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黑沉沉的晃，似乎周圍都是湧的波浪，一波一波將拉深沉的海底。尼克從黑甜的夢裏醒來，一時不知在何，周圍晃著，恍惚中以為自己還在船上。久違的沉睡。

“快到了，醒醒吧。”黑暗裏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尼克這才想起這是在歸來的馬車上，和船長一起。撐起手肘坐起，一涼意從服隙裏進來，尼克下意識的裹了裹披在上的裳。這是件很大的料外套，厚重暖和，有一點淡淡的葡萄酒和煙草的氣味。

這氣息穩重而悉，一個中年發福的金發男人的影，似乎就坐在邊皮製的座位上微笑著。尼克又是一陣恍惚。

阿薩……

“睡暈了？”看醒來還一副夢遊的表，海雷丁問。顛簸漸輕，車駛平坦的私宅道路。又行了一會兒，馬車降低速度慢慢停下。車門打開，外麵的涼風夾著乎乎的夜一下湧進車裏，尼克這才漸漸回到現實。外套這麽舒適，猶豫著不想還給主人。

“好了，回去再睡。”海雷丁也沒要還，穿著單層襯衫下了車，手按車門等下來。

任務結束，再不用裝淑了，尼克拎著子就從馬車裏跳出去。可真的睡迷糊了，忘記了這個作可能導致的後果。叮的一聲脆響，寬大的擺裏掉下個亮閃閃的東西。

一把純銀的餐刀。

尼克的臉接著就白了。海雷丁了片刻，出結實的胳膊箍住腋下，抖麵袋一樣舉在空中猛晃起來。叮叮當當，銀叉、銀勺、嵌金蓋的調料罐，小銀碟……值錢的餐接二連三從麗的白裏掉下。最後一抖，一個鼓囊囊、油乎乎的手帕包落在地上。

“嗯哼，手腳利索嘛。”海雷丁掃視了一遍地上的東西，“這可是一整套呢。”

尼克給晃得兩眼冒金星，發辮也搖散了，像隻吃被抓的花栗鼠，發淩可憐兮兮的著船長。

“手帕裏包的什麽？”海雷丁問。

“……蝸牛，還有巧克力。”尼克小聲答。手帕滲著醬，巧克力也融化了，糟糟的裹一團。

天仍未見曙，船長黑黝黝的臉龐看不清表。尼克悄悄吞了下口水，為自己可能再度水的月薪哀悼。半晌，海雷丁鬆手了。尼克落地，腦後一暖，一隻結實的手掌在頭上。

“化了的不好吃，下次給你買好的。”海雷丁了一下的腦袋，溫言道：“今天幹得不錯，去睡吧。”

“不扣錢了？”尼克小心翼翼問。

“不扣了，以前掉的，去跟賬務要。”

“那以後呢？每個月的流錢……”尼克急問。

“減法變加法，算恤金。”

黑夜裏，兩排細白牙齒亮出來，一粒粒像沙灘上的小貝殼。尼克向來木然的表終於變化了。跟維克多教導的那種高貴典雅不一樣，的笑容單純澄澈，如山上清泉潺潺流過。

“嘿嘿……這一趟沒白來呢。”尼克抬手小鼻子，笑得孩子一樣。

“我說過，跟著我幹，不會讓你吃虧的。但醜話說前麵，你要在船上東西，就洗幹淨等著挨鞭子吧。”

尼克猛點頭，表示將船長寶訓銘刻於心。

海雷丁又的腦袋，“騎士來接你了。”

尼克回頭，看見卡爾的金發從城堡大門閃現，趕把地上的刀叉攏在懷裏，抓起手帕包奔過去。卡爾手忙腳接過功臣手裏的戰利品，笑問：“順利嗎？”

“順利的！船長剛才還誇獎我呢！隻可惜腰箍的，什麽也沒吃上。”

“怎麽樣，宮裏很有趣吧？”

“人無聊，吃得倒很有趣，好多沒見過的稀罕玩意兒。”尼克興地唧唧咕咕，獻寶一樣解開手帕，“你吃過蝸牛嗎？這個黑的是巧克力，有點化了，不過很甜的……”

小小背影雀躍著，腰後還掛著束腰斷掉的繩子，像小尾來去。

遊園的孩子歸來了。

五月大陸，溫暖的春夏之，萬發的季節，一個邪妄的海盜來到黎。

紅發，向來是貧瘠之地不裹的賤民特，而羅薩·海雷丁，這個當世最聞名的紅發海盜，僅憑個人魅力便俘虜了花都的權利階層。

“當”的一聲，一隻羽箭不偏不斜地在靶子正中，隨而來是眾人鼓掌讚歎。持弓的男人臉上覆蓋著一副黑皮質麵，冰藍眼瞳熠熠生輝，堅毅的下頜顯示出無與倫比的自信。男人輕輕朝士群裏鞠了個躬，引起淑們一片驚喜的小聲尖。

“又是一個十分！‘黑麵’閣下已經是無冕之王了！”

“大家舉杯！敬無冕之王！”

凡爾賽宮的下午明，鳥語花香。化裝舞會本應在夜裏舉行，但貴族們興之所在，別說下午茶時間化裝遊樂，就算點燃了羅馬也不算什麽新聞。

“幹杯，敬傻瓜們。”一個淡頭發的貴族青年獨自坐在凡爾賽宮花園角落，一麵舉杯一麵朝人群輕輕嗤笑。“還‘黑麵’閣下，說得以為大家不知道他是誰呢。”青年材消瘦，綢襯衫妥帖的穿在上，隻是白羽裝飾的致麵外又掛了一副水晶眼睛，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維尼親的，我以為你不會來參加這種宴會呢。”一個老者從樹蔭裏轉出來，長胡子上有明顯沒清洗幹淨的料，但不妨礙他笑得歡快。

“別這麽我列奧，第132次抗議。”青年微皺眉頭，但仍然把膝蓋上的一條放下來，稍微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別這麽敏親的，我這麽你的機會又能剩下幾次呢？聽說你們後天就要離開黎了。”老頭揪著長袍巍巍坐下，海盜的旅行即將結束，他的生命也時日無多了。

“是啊，船是永遠屬於大海的。”維克多晃了晃杯中的紅酒，看酒從杯壁下的痕跡。“話說回來，尼克那家夥三次出來兩次都能見到老師，你就無聊到這個程度了？”

“老頭子也有樂的權利嘛，再說有有趣的東西呢。”

“什麽？”

“看那邊。”達芬奇艱難的轉，指著他來的林蔭道，“看見路旁邊那個小東西沒？”

維克多轉張，條石邊有團小小的黃絨，它抖著，發出一點點不仔細聽就注意不到的細鳴。

“看見了。”維克多用詢問的眼看著他的老師。

“一隻麻雀的雛鳥，大概是最小的那隻，強有力的兄弟不想分給它食，所以把它給出了鳥巢。小東西以後的命運會怎樣呢？或許父母覓食歸來時會發現了一個，把它救回家；或許會有一個穿著綢服的善良年經過，把它撿起來送回窩裏。”

“更可能被路過的馬車碾死，或者被貴族豢養的獵狗吃掉。”維克多冷冷道，“再說我早就過了穿著綢服爬樹這樣蠢事的年紀了。”

“哎，曾經的小維尼多麽可呀，每個孩子都是天使，隻是在長中失去了翅膀……”老頭嘟嘟囔囔，搖頭表示憾。他回過來，朝人群中高人一頭的紅發蒙麵男人一點，“你覺得他會把小可憐送回鳥巢嗎？”

“讓一頭非洲獅護送小羊羔回到母親懷抱？”維克多撇撇，擺出不能置信的表，“列奧，船長哪個方麵像個善良年了？”

“如果鳥巢裏有一大塊金子呢？上帝專門為善良的人準備的報償。”達芬奇仍不甘心，列出人條件。

“那麽船長會一槍把鳥巢打下來，而不是費力爬樹。用利益勾引惡人做善事是玩火的行徑。”維克多皺眉，“列奧，你到底想說什麽？”

老頭歎了口氣，朝遠那小小的人影去。

“世事多艱難……”他輕咳一聲，臉上輕鬆和藹的表消失了。“維克多，雖然歸巢沒什麽可能，但真相必須有人知道。我有點事要告訴你，關於‘沉默小姐’。”

沉默小姐今天穿了一件薄紗覆緞麵的綠子，脖子上綴一顆頂級祖母綠，把烏黑的眼瞳上映出一層綠瑩瑩的水。

隻是羽麵下的臉也有點菜綠。

瓷碟裏的冰激淩快要融化了，油的香味近在咫尺，尼克卻隻能表現出沒胃口的樣子，坐在桌旁用小勺優雅的撥弄著。船長又在講那些聽不懂的話題，還假兮兮的朝同桌的人們不停微笑。

尼克在心裏吐舌頭，一分神，餐巾掉在地上。不想給牛皮糖們搭訕的機會，尼克立刻彎腰去撿，卻無意中看見桌布下一幕蔽的小劇場。一隻的腳踢掉鞋子，從邊出來，勾在鄰座黑亮的及膝馬靴上。

尼克麵無表的撿起餐巾坐好。但見靴子的主人海雷丁若無其事，旁邊的龐迪夫人依舊高雅端莊。

雲雀清亮的鳴著穿越天空，庭院另一角，一隻玻璃杯跌碎在彩石鋪就的地麵上。

“怎麽會！這太離奇了……列奧，你能確定是真事？！”維克多直愣愣的站著，羽麵也掩不住他驚詫的目。

“我不能。”達芬奇的手空空一按，“安靜地坐下年輕人，我可不想搞得盡人皆知。”

他說：“一切都是推測。但我親眼見過、親手為這兩人畫過像。二十五年前，那位集雙王統於一的子還沒出閣。蒼白的臉，古井般的黑瞳……幾年不見，那孩子出落得更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列奧，你超群的記憶力我從不懷疑。但除了母，陌生人也可能巧長得很像。”維克多仍然不可置信，“你知道的，有時候巧合簡直像奇跡一樣讓人難以置信。”

“奇跡，維克多，就是概率的巧合，總有其發生的理由存在。”達芬奇說，“這隻脈已經近親結合許多代了，你注意過那孩子的雙肘嗎？用你解剖刀般的眼？”

“是的，關節的骨骼稍有一點先天畸形，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我想這影響了使力方式，尼克的雙臂關節靈活的異於常人，能擰到不可思議的角度……”維克多停下，慢慢張開。

“難道那一位也？”

列奧納多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想。

“這種病變是很罕見的，我就是以此給那孩子設計了鐮刀。而那一年……那一天……”達芬奇垂下眼瞼，超常的記憶力讓二十多年前的回憶如油畫般清晰可見。

“那一天穿了一件出半臂的子，是墨綠的天鵝絨，綴著繁複的花邊，看得出是心挑選過的。畫像大概會送到未來的夫婿手中，有點……後來，我提議出手會更，就把長手套褪下來了。我觀察到麵前的雙肘有些與眾不同……”

老人的眼睛瞪著虛空，手指在膝蓋上不停描畫著，似乎正在重複那次創作。過了很久，他終於從回憶中離，沉重的道：“我不知道這種異常的關節是否靈活，但二十五年前，我想這幸運的孩兒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舉起比化妝盒更沉的東西了。誰知後來的命運會如此悲慘。”

維克多沉默了。那個在雨中揮舞重型鐮刀的家夥，很難說的命運比母親有什麽改善。

“列奧，如果你的推測是真的，那麽這個必須爛在我們兩人心裏。與其眼看著希破滅，還不如讓一無所知。最強壯的雛鳥已經長大了，絕不會允許有人分它的食，哪怕隻是假設。”

“哦哦……”老人從嚨深發出失的聲響，“你總是像刀子一樣說出真相。”

“謝謝誇獎。”維克多低頭。

達芬奇搖頭歎氣，“如你所說，機會太渺茫。我隻告訴了你一人，至於那位船長……你說得對，野心太大的人，不適合送鳥兒歸巢。”

黃昏降臨，馬車朝著落日奔馳在道路上。

尼克照例踢掉了帶木跟的鞋子。無視維克多批評的目，坦然靠在椅背上，讓了委屈的腳趾一個個舒展開來。

“這是老頭兒讓我轉給你的東西，說以後大概沒機會見麵了。”維克多歎息，把一個小紙卷遞給尼克。尼克展開紙條，上麵僅有寥寥幾句話：

“妮可，是希臘神話中勝利神的名字，高貴堅強，戰無不勝。

另祝，一帆風順。

L·D·V”

“這是什麽意思？”尼克問，紙條裏每句話都認識，但和在一起就莫名其妙。

“自己理解。”

尼克費解，把紙條來回研究幾遍，仍然一頭霧水。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一件下午發生的事。隨即出隻腳丫，幹脆利落的踩到海雷丁的靴子上。

“船長，這是什麽意思？”尼克好奇的問，“我看見桌子下麵有人腳踩你。”

馬車裏靜默了三秒，維克多率先笑起來，一邊捶一邊咳。

“這是一個士的邀請，關於一些有趣的……床上運。”海雷丁看看靴子上那隻白生生的小腳，又看向尼克清澈的眼睛，一板一眼回答道，“意思你自己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