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床榻上的年——即便昏迷著眉頭都不忘鎖，上隻蓋著一床藏青的麻被褥，小臉勉強褪了些青，隻剩蒼白，臉頰被凍的冰涼。

蘇棠垂眸，將被褥往上提了提，蓋在他的臉頰，又在頸部，轉便要離開。

手腕卻被人抓了住。

蘇棠一愣，轉頭看過去，剛蓋好的被子裏鑽出來一隻傷痕累累的手，手背上暗紅的鞭痕映在蒼白的手背上，很刺眼。

那隻手正抓著的手腕。

可手的主人，仍閉眸昏睡著，沒有毫意識。

大抵也將當做秦若依了吧。

蘇棠心中微沉，再不顧及他手背上的傷，微微用力便掙開了他。

年的眉頭皺的更，口中呢喃著一句：“……別走。”

蘇棠緩了一口氣，徑自朝外屋走去。

卻在此時，外屋房門“砰”的一聲被風吹來，寒風灌進來吹得人骨頭都冰了，卻也讓人清醒過來。

蘇棠腳步釘在遠，終歎息一聲。

到底是遷怒了。

轉重新走回裏屋，將年的手放被褥下，又往破舊的火爐裏添了捧新柴，這才走出屋。

外屋也應當要個火爐了，蘇棠安靜想著，不然，這個隆冬隻怕分外難過。

院落裏積了一層雪，屋蒙了一片塵，都須得蘇棠先收拾利落。

所幸角落裏還有一把禿禿的掃帚，拿起便決定先將滿院的積雪掃出一條道來，出也方便些。

整個寒冬落下的積雪一層層的積，有些沾在地麵上，須得使勁才能掃到一旁，院落不大，但掃到門口，仍花費了不小的力氣。

細的熄一口，蘇棠站在門口直起子，看著掃出的一條路，雙眸泛著亮，後背升騰起點點熱意，臉頰、鼻頭都紅撲撲的，如剛剛出骨朵的荷花。哪怕穿著麻布，也蓋不住那份幹淨的。

蹭了蹭額頭上的薄汗，轉頭朝大門外去，卻看見門前的積雪已經被人清掃的幹幹淨淨。

蘇棠忍不住探頭過去，何止自家門前，整條窄路都被清掃出了一條供人行走的路。

隔壁傳來一聲沉重關門聲，一抹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那裏。

“他是李阿生，幾年前搬到這兒的，三條街外市集上的那家豬鋪子，便是他開的。”不遠一戶人家門口，一位阿婆站在那兒，笑嗬嗬道著，“人實誠的，每次下雪都悄不做聲地把這條道都掃出來。”

蘇棠也不好意思的笑笑，與那人相比，自己掃自家窄小的院落便這般累，實屬矯了些。

“姑娘可是新搬來的？”阿婆見和善，又多問了一，“這個院子，我瞧著空了許久了。”

“是啊，”蘇棠點點頭，頓了頓複又道，“表弟重傷，為給他治傷，花了家裏的存銀，幸而有遠方親戚願給我姐弟二人供個住，否則，我二人不定凍死在哪裏了。”

“元是如此，我說昨個兒那永仁堂的老大夫怎的從這兒出去，”阿婆認同地點點頭，“今年這冬，是比以往寒多了。”

蘇棠著阿婆和煦的眉眼，眼眶有些酸，以往是首富千金時，邊有的是人哄著，後來流落到教坊司，看遍了眾人的嘲諷與奚落，在王府三年，將原本的子也都磨平了。

多年後的第一次溫暖，竟是在一個陌生阿婆上得到的。

“姑娘怎的了？”阿婆見如此，上前跟了兩步，見臉頰上仍蹭了些灰，了然道，“可是水井上了凍，不能取水了？”

蘇棠一怔，不解。

阿婆卻以為自己猜中了，笑道：“瞧姑娘這手，便是鮮做活的。你將一盆水煮沸了，多煮些，順著水井口倒進去，等冰融一會兒便能上水來了。”

蘇棠老實聽著，未曾想竟有意外收獲。

“啪”的一聲，屋傳來一聲細微靜。

蘇棠扭頭看過去。

阿婆道：“想必是你那表弟醒了，我便不叨擾了。”

……

鬱殊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年時，前刻還在雕梁畫棟的簷下玩耍，下瞬便在一個破廟中，被一個子攬在懷中，子的手一下一下的輕輕拍著他的背。

廟外是暴雨轟鳴雷聲大作，廟隻有子輕哼的低小曲兒。

可有一日，那子將他從破廟帶了出來，拉著他走得飛快，將他帶到了市集上。

他說，娘，。

子將他帶到一餛飩攤前，坐在他的對麵，看著他吃完了一整碗餛飩。

子穿著釵荊布，仍蓋不住那張國天香的臉，無數人朝這邊著。

可子卻始終不在意的坐在那兒。

餛飩的熱氣，讓他未能瞧清子紅腫的眼，以及撲簌簌落下的淚。

吃好了，子蹲在他跟前問他，殊兒想不想喝杏酪，娘去給你買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

那子的影，便消失在一片煙霧朦朧之中，再也沒回來。

而他，如野狗一般蜷在角落，從天亮等到天黑，看著一旁的流浪狗嗚咽著尋覓著食。

那日起，他了一個乞兒，一個無人要的乞兒。

那年，他十歲。

後來，他到了一個孩，孩穿的上好的月白留仙，起來時，像一團仙霧，逆站在那兒，周一圈霧金邊。

孩的手被養的膩，如上好的白玉，有一日，那“白玉”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饅頭，走到他的跟前對他說：“你了嗎？”

他在孩的純淨之下，被襯的這樣汙濁。

拿過饅頭，他便跑了。

可後來，在那個破廟裏，他再次見到了那個孩，正被一群乞兒欺負勒索。孩明明比他大了一歲，卻哭的那般弱無助。

他如瘋了一般撲上前去，將孩保護在後，上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

最終，那些乞兒啐了一口，罵了句“瘋狗”走了。

而孩，會每日為他上藥，會為他帶來味佳肴，也會對他說些煩心事。

譬如，家裏是大富大貴人家，這些菜肴不過是順手拿的，要他放心吃；

譬如，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卻是個紈絝子弟，還對出言不遜；

譬如，從小訂了一門親事，可那家卻落敗了；

譬如，想為最尊貴的人……

直到有一日，來找他，說，的父親重新為許了一門親事，將會完的願，為讓所有人仰視的存在。

那一次，他第一次反問，你想嫁嗎？

也是最後一次。

那年他十二歲，和孩斷了往來。

隻因的回答是：鬱殊，你怎麽就是個乞丐呢……

那天，是初冬，天沉沉的。

市集上的行人很。

他如行走行走在其中。

是啊，怎麽就是個乞丐呢？若不是多好，若不是……

前，撞到了一個跑來的，還有一聲脆生生的“哎喲”聲。

他垂眸去，隻看見穿著火紅而厚重的如意雲紋長的，如一團小小的火焰，小臉被凍的通紅，被他撞的後退兩步倒在地上，手裏卻仍舊攥著一串糖葫蘆。

他隻麵無表看著，沒有攙扶，沒有作聲。

“你不知攙扶本小姐嗎？”那滿眼的驕縱。

他理也未理。

卻從地上爬了起來，刻意走到他跟前捂著鼻子嫌棄道：“臭死了。”

他低頭盯著，想著這樣小的，自己隻用一隻手便能將的脖頸折斷了。

盯著，突然放下了捂著鼻子的手朝他靠近著：“隻有每年娘的忌日，我爹才會如你這般模樣，你也沒了妻子嗎？”

他神繃著，看著這個多的、不知天高地厚的。

也在著他，卻在迎上他的臉時雙眸一亮：“你生的這般好看，不若我給你當妻子啊！”

好看？

他死死盯著，他最為厭惡這張臉。不止因著街上有些人盯著他時邪穢的眼神，還有……

每次在水中倒影看見這張臉，都會想到，當初那個樣貌傾國傾城的子，那個……將自己拋棄的子。

口積蓄的嗜，幾乎要淹沒了他。

殺了吧。

腦中有聲音不斷囂著，殺了吧，折斷的頸，要如此多。

他將手到細小的脖頸，一點點的收起力道，看著的小臉逐漸漲紅，卻在對上那雙眉眼時一怔。

“小姐！”丫鬟模樣的人跑了過來。

他鬆了手。

丫鬟將抱了起來：“小姐，你沒事吧？”

仍愣愣著他，搖搖頭，聲音稚：“沒事。”

被抱走了，離開時，仍怔怔靠在丫鬟的肩上，著他。

用那樣一雙眉眼，著他……

正如眼前這雙眉眼一樣。

隻是眼前的眉眼，沒有了當初的稚氣與驕縱，反而眼尾微揚，多了幾縷子。

“你醒了？”子的聲音也比當初，溫悅耳了很多。

“你可是聽見我說話？”蘇棠手，在年眼前揮了揮。

他明明已經睜眼，雙眸卻定定無神。

鬱殊猛地回神，全的痛席卷而來，每一寸理，都如被人用刀片剮過一般，不止皮，還有筋骨。

似乎……就連在脈絡中流淌的細微靜，都能惹來一陣陣劇痛。

“不可，你的右手臂以及右骨頭都折了，”蘇棠了他上的被褥，“大夫說，你若能醒來，便是撿回來一條命，有救了。”

鬱殊的目，終於落在了上，眼中似有疑，卻又在看見那雙眉眼時清醒：“是你？”嗓音低啞冷清，又帶著幾分稚氣。

說完，他神一怔。

這聲音如此陌生，卻又這般悉，就像是……夢中那個年的聲音。

可他分明早已不是年。

蘇棠也滯住，怔怔看著年：“你……知道我？”

鬱殊曾提及過嗎？

在無人，他也曾想起過？

可年隻是蹙眉：“蘇……”蘇什麽呢？

“蘇棠，”蘇棠輕應，隨後瞇眼笑了笑，“我名喚蘇棠。”

鬱殊的目，從的眉眼不覺移到的臉龐。

是了，他想起來了，這個被他接到後院三年的“影子”。

這個曾去皇宮門口，抱住滿是、遍鱗傷的他的影子。

竟沒和那些下人一起逃跑？

隻是……笑起來，便不像那個人了。

那個人從不會這般笑，從不會笑的如此明而不攙霾。

第5章

想到秦若依，鬱殊的神逐漸冷淡了下來，雙眸細微的芒也逐漸暗沉。如霜打的花兒一般，未等綻放，便已凋零。

他不會忘記，為讓他出權勢，不惜用命相脅迫，著他放下一切，甚至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