲了一口烈酒，把剩下的倒大海。在最有經驗的船長和水手縱下，海妖號是地中海最快的死亡帆船。

“出發！”

紅發船長一聲號令，千帆齊放，船頭在海麵上激起雪白的浪花。

風帆之上冉冉升起的不是黑海盜旗，而是紅底金飛獅——威尼斯共和國的標誌，海盜在發現掠奪對象前是不會用骷髏旗的，而是假扮商船迷對方。

新人們興的難以自抑，拉住纜繩的手不微微發抖。老水手之間卻存著種奇怪的氣氛，偶像般的衝鋒隊隊長將在這次行中接嚴厲懲罰，葬海底倒了他維護尊嚴的唯一奢。

夜，黯淡的天空看不到星月，濃霧從無盡天幕上攏了下來，把海麵遮了個嚴嚴實實。附近的友艦已經看不見了，幾乎沒有海風，四周靜悄悄的，隻有船和繃的纜繩發出的些微咯吱聲飄在周圍，每一艘船都好像孤單行駛在無邊宇宙中一般。

不可見的東西是最恐怖的，踩不到堅實的土地更讓人坐立難安。第一次出海的菜鳥們戰戰兢兢，死活不肯靠近船舷，白天清澈明的藍海水變漆黑一片，那看似平靜的黑海麵下，似乎潛藏著無數噬人的深海巨。信教不信教的，都忍不住悄聲念叨起真主上帝來。

“嗤，膽小鬼們。”老舵手呷了小小一口燒酒，掃了新人們一眼，鄙視道：“霧天，是我們開張最好的天氣。要不是預測到會下霧，船長可不會選這個日子出海。你們都聽說過吧，船長他，是能聞到獵味道的……”

老舵手故意低了聲音，周圍的人不被他神神的樣子吸引過來，他說：“船長能預測天氣，聽得懂海鳥的聲，看得見魚類的遊向，鼻子更能嗅到金子和寶石的氣味，跟著他出海，十次有九次都不會落空。知道嗎，據說船長曾經給海神送了一個最漂亮的妹妹，換來這些能力……”

一個新手打了個哆嗦，頓時覺得海風涼了起來，故作鎮定道：“這都是傳言吧，兄弟你資格老，在這片海上，有沒有真見過那些……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能把整條船拖進海底的巨烏賊？撕破船帆的食鳥？還是能勾引人下地獄的海妖？嘿嘿嘿嘿……”老舵手不懷好意的低聲悶笑，笑得新人們骨悚然，“真運氣啊，我沒有見過，因為見到過的，已經沒法站在這裏跟你們說話啦……”

黑夜裏的恐怖故事總是最歡迎，人們既好奇又害怕，在這上帝信仰也管轄不到的地方，古老相頌的傳說占據了上風。除了值班的舵手和瞭手不敢放鬆，其他人都沉浸在似真似幻的故事裏……

就在這時，桅桿最高的瞭臺上，瞭手手中羊皮紙卷的遠鏡那一端，出現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詭異東西。他用袖子反複了鏡片，嗓子裏好像塞了棉花般作聲不得：

“海、海妖……”

瞭手眼睛暴突出來，梗塞了幾下，突然殺豬一樣嚎起來：

“西南！西南！你們看！！！”

甲板上的每一個人都被這慘嚇了一跳，還以為敵人進攻，紛紛出武靠近船舷觀，誰知卻看到讓他們終難忘的一副畫麵。

濃霧裏，一個模模糊糊的白影詭異的漂浮在海麵上，隨著波浪起伏飄。海風吹將霧氣吹淡了一點，眾人依稀看見一赤的子暴在空氣裏，纖細的上半閃著異樣的白，海藻般的潤黑長發披散下來，覆蓋在滿白皙的房上。

‘’就這麽漂浮在海麵上，一陣似有似無的歌聲飄了過來，這豔又詭異的畫麵將眾人的心魄抓牢。

“海妖，真的有海妖，我們要被的歌聲拉進海底嗎……”

當的一聲，老舵手的扁酒壺落在甲板上，酒流了一地。

包括瞭手和這艘‘珍珠’號的監理在，所有水手都聚集在左船舷上看‘’，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右邊的濃霧中，一艘打著黑骷髏旗的帆船漸漸靠近。

“哈求！！！~~~”

隨著海麵上火升起，豔的‘海妖’毫不優雅的打了個打噴嚏，他抱怨般扯了扯在子上的白襯衫，起了一層皮疙瘩。這麽稀疏的劣質布料，被海水浸了以後，不管是覺還是視覺都跟沒穿一樣。

火槍和高聲罵的聲音代替了歌聲，尼克被指派的餌任務也算圓滿完了。雖然被凍得夠嗆，他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靈活。一個擰，海麵下就翻上來一隻小小舢板，他剛剛就是坐在這東西上偽裝海妖。

從脖子後解開細繩，前兩隻勾人魂魄的‘滿’竟然掉了下來。

仔細一瞧，這其實是兩個倒扣在前的……白陶碗。男人的想象力總是富到多餘，越是看不清，越覺得神，母豬也像仙下凡。尼克把繩子割斷纏在頭發上，包上頭巾，立刻恢複了平年份。

他現在是一個海盜。在阿爾及爾落選雖然失，可在這個海盜橫行的年代，並不是隻有海雷丁一家可以選擇。

“呦，別殺那麽快，等等我呀……”著火的船上廝殺聲響一片，尼克小聲喃喃了一句，起船槳朝那艘倒黴的‘珍珠號’劃去。

海雷丁的船隊被黑吃黑了。

其實這隻‘海狼’的小海賊隊伍可從沒敢打羅薩紅獅子的注意，隻可惜霧實在太濃，海雷丁的船又懸掛了威尼斯共和國的旗幟做偽裝，以至於分辯不清搞了大烏龍。

珍珠號上的火穿了霧氣，將友艦吸引了過來。站在海妖號的船首上看著那團紅霧，海雷丁失笑。這樣一艘孤軍戰的白癡船，算是主送進獅口的食麽？海盜船上不一定有什麽值錢的貨，卻肯定有大量武和火藥。海雷丁想，隨便搶一下，就算開張了吧。

況且……說不定有能讓阿魯德心甘願赴死的對手。

但事出意料。還沒等友艦聚集起來，珍珠號上的火槍聲就漸漸沉寂了下去，可代表勝利的旗語卻始終沒有打過來。

“怎麽回事？”阿魯德皺起眉頭，珍珠號上有十六門側弦炮，還有他的經百戰的副手漢克，對手火力再強也不會一刻鍾都撐不到。阿魯德朝桅桿上的瞭手喊道：“看看況！”還沒等他話音落下，瞭手驚恐的聲音就傳了下來：

“漢克副隊長重傷！監理死了！那是什麽東西啊！！！”

眾人登時嘩然。阿魯德大聲喊了一句：“都鎮定！不許吵！”回頭看了看船長，海雷丁臉上什麽表也沒有，隻朝珍珠號點了點頭。

“全帆！全帆！”主舵手大聲命令，海妖號滿速衝了過去。

三百碼，二百碼，一百碼。

漸漸消散的霧氣中銀閃，伴隨著淒厲的慘，珍珠號上一片泊。漢克已經了一條臂膀，鮮染紅了大半個子，一隻手拚命揮舞著他的大刀，雙目紅，神已經徹底陷癲狂。

“去死啊妖怪！！回到地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