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6年初夏的一天，白底黑沙的海盜旗迎風招展，一位大海盜像個即將遠行的英雄般，在漫天飛舞的花瓣和歡呼中離開黎。

……

一隻碩大的老鼠從牆角那堆垃圾裏鑽出來，灰皮油錚亮，從肚子的飽漲程度來看，它要不是懷了一窩小鼠，就是吃了一頓豪華大餐。同一堆垃圾之上，兩個髒到分不清別的小孩兒還在翻找耕耘著，暴突的肋骨和火燃燒的眼睛顯示他們的業務沒有灰皮小同事深。

橫流過小巷的汙水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惡臭，那是人畜排泄發酵過的味道。在這個沒有任何排汙係統和公共衛生設施的城市裏，住在二樓的人會迎著朝霞打開窗戶，毫不愧疚的把夜壺裏的東西傾瀉到大街上。

這裏是黎，而且並非貧民窟，隻是‘花都’的另一個位麵。

一個纏頭巾的清秀年牽著兩匹馬，站在街邊影裏等人。歐洲大城市普遍彌漫的這種味道對他來說太悉了，以至於從心底產生一種自在。他甚至下意識的四張，辨別垃圾裏可以回收再利用的東西，還有路上行人錢包的價值。

小巷裏一扇木門打開，一個披著灰鬥篷的高個男人走出來，兜帽蓋住了頭發和臉麵，使人看不清他的相貌。鬥篷是羊質料，但靴子卻是整張上等皮，銀馬刺在灰暗的小巷中閃著芒。他向周圍一掃，見一個披著黑袍的胖子站在年麵前，像是在說服他什麽。

“我瞧你是在等主人吧？十六個國王銅幣怎麽樣，旁邊那個巷子沒人。”胖子著手，厚被唾潤得發亮。他從黑袍裏掏出一枚錢幣，在年麵前晃著，“足份的新鑄大錢呢！就一小會兒，絕不浪費時間，你主人回來前肯定辦完。”

年的眼神不由自主隨著那枚厚實的錢幣晃了兩下，待收回心神，正要拒絕的時候，隻聽一聲慘嚎，黑胖子五扭曲，滾著跌進路邊惡臭的泥濘裏。

“抱歉，他主人回來的早。”海雷丁氣定神閑站在胖子剛剛的位置，馬鞭輕輕敲著手心，對尼克道：“一個銅子兒就心了？怎麽也得看見雙柱銀幣吧。”

“這可不是我的錯……船長，是你非讓我洗幹淨臉的。”尼克立刻洗清嫌疑。不懂桌下優雅的調，對街邊的講價卻頗有心得。一張白皙清秀的臉在上流社會不算什麽，但在這灰暗的街道上，可是不人眼中的好貨。

“照我原來那樣，麻煩就得多。”尼克手在灰牆上一抹，練地蹭在臉上，再勻給脖子一點。瞬間，維克多苦心栽培的淑打回原形。

海雷丁瞧了片刻，接過韁繩翻上馬，朝城南奔去。尼克趕上馬追趕，忍不住提出疑問：“喂船長，我們不吃早飯就嗎？”

這個清晨，坐著有墊的舒適大馬車、在花瓣和歡呼中離開黎的，隻是某個穿著船長服的紅頭發下屬。而，衝鋒隊的尼克隊長，淩晨三點就被老板從被窩裏揪出來幹活，且眼看著連早飯都沒有著落。

海雷丁在一陣陣撲麵而來的惡臭中皺眉頭，繃著下低聲道：“在這裏，不可能。”

“可出了城隻能從地裏蘿卜吃了……”尼克小聲咕噥，“而且這裏又不算很糟，有味兒說明城市有活力，隻有瘟疫導致的臭才需要警惕呢。”

海雷丁不再理，輕踢一下馬腹，加快出城速度。後，繼續傳來年商量的言語：“不在城裏吃也行，我們買些餅子再上路吧？弄倆蘋果也行，我看見附近有水果攤！船長？！”

黎之旅結束了，高大的城牆漸漸消失在後，這座繽紛繁華又骯髒齷齪的城市依舊佇立在塞納河上。

海雷丁的這次出行很，卡爾和維克多早上起來時隻看到一個張的替，和一張‘你們先走’的紙條。理完黎的報事宜，海雷丁就帶著尼克從原定路線返回馬賽。騎馬比坐車快得多，兩人很快就把大部隊拋在後。

六月的歐洲大陸已是初夏，照在法國腹地廣袤的森林上，如一片綠的海洋。天氣晴朗時，矗立在遠方山丘上那些巨石壘砌的古城堡清晰可見。荒草覆蓋了屋頂，城牆爬滿綠藤。火藥終結了冷兵時代，曾經鮮怒馬奔赴東方的騎士們永遠消失了蹤影。

站在盧瓦爾河河邊，尼克啃著一個蘿卜，鬱鬱的看著洶湧的河水。這趟任務頗讓失，雖沒揮刀出力，可期待中的法國大餐卻如過眼雲煙，連吃飽肚子的機會都很。

一條渡船順流而下，尼克扔掉蘿卜纓，一邊蹦一邊朝船夫放聲大喊：“這邊！這邊！”怕了鞋，下來來塞進行囊，腳跑進淺灘的水裏，泥地上留下一串小腳印。

“我們要過河！還有馬！！！”

“好了，船已經靠過來了，你小點聲。”海雷丁說，“以後扯著嗓子吼。”

“啊？”

“你開始變聲了，不想以後一副破鑼嗓，這兩年就安靜點。以後船上有喊著傳達的命令，讓卡爾去幹。”

“哦。”尼克納悶的答應下來，不明白船長怎麽會管的這樣寬泛。“我們這是去哪兒？”

“馬賽。”海雷丁道。

“那不是跟大部隊一個目的地？”

“沒錯。不過，我記得有個人鬧著要吃法國菜。”

一路策馬向南，盧瓦爾河穀幾百裏地風景優人口稀，小鎮和村莊清新宜人，不再像城市那麽骯髒。兩人不停趕路，但隻要到有旅店的聚落，海雷丁就帶尼克下馬大吃一頓。

飄著蘆筍片的蘑菇濃湯，金燦燦的烤蘋果，撒了碎榛子的黑莓醬餡餅，還有爽口的醃黃瓜與西藍花冷盤。沒有束腰、沒有任務，尼克終於心願得償，一路把法國菜吃到饜足。

兩人到達馬賽的那天早上剛剛下完雨，雲開霧散，天空澄淨如洗。反在海麵上，一層層白照得人睜不開眼。潤的風拂過麵龐，海鷗鳴著掠過層層白帆。兩人不約而同的到心舒暢，以海為家的人無法真正喜歡上陸地，就像草原上的民族下了馬背走路都別扭一樣。

碼頭外，紅獅子的船隊和離開時別無二致，尼克看著海妖號麗的船首像說：“我們比卡爾他們早到了四五天吧？也沒人來迎接。”

“當然，我誰都沒告訴。”海風吹拂在紅的長發上，海雷丁像回到自己領域的王，渾散發出愉悅自在的氣息。“孩子們，查崗的時候到了。”那狡詐的笑容又回到紅獅子臉上，尼克本能的覺得有人要倒黴了。

船長的突然襲擊讓監理們好一陣慌張。畢竟不是在阿爾及爾老家，海雷丁出行前特意吩咐過，除非補充給養和打探消息，所有戰鬥人員不得下船。

清點人頭後，一千兩百號人裏有三十五個無故缺席者。這出勤率在海軍裏都算很不錯了，海雷丁比較滿意，又核查一遍船隻的補給和清潔。

長期的訓練讓水手們不敢怠慢，即使船長不在，甲板也被每天洗刷，銅炮得閃閃發亮；甲板上一卷卷纜繩碼整齊的圓圈，補充桅桿的圓材上都蓋著防水的油布；桶的醃、黃油、幹豆子、湯料、餅幹按照購買時間和保存期限有序碼放；火藥則按粒、細粒、狀分組，小心的存放在船艙底部。

“大夥兒幹得不錯。就是炮忘了上油，這樣見敵人可不妙。”海雷丁微笑著走過炮艙，在每一尊銅炮的點火口放進一枚金幣。這種‘上油’方式是很傳統的表揚，軍械長和水手長們當即笑得合不攏。

“不守規矩下船晃的人，每人領十二鞭，等船醫回來再打。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吧。”海雷丁說完，帶著尼克回到海妖號的船長室。賞罰分明，所有人都提不出異議，心悅誠服的回去幹活了。

“船長……”尼克跟在海雷丁後，悄聲提醒：“這幾艘船上都有人，人數還不。”船艙裏鬼祟的聲響，和海盜們濃重的臭中不同尋常脂香味，不相信嗅覺靈敏的船長會沒注意到。“老規矩，人不是止上船？”

“就當沒看見。”海雷丁愉悅的道，“不讓他們下船，又不讓人上來，那我下次在海上到敵人隻能降旗溜走。士氣是很重要的，有時候規矩也得通融。”

“那到底為什麽不許人跟著出海？陸地上的軍隊常常帶幾個去打仗呢。”

“因為們會大量消耗寶貴的淡水。”海雷丁意有所指的盯著尼克，“一般來說，沒幾個船長能忍隔三差五就洗澡的下屬。”

夜，十幾個穿著花裏胡哨子的人悄悄溜下船，在海盜們不舍的眼神中消失在夜幕裏。們中間有賺零花錢的海邊姑娘，也有職業。價錢合理，賓主盡歡，大家都很滿意。

三天後，登岸的馬車部隊才到達港口。卡爾對兩人的不告而別非常不滿，直到看見尼克完好無恙才放下心來。維克多抓住船舷上垂下的繩梯，臉煞白往上爬。尼克在上麵接應，下麵還有兩個兄弟臂托著。

“維克多，‘笨手笨腳的書呆子’用拉丁語怎麽說？”尼克抓著醫生的繡花領，把他扯上甲板，“廚子重有兩百磅，隻有一條真，爬得也比你順溜。”

“他那條爛掉的斷如果不是我給鋸了，那你現在就隻能吃爬滿象鼻蟲的餅幹，沒閑工夫賣弄你那該死的拉丁語。”維克多踉踉蹌蹌的站穩後就狠狠甩掉尼克的手，接著把狼狽的襯衫塞進子。

繩梯也不會爬的人在任何船上都會為嘲笑的對象，但海妖號上卻沒有一個人出嘲諷的表。船醫在海上是極尊敬的職業，更何況是維克多這樣技高超的醫生。許多船員甚至對他有種近乎迷信的崇拜。一個水手把醫生的械包和藥箱背上船，然後敬畏的抱在懷裏，幫他送往醫療室。

“有什麽需要我知道的新聞？”維克多問。

“有三十五個人要挨鞭子。”尼克說，“船長說等你回來再打。”

“哈，很好，三十五新鞭子，還有一堆傷後理。沒事找事，一刻也不讓我閑著。”維克多忿忿地推開醫療室木門，“沒別的噩耗了吧？”

尼克想了想道：“對了，好像有幾個人上過船。”

聽聞此言，維克多先是不可置信地張大了，接著地靠到牆壁上，“天哪天哪，一千兩百個男人，每個都要排查梅毒和淋病！他們怎麽就管不好子裏的東西？！這群天閹的臭海盜！！”

無論醫生怎麽抱怨，工作仍要一項項親手做完。為了避免傷口染，每個刑的人都有資格要求一條消過毒的新鞭子。這種海上人稱為‘九尾鞭’的常用懲罰工是由纜繩做的，將一繩解散九，每一盡頭都打了結。

維克多用低濃度酒浸泡過鞭子後，再放到太下暴曬晾幹。鞭刑是一項很鄭重的儀式，海盜們敬畏的看著那些迎風招展的繩索，等待罰日的到來。

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三十五個離職者被集中到海妖號上，掉髒兮兮的襯衫，著上被綁在桅桿或舵盤上。十二鞭的罰並不重，旨在警告。這些不守規矩的家夥，將在所有兄弟目視中接教訓。

海雷丁站在船首平臺上，大馬士革彎刀上的寶石在太下閃閃發。他後分別站著衝鋒隊長和本船監理，都穿戴著最整齊的服和裝備。

“船長的命令不可違抗。”海雷丁一字一頓的道，“希以後你們能好好記住我的每一句話。”

水手長接到命令，用糾結的胳膊掄起鞭子，一邊大聲報數一邊打。

一切如常，海妖號像一隻展開雙翼的麗鴿子，乘著風平穩的向北非。

公元1516年的夏天，對許多人來說都是不尋常的。

從這一年開始，以法國為首，歐洲各國不約而同的展開了私掠活，人人都想從這偉大的航海時代分一杯羹。滿載金銀的西班牙商船從新大陸歸來時，伴隨而來的再也不是順風順水的洋流，而是打著黑旗的國家海盜。

而暗地裏那些不為人所知的事，也將在未來的世界掀起巨大波瀾。

比如一個宮廷仆人悄悄離開黎，騎馬穿越邊境，朝著西班牙首都托萊多疾馳而去；比如幾艘兩頭翹起、有明顯土耳其風格的海盜船隻，筆直的駛向阿爾及爾。

而尼克，這隻被出鳥巢的雛鳥，對自己的過去與未來依然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