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是賤行，人想進來，會更辛苦。

李老夫人言語諄諄，苦心提醒，宋采唐很激。

這位老夫人，看著眉眼英氣，脾氣偏，實則心真的很，很善良，對發出的邀請極為真摯，給予了足夠的尊重，一番提醒，也是發自真心。

難得的，宋采唐也想真誠表達點自己的看法。

“那是別人，我自己不這麽認為不就行了？生老病死，是人都躲不過，死者生前，也是家人，朋友，為什麽一死，就要忌諱？”

這兩天看到了很多書，古人的各種忌諱，有一些，很不讚。

宋采唐神『』很認真：“對未知的死亡害怕，恐懼，可以，這是人的共『』，但忌諱死人，哪怕親朋死於非命，也要生生捂著，不掀開讓人知道……這就是對死者的尊重？”

“我不想這樣。我願為枉死者寧魂，為冤死者冤。”

杏眼微圓，眸底黑白分明，清澈無垢：“我認為這件事普通，它就普通，不值一提，我認為它高貴，它就重要關鍵，不可缺失。”

說這話時並不音高，也沒有拍桌子豎眉加氣勢，安安靜靜的，但任誰，都能看出的認真。

李老夫人有所，眼梢垂下，頓了好一會兒，方才又道：“這二十年來，朝廷加重律法監管，對刑獄之事尤其重視，各人才缺口嚴重，可仵作一行，還是沒能扶持發展起來，你可知，是何原因？”

這個，宋采唐還真沒往深裏想過。

按說有市場，就該有發展才對。

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賤行’二字，是所有人賦予它的，你怎麽想，怎麽做，都不重要，哪怕皇上鼓勵，府扶持，大家不認，它就不是正行。不是走投無路的人家，誰也不會願意幹這個，幹了，一輩子就能看到頭，走路得躲著人，吃飯得避著人，莫說出息，連麵，都不能給子孫掙下。”

李老夫人語重心長：“你還小，有銳氣是好事，卻也別太看輕了這世道。”

目微，看著眼前小姑娘純真的眼睛，突然有些不舍得，想放棄之前的想法。

太苦了……水靈靈的小姑娘幹什麽不好？嫁個老實本分的人，生幾個孩子，多好。

宋采唐從老人家的話裏，聽出了風霜的味道，似苦，似，似無奈，似辛酸，還有……淡淡的屈服。

李老夫人年輕時，定經曆過很難很難的事。

世道……人……

“左右這世道對人都苛刻，再加一點，也沒什麽。”宋采唐看著李老夫人，眼睛亮亮的，“我知老夫人對我好，但不瞞老夫人，我自己喜歡這個，很喜歡，本就想找門路展示本領，如今老夫人過來，算是解了我的難，我得謝您。”

“你果真想好了？”

“想好了。”

“不後悔？”

“不後悔！”

李老夫人放在桌邊的手有些抖。

多年了，沒到一個這麽可心的小姑娘，不是不聰明，不是沒心眼，不是沒傲骨，可小姑娘不會隨便賣弄，為人誠懇又有禮貌，還懂得哄老家夥開心。

世間人人都喊重孝道，尊重老人，可真正從心裏尊重的，又有幾個？

這丫頭，很難得。

丫頭想的明白，就想走這條路，為什麽攔？真攔了，丫頭心裏也不好過。

左右老了，閑工夫多，也算有點能量，這丫頭的路，幫忙掌了！

“行，”微笑著看向宋采唐，“那這一回，你隻管放心大膽的去，放心大膽的驗，我老婆子給你坐鎮撐腰，有誰敢你，先問問我老婆子！”

宋采唐當即眉開眼笑：“那我就謝謝老夫人啦！”

李老夫人看了劉媽媽一眼，劉媽媽遞給宋采唐一個名帖：“以後有空，常來看看我們老夫人，我們家沒孩子，老夫人總看著別家的眼熱，宋姑娘要能常來，老夫人肯定飯都能多吃一碗。”

宋采唐非常驚訝。

李老夫人這意思，不是隻想請看一回，幫孫子個忙，而是喜歡，想經常為撐腰？

頓時有種‘我何德何能，不好哄騙老人家’的覺。

可長者賜，不可辭，而且看得出來李老夫人是真心，真的喜歡……

想了想，宋采唐就笑著收起來了：“那我日後常去串門，您可不能嫌我煩。”

“這就對了。”

李老夫人笑瞇了眼。

笑著笑著，突然想起剛剛的事，便問：“你方才救死的那個『藥』丸子……外麵那群百姓，可喊仙丹了。”

“哪那麽厲害，就是個除惡開竅的急救丸，沒那麽神奇。”

宋采唐把對青巧的解釋又說了一遍，還取出一丸，給李老夫人看。

李老夫人看了看，放到鼻前聞了聞，細細問了些癥狀方麵，方才點頭：“原來如此。”

宋采唐把剩下的『藥』丸子收起來：“嗯，沒什麽特別的。”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方才做別，李老夫人說一切準備好了，就會去接宋采唐，讓這幾日別出門，宋采唐脆聲應了，然後端肅行禮，告退。

等人走了，李老夫人看了那顆『藥』丸子良久，吩咐劉媽媽：“小孩子，不知事，不懂這小東西可能會產生的後果，你跑個，到外麵說道說道，讓別人別再喊什麽仙丹了。”

“是。”

劉媽媽剛要退下，突然眼角看到窗外街上，有個材高大的男人路過，趕了李老夫人：“老夫人您看，那可是趙摯趙公子？”

李老夫人一看，怔了怔。

還真是。

不過沒想這混世魔王怎麽來了這裏，隻是在懷疑：“剛剛采唐丫頭救死，他看到了？”

……

宋采唐下了樓，就迅速帶著青巧，轉回打鐵鋪子。

剛剛那樣品，還在那裏呢！

走的太急，還不小心撞到了一個高大男人。

這人反應比較快，兩人剛肩要撞，他就靈活一側，避過了。

宋采唐見沒傷著人，自己也沒事，匆匆道個歉，就繼續往前跑。

青巧追的相當辛苦，自家小姐竟能跑這麽快麽！

想想驗可能會用到，宋采唐就把其它兩樣樣品也帶上了，還從圖紙中挑出幾樣，請鍾鐵匠先打，會讓青巧跑過來取，不過若實在來不及，也沒關係。

這事辦好，又指揮青巧去問之前打的木箱，有沒有好，打好了直接拿回來，沒打好……就隨便先找一個別的對付著，但是需要的東西，全部都得準備好。

比如水，酒，醋，鹽，蔥白，白梅，皂角，蒼……等等等等。

一切理順，終於能放下心來，踏上回家的路。

也是運氣好，這麽湊巧的，看到了正從一家珠寶首飾店走出來的吳大夫人。

宋采唐長眉一揚，上馬車的作都停住了，腳放下來，提著子，遙遙衝著吳大夫人笑，眉眼彎彎，『』出一口白牙。

站在車邊，穿的又是淺『』服，那般顯眼，吳大夫人怎麽可能看不到？

隻一眼，吳大夫人就想起了在義莊時，被這死丫頭指著懟的痛苦經曆。

這死丫頭站在車邊，也不說話，就一架式，但擺出來的姿態很明顯，這是在提醒，欠的錢該拿來了！否則心不好，就要往外說了！

吳大夫人恨恨咬了咬牙，轉上了自家馬車。

真是倒黴催的……

早晚都得給，還是別拖了吧。

……

宋采唐這回一到家，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

好像……特別張？

丫頭的頭格外低；小廝的腳步格外快，著輕巧利落勁；媽媽們的姿態格外板正肅穆。

院子上下氣氛特別嚴肅，好像地上的落葉灰塵都要些。

這是怎麽了？

青巧被支使著在外辦事，還沒回來，畫眉殷勤小心的伺候了一路，話都不怎麽敢說，剛進家門，也不可能一下子打聽到事。

還是院子裏沒出門的琴秀機靈，見表小姐回來，對此好奇，就說了：“大小姐今天發作了廚房的管事。”

廚房管事？

宋采唐立刻想到了外祖母和舅母張氏房裏用的一模一樣的碗。

不僅款式一樣，『藥』材味道，還一樣。

聽說是大廚房一直使的，套的碗。

“發作了啊……”

宋采唐立刻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