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門前破口大罵時，鬱殊正在後院，臥在膝上。聽著手底下的人來報，他眼也沒睜，不過說了聲“老東西倒有幾分中氣”。

一月後，便聽聞年天子提拔老臣為諫議大夫。

鬱殊定定著眼前的子，眸中的試探，變為了訝異，最終變濃鬱的化不開的漆黑深邃。

心口，似有什麽在一點點的醞釀、膨脹著，酸而灼人。

世人念他作惡多端，咒他早日土，便是依依都覺他暴無道，他也慣了，卻從未想到，有人會這樣說他，或者說……了解。

當初，他將放在後院，如同放著一件上好的青瓷、一副名畫，隻要在那兒讓他看見便好。

而今方知，青瓷、名畫，不會散發這般奪目的。

鬱殊問道：“阿姐似對他評價頗高？”

蘇棠猛地反應過來，容怔了下：“並非如此。”

“嗯？”

“他也確是個險詐的小人，生的貌醜眼拙，幸而……”看著眼前的年，“幸而你不似他。”

鬱殊的眸詭異的變了變，以手背蹭了蹭側頰，神難明。

“還有什麽想問的嗎？”蘇棠突然道。

“什麽？”

蘇棠眉目微垂：“我知你不信任我，”走上前，拿著床上的包袱，“裏麵有你的幾件裳，你放心，曾救過你一事，我會當做從未發生過，亦不會對任何人提及。”

將包袱遞到他跟前。

鬱殊看著眼前拿著包袱的手，早已不若當初的細膩白皙，反添了些細碎的傷疤。

頃刻間他卻隻覺自己如被從溫水撈出，而後一把扔進冰窟一般，全冷冰冰的。

竟在說了那一番話後，說當救他之事從未發生？

蘇棠不解：“阿鬱……”

然話未說完，便見年倏地轉朝門外走去，影不過片刻，已消失在夜之中。

——未曾接過手中的包袱。

蘇棠怔。

……

深夜，陳家。

陳江罵罵咧咧進了家門。

他雖被抓府衙，可到底做的小惡，按照律法，不過杖責十下便放了回來。

他本就生的人高馬大皮糙厚，那十下也不過傷個皮。

可心底的氣兒卻怎麽也順不下去，若說之前是旁人給他銀子指使，而今倒是真的心存惱火，隻等著他養好子，定讓那人吃不了兜著走。

子時將過，夜正沉。

陳江趴在床上正昏昏睡，便聽見一聲叩門聲。

他凝眉，未曾理會。

叩門聲卻未曾停下，一下一下，極有耐心。

陳江咒罵一聲，起踉蹌著打開院門：“哪家不長眼的大晚上來砸門？”

話落，低頭，打量著眼前比他矮了不的年，他嗤笑：“臭小子，你活得不耐……”

聲音戛然而止。

那年的眉目在月華下如男妖，一雙眸子盯著他若吐著信子的毒蛇，驚起背後一層冷汗。可轉瞬，年的眸變得澄淨，甚至還輕笑一聲：“我的確活的不耐煩過，可是被人救了回來。”

陳江終仗著自己長更甚，聲音嘎：“要死滾遠點……”

“你今日便是用這隻手推了？”年打斷了他，目徐徐落在他的右手上，“我來，是找你討要一樣東西。”

“什……”陳江話未說完，便覺得眼前一暗，年的形飛快行至他跟前，再反應過來，他的右手竟被死死按在牆壁上，任他如何掙紮都掙不開，“是街口那個賤人讓你來的？”

賤人。

年笑得魅人，手握著不知何拿出的匕首，笑意微斂，麵無恙的一把將匕首刺牆壁。

陳江愣了下，繼而抱著右手滾倒在地上，不斷哀嚎。

如蛆蟲。

年睨他一眼便轉眸，刺牆壁的匕首上，置著一被齊齊切下的小指，仍在往下滴著。

有幾滴濺到他的臉頰，夜映照著這張妖嬈的臉分外詭異。

年將匕首出，滿眼厭惡拿著那小指，就站在陳江麵前，一下一下將多餘的剮去，隻留下沾著跡的白骨。

他的手上，上，盡是漬。

“你大可再去胡鬧，”年聲音的嚇人，“隻是下次，我不保證隻是手指這般簡單了。”

話落，轉便離開，隻留後幾聲慘烈的哀嚎。

夜濃鬱，仍帶著晚冬的寒，獨一月華當空，照在正在空道上獨自前行的年上。

滿的腥味。

鬱殊嫌厭地皺眉，茶白的裳沾了不。他毫無遲疑的將腰間絛解開，下外裳信手扔在路邊。

卻前行了幾步，又頓住。

最終又折返回去，將外裳拿在手裏，他依稀記得，這裳是買的，過年那會兒，特意買大了些。

回了蘇棠的院落，翻/牆而，將外裳扔到水盆中，他細細衝洗著手中白骨。

待忙完這一切，打了一木桶冰水，從頭頂倒下，滿冰涼沁到了骨子裏，他卻無所覺。

直到上再無半腥味，鬱殊轉想走進屋中，卻又想到什麽，又打來一桶水，映著月，看著水麵倒影的人影。

他手，輕蹭了蹭這張臉，貌醜眼拙嗎？

抿了抿，鬱殊走進屋中。

蘇棠已經睡了，睡的極沉，雙眸閉著，安靜躺在床榻上，呼吸細弱且均勻。

鬱殊看了眼額角的傷，今夜還阻止了他的，這次……他手，了的傷口。

朦朧中，蘇棠隻覺額頭一陣冰涼，微微皺眉，勉強睜眸，隻約看見床邊一襲黑影，那黑影上正冒著寒氣，額頭上的手都如從間出的一般。

蘇棠倏地清醒過來，映著微終於看清那黑影的樣貌：“你還未離開？”

鬱殊眉微蹙，卻又歪頭笑了笑，雙眸亮如星，攤開手掌到眼前：“送你一件禮。”

第19章

禮？

蘇棠垂眸，向阿鬱的掌心。

屋沒有亮，隻能約見他手上放著一小塊慘白的小玩意兒。

“這是什麽？”蘇棠的嗓音仍帶著初醒來的沙啞。

鬱殊抓過的手，將東西放在手裏：“傷害過你的東西。”

蘇棠指尖一頓，阿鬱的手極冰，像是剛從冰窟中取出一般，他放在自己手中的小玩意兒，也十分凍人，帶著一詭異的涼。

在昏暗中挲了一下，下刻手劇烈抖了抖，猛地將那東西扔在一旁。

那是……一截骨頭。

鬱殊著的反應，本亮若星辰的眸逐漸暗沉，他撿起扔的那截小骨，不解道：“你不喜歡？”卻未等應聲，他複又道，“的確髒了些，不過我方才洗了好久。”

蘇棠臉微白，好一會兒道：“這是什麽骨頭？”

鬱殊想了想，反問：“你覺得呢？”

“……骨？”

鬱殊笑了一聲：“對，是骨。”說著，不等收，便在了枕頭旁的被褥下，呢喃一聲，“我累了……”

起便朝裏屋走去。

蘇棠皺眉看著他的背影：“你該離開……”

鬱殊置若罔聞，隻站在裏屋門口，側首強調：“阿姐，我累了。”

話落，他手將裏屋門合上，雙手攥著。

他厭惡一遍遍的讓他離開，甚至難以克製心頭的怒火，好一會兒，心思緩緩平靜下來。

裏屋火爐早已熄滅，滿室冰冷，床榻上的被褥都無半溫度。

方才衝了冷水澡，全仍著，鬱殊便隨意斜倚在榻。

下瞬，全的骨頭卻倏地痛起來，痛的如要斷開一般。

鬱殊凝眉，臉在黑夜中極為蒼白。

骨頭的痛未曾停止，反而越發猛烈，就像骨被一點點的撐開，骨頭在緩緩的離長一般。

鬱殊忍著痛，將手到眼前，映著床外的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竟以眼可見的速度長著。

就像是要將他前段時日停滯不前的長，一次全都長回來似的。

這痛，持續了足有一炷香，逐漸緩和下來。

他的手，雖未恢複如常，卻已如他十八九歲時大小了。

鬱殊咬的牙關逐漸鬆開，全痛出了一層冷汗，好一會兒，他緩緩從床上起，形也高了些。

可……為何？

鬱殊目緩緩落在門口，走上前去，打開門。

許是白日疲了，蘇棠最終再次睡了過去。

過去三十餘日，毫未長半分，卻在與重逢這夜，竟長飛快。

會否……他如今變這般模樣，真與有關？

是？

鬱殊手抵著口，心口一陣的酸，當初秦若依騙他宮時，都沒有這種覺。

他此一生，到的拋棄和背叛太多，本該早已習慣，可是獨獨不能接的——這個蘇棠的人。

鬱殊腳步極輕走到床邊，俯視著的睡。

若真的與有關，他……

鬱殊長睫微，心底竟連一殺意都找不到。

他決不允許。

……

蘇棠醒來時，外麵天已經亮了。

屋一派死寂，裏屋大門開著，裏麵早已空無一人。

昨夜發生的一切，似乎都隻是一場夢。

突然想到什麽，掀開被褥，果真擱置著一小截被削得極為的骨。

蘇棠擰眉，起走進裏屋，那個小包袱仍在床頭放著，沒有被拿走。

越發看不懂他了，就如也從未看過鬱殊。

再未多想，蘇棠洗弄一番，為額角上了藥，推著板車便出了門。

隻未曾想到，院門方才落鎖，便聽見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轉頭，正看見李阿生迎麵走來，他也見了，腳步頓了頓。

“李大哥。”蘇棠笑了笑，如常打著招呼。

李阿生頷首，下瞬卻微蹙眉心，看了眼的額角。

蘇棠被他看得有些許不自在，側首避了避：“隻是不小心撞了下，已經上了藥了。”

李阿生沉默良久，方才低低應了一聲：“嗯。”

“那我先走了。”蘇棠瞇眼笑著頷首，推著板車朝市集走去。

後，李阿生仍著的背影。

最初推板車的時候，作還很笨拙，而今卻已然嫻。

看方才的神，便知關於額角的傷，撒了謊。

他不知傷，也不會告訴他傷的真正緣由，這樣的距離，本該很好了。

可心底卻又一聲低低反問，這樣……很好嗎？

……

蘇棠如常忙碌起來。

算下來，這段時日竟也攢了不銀錢，若一直這般下去，明年便能自個兒盤下個鋪子了。

隻是，聽聞原本在四通街作威作福的陳江，不知何故竟然連夜搬離了此，至於搬去了哪裏，誰也沒告訴，也無人知曉，他那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