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頭適中，風向正好。海妖號的帆片漲得鼓鼓的，船尾拖出一條筆直的白浪。尼克在船首平臺睡了一會兒，覺得不舒服，又換到桅桿中瞭臺上，還是睡不好。

十四五歲正是長的年紀，尼克整天不是困就是，要不然就是又困又，午覺對來說非常重要。幾個老地方都不能安心閉眼，尼克納悶。仔細觀察一陣子，發現這是視線造的——幾乎整船人都在死死盯著瞧。

尼克隊長的裝事件隨著登陸人員傳遍船隊，為紅獅子本年度最震撼八卦。曾經最爺們、最兇猛的衝鋒隊長，此刻在海盜們的眼裏似乎變了模樣。作為常年在海上劫掠的強盜，他未免太白了，聲音也著那麽點古怪的尖細，特別是從來沒在人前換過服。

隊長究竟是‘他’還是‘’？船長什麽都不解釋，自然也沒人敢直接詢問本尊。

尼克抓抓腦袋，鬱悶的混進船長室。海雷丁正伏案演算，桌上放著圓規和直尺，還有一本攤開的拉丁厚書。尼克頭一瞧，隻見書頁上都是些奇怪的符號和圖形。

“什麽書？”

“三角函數。”

“數學。”尼克咂，除了數金幣用的算，對這門科學一竅不通。“算這個幹什麽？能增強戰鬥力嗎？”

“現在不行，我還在學習。”海雷丁換了一張新的演算紙，把塗滿算式的紙扔進腳下的箱子，裏麵已經積累了近一尺高的草稿。“數學和天文對航海很有用，特別是在未知的廣闊海域上。”

“我以為船長你在航海上已經是很深的行家了。”尼克說，“還從沒見過你帶著船迷過路。”

“因為這是在地中海，都是些走了上千年的老航路了，隻憑經驗和流傳下來的諺語也能找到陸地。”海雷丁把羽筆進墨水瓶，出一張繪在羊皮上的地圖展示給尼克，上麵模糊的記載著新大陸的海岸線，其餘那些未知的海域都畫著想象中的怪。

“世界比你想象得大的多，隻憑經驗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那些從不出門的書呆子，僅用一個簡單的維度定位和一支筆，就比我還清楚陸地的位置。”

說完，海雷丁又回到演算的練習中。尼克把頭枕在手臂上，坐在桌邊看他一遍遍畫著三角。

“船長，你上過學嗎？我總覺得你什麽都會，好像生下來腦子裏就裝著一櫃資料。”見過他說法語，用西班牙文寫過宣戰布告，還會用拉丁語算正弦函數。

海雷丁看看歪著的小腦袋，無可奈何的笑了。“怎麽可能，都是後來慢慢自學的。”

“後來？那前麵呢？”尼克刨問底。

“前麵……兄弟多，家裏窮，填飽肚子就夠忙了。”海雷丁挑挑眉，用一句話概括了他曾經的生活，而且沒有詳述的意向。“別在這兒瞎攪和，沒事去找維克多玩，或者去艙底抓老鼠。這些穿皮的小魔鬼快把儲備吃了。”

尼克被一腳踢出船長室，鬱悶的尋找下一個消遣的地方。

沒有無聊太久，一進阿爾及爾附近海域，空氣的味道就變了。硫磺和硝石的餘燼隨風而至，破碎的木片殘骸漂散在周圍的海麵上。

瞭手憂心忡忡的觀察著地平線，在距離基地這樣近的地方有戰事發生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海雷丁去法國時帶走了大部分船，雖然港口已經戒嚴，但如果在這時候被敵人趁虛襲，後果是不言而喻的。海妖號用旗語召喚其他艦船，整個船隊組戰鬥隊形，炮手各就各位。

很快，海流送來更加詳細的提示——一穿著藍製服的浮飄了過來。水手長帶了幾個人乘小船劃過去辨認，還沒開始腐爛，隻有驚恐痛苦的神出死前的景象。“是西班牙人！”水手長朝船上大喊，“死了不到兩天！”

海雷丁盯著阿爾及爾方向，一言不發。他的人仍舊太，這樣的狀況雖能預料，可他沒辦法解決。

一接一飄了過來，大家很高興地注意到，裏麵絕大多數都是西班牙人。隻有一個滿臉絡腮胡的黑臉漢子混在其中，白的纏頭布和袍子浸滿漬。

“把他搬上來！”海雷丁命令，水手把繩子垂下船舷，小船上的人係，上麵的人立刻拉了上去。雖然和北非爾人很像，但從纏頭巾的方式和尖端翹起的靴子就能看出，這是一個土耳其人。

海雷丁的表稍微放鬆了一點，自語道：“如果事像我猜得那樣，我們運氣還算不錯。”

船隊一路駛阿爾及爾港口也沒到想象中的攻擊，隻是碼頭上停泊的幾艘兩頭翹起的土耳其船非常陌生。海雷丁朝天放了一記空炮，對方隨即升起標誌的旗子。

黑底白骷髏的海盜旗，骷髏臉上畫著兩道非常誇張的紅胡子。

接著，一個蓄著整齊紅須的男人走上甲板，大笑著朝這邊打起招呼：“嘿！雷斯！這次你欠我一個大人呢！”

羅薩·伊薩克，外號紅胡子，是羅薩這個稱號最初的創建者。伊薩克是四兄弟中的老大，已近四十歲了，但狂飲和財富並沒有摧毀這副結實矯健的軀。他頭纏白布，腰挎彎刀，耳朵上幾個金環閃閃發亮，像個來自異域的蘇丹王。

打眼一看，就知道兩人出自一個娘胎。同樣的寬肩長，古銅皮，濃的紅發下是一雙力充沛的藍眼睛。隻要看看伊薩克，就知道十年後的海雷丁什麽模樣。

兩兄弟先是互相瞪了半分鍾，接著一個熊抱，使勁力氣拍擊對方的背脊，好像上麵趴著隻吸的小怪似的。

“好久不見哥哥，已經有七……不，八年沒麵了？我以為你早就變糟老頭子了。”海雷丁笑著說。

“胡說八道！這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呢！”伊薩克狠狠捶了弟弟肩膀一拳，“你還是跟原來一樣不管不顧的，大門四敞就敢出去找食。”

“這不正說明我心態比你年輕？”

兄弟二人搭肩離開碼頭，心中都明白這次有驚無險，前來襲的西班牙船被紅胡子攔下了。

回到山丘上的白城堡，海雷丁開了六桶國王都難喝到的好酒招待客人。酒香四溢，兩個火一樣耀目的男人聚在會客廳裏，周圍的一切人都顯得灰暗渺小。伊薩克了兩口水煙，真心實意地稱讚弟弟的老窩。接著招招手，讓手下牽進來一匹極漂亮的短小馬。適合散熱的皮和發，這是沙漠民族培育的優秀品種。

“莉莉，最純正的阿拉伯統，有人想用一艘全新的巨型艦換我都沒舍得出手。”伊薩克憐橫溢地小馬脖頸，接著期待地四下搜索著，“雷斯，我可的侄子們在哪兒呢？他們見到伯父的禮肯定樂的蹦起來！”

“你的煙吧伊薩克，這裏沒有什麽侄子。”海雷丁幹脆地道。

“你沒兒子？”伊薩克大失所。呆了片刻，又讓手下捧出幾個土耳其巧匠打造的首飾盒，從他們的姿勢看就知道裏麵都是滿的。

“好吧，侄也不錯。”伊薩克滿懷期待的著手，似乎在準備給小姑娘們一個熱的舉轉圈。“們應該都有一頭著了火似的漂亮紅發吧？”

海雷丁再次搖頭，表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伊薩克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好半天過去，仍沒有一個孩子跑出來迎接客人，紅胡子漸漸出絕神：“我的老天爺！一個娃兒也沒有？你這八年都他媽在幹什麽？被炮彈打中了？！”

沒等弟弟解釋，伊薩克的目已經遊移到海雷丁後，那個一直默默無言的年上。

“難不、難不謠言是真的？在土耳其我還當笑話聽……”伊薩克難以置信地大吼，“雷斯，你果真喜歡小男孩兒？”

大門砰的一聲巨響從背後關上，尼克和一眾隨從全部被踢出會客室。隻約傳出兩個暴怒的男人對吼的餘音。海妖、謠言、傳遍地中海、斷子絕孫……逸出門的隻言片語讓眾人麵麵相覷。尼克跟小馬對一眼，從口袋裏掏出個無花果幹塞進它裏，兩隻一起溜出去玩了。

兄弟兩人用拳頭流了謠言的源頭，滿地狼藉，良久無果。

伊薩克撿起他那盞包金水煙筒的骸，揮臂扔進庭院裏，一隻灰雀嚇得撲棱棱跳出灌木。

“我大孫子都有炮筒高了！老二跟老四一走，你都快三十了，難道不想留下點自己的骨？我是記得你一直喜歡小孩兒，可當真沒想到是這個喜歡法……”

在這個時代，三十歲的男人沒有家庭（除了那些窮得連小崽都養不起的窮蛋），不是有問題就是神經有問題。伊薩克一想起弟弟右手邊那灰撲撲的小矮個，胡子就隨著臉皮搐。

“別自顧自的腦補。”海雷丁沉聲道，“孩子現在對我是拖累。再說隻要有你在，紅頭發的小崽子不會死的。你別管我。”

見老拳無用，伊薩克隻得放輕聲音苦勸起來：“雷斯，你沒結過婚，見到什麽都想嚐嚐鮮，我理解。但有人有孩子的生活是很滋潤的，聽著，我三老婆的小表妹快到定親的年紀了，們家的人都很會生孩子……”

“夠了！”海雷丁一聲嗬，“伊薩克，我隻說最後一遍，隻要你耳朵沒被駱駝塞住就好好聽清。第一，我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男孩，或者其他什麽帶把的雄生；第二，尼克是個孩兒，但不是我的，我有自己的人。”

伊薩克話：“那你怎麽時刻都把帶在邊？”

“因為是我的衝鋒隊長！”海雷丁狠狠著太，被這個解釋不清的誤會搞得心糟，“我不想再跟你討論這件事了，到此為止吧。伊薩克，你這次來不會隻為了這件事吧？如果真的如此，我倒要懷疑你是不是假冒的大哥了。”

他盯著麵前這雙跟自己極像的藍眼睛道：“蘇萊曼大帝還好嗎？”

紅胡子臉上婆婆媽媽的表瞬間去，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和一口野般的白牙。“除了有點發福，其他都很健康。雷斯，他也同樣問候你。”伊薩克從懷裏掏出一卷羊皮紙遞給海雷丁，笑道：“我隻給侄子們準備了禮，至於你的，是大帝自己出資。”

這是一張北非人都認得的海島地圖，突尼斯的傑爾島，通東西地中海的要道。

“不再無依無靠的四遊，跟歐洲列強孤軍戰，奧斯曼帝國能提供給你穩定的一切。”伊薩克說，“有家的滋味很妙，雷斯，好好想想。”

伊薩克在蜿蜒的走廊裏散了會兒步，忽見廊外的泥地上有幾個漂亮的小蹄印，便順著痕跡走進庭院深。在一個僻靜的小角落裏，小馬莉莉悠然啃著灌木新發的芽。一個年蹲在旁邊，手裏拿了細正在一隻蛤蟆的肚子。每一下，那胖的蛤蟆就呱呱兩聲，卻也不逃走，年玩得不亦樂乎。

平，窄，小屁，怎麽看也不像是會生很多崽的人。

打量一番，伊薩克惱怒地下了定論。

衝鋒隊長應該是什麽樣子？像他船上的法利塞，高兩米，膀大腰圓，壯得像頭公牛才對嘛。至於人，那就該凹凸有致，材火辣……這樣兩邊都不靠譜算怎麽回事？！

默默地考慮了一會兒，伊薩克出聲說：“在土耳其，拐別人的馬跟拐別人的老婆同罪。”

“我又沒拐，是自己要跟我來的。”尼克把空空如也的口袋拉來出來展示，“還把我的無花果幹吃得渣都不剩。”

“你什麽名字？”

“尼克。”

“無禮！”伊薩克麵一沉，像個不悅的國王一樣凜然怒斥：“孩子，要混海上就應該知道什麽是規矩。當一個船長問你話時，你該自覺報上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