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韓暮雨手裏一頓，他瞥了我一眼，就是那種微微瞇著眼睛、拿眼角的餘看人的、警告似的那種瞥。在這個像極了拋眼的作裏，我想起了那次吵架，雖然後來暮雨退了一步，但是我知道他也不是那麽願的，不過是顧忌著我們的，不想因為這麽點兒小事兒就鬧得生分了。我猜想這個眼的潛臺詞大概就是，“安然，你別得寸進尺啊，你還沒完了怎麽地？”

我訕笑兩聲，指著床頭，“哎呀，暮雨你看你剛離開不到一個月暴騰這麽多塵土，不行，這得！不然沒法睡覺。”我起去角落裏撿起一綠塑料盆就往外走，“我去接點水來。”

打回水來，韓暮雨正單跪著拉床底下的什麽東西。

我拿著抹布蹲盆邊下了半天決心，真不是我這人生慣養爺做派，那水也忒涼了，裏麵還有冰碴呢，這冰水混合，溫度為零攝氏度，小學學過的理知識迅速地浮現在腦袋裏，不過，最後我還是心一橫，一把把抹布按進水裏，兩秒鍾沒到，便驗到了不止皮連骨頭都被冰得生疼的覺。

“靠，真特麽涼！”

我剛適應著溫度了兩下，手就被韓暮雨從盆裏拎起來了，我齜牙咧地擎著十指，卻聽他說：“暖壺裏有熱水，我回來就燒好了！”

“那你不早說……”我怨恨地瞪著他。

“……我不知道這麽涼的水你也敢下手啊！”他很有些無奈。

對了半壺開水之後，盆裏總算有點熱乎氣兒了。韓暮雨把袖子往上擄高了，接過我手裏的抹布，“你別管了。我包裏還有一管兒你給的護手霜，你去塗點去！”

我沒地兒。

因為我在他接起抹布的一瞬間看見他前臂外側一道青紫的痕跡，以前挨打留下那些早就好了，這個明顯還很新鮮。

“這怎麽回事？”我翻手抓住了他的腕子，指著那條淤青質問道。

他看了一眼，慢慢掙開我的手，一下一下著水裏的抹布，淡淡地回答，“打的！”那麽平靜無謂的聲音，要不是我知道他這個人就這麽副脾氣，我都會覺得這事兒、這傷都跟他沒關係。

“誰啊？為什麽？”

“村長的兒子，上次修路的事他們覺得沒麵子的，這次我回去，他老是帶人去我家找茬。”

韓暮雨拿著抹布起回到床邊，一下一下抹著床頭欄桿上的灰土，我就跟在他後，聽他毫無□彩的講述。

“我知道他是故意不想讓我過好這個年。初一早上，你給我打電話時，就是他帶著倆人過來鬧事，說我爸生病時借了他家多錢，讓我們還。我問我媽有沒有這麽回事兒，我媽說沒有，然後……”

他把手裏的抹布翻過來疊好了，又去抹床頭的小桌子，“然後，就打起來了，他們人多點，不過也沒占著什麽便宜，隻是，把我家玻璃打碎了三塊。大初一的沒地方買玻璃去，隻能隨便找點塑料紙釘上……”

我亦步亦趨地跟他，聽著他說話，看著他有條不紊地作，心口像是堵了塊石頭。

抹布被泡回水裏，整盆水都泛起灰黑。韓暮雨隨便地洗了兩下，繼續說：“我去看村裏那些親戚時，人家都不敢留我多坐會兒，村長家兒子得誰家跟誰家鬧……”

他指指自己的胳膊，“前些天我跟晨曦去趕集買玻璃又遇上他，他把我新買的幾塊玻璃拿車鎖給砸了，最後一下兒他那車鎖打飛出去，我拿胳膊擋了一下，不然恐怕會打到晨曦臉上。”

“回去之後，我問我妹這幾個月們是怎麽過的，我妹說我沒回去的時候，也不見那些人來找們的麻煩。可能他們對欺負老弱婦孺沒興趣吧……後來，把家裏該修的修了該補的補了，親戚也差不多走完了，我想我還是回來吧，我也實在看下去我媽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一有點靜就爬起來我的名字，我覺得我回L市了，至們還能消停地過日子。”

他把抹布擰幹了晾在曬服的鐵上，忽然回頭看著我，皺起眉問：“安然，你從哪裏拿的抹布啊？”

我還沉浸在他剛才的話題裏，氣憤和心疼讓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他忽然地換了話題我本就完全反應不過來，隻剩愣愣地看著他。

他說：“這是楊曉飛的巾。”

“我在那裏撿的。”我指指牆角。

“沒事兒，回頭我再賠他一條。”

“賠什麽啊？洗幹淨了讓他繼續用唄……”

韓暮雨做出認真思考的表，思考之後，他輕輕搖頭，“安然你太不厚道了……那……就這麽著吧！”

我想笑一個來著，可是扛不住心尖上一蹦一蹦的疼。

我實在沒有一分的心思再去計較他提早回來是不是因為我，看著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的眼睛酸到發燙，有種火氣頂在我的腦門上，讓我想喊想鬧想瘋，幸而此時他走到我麵前抬手去我的頭發，他說：安然，你樂得真難看！

我憤憤地擋開他的手，“你就繼續裝吧，裝著不難，裝著沒事兒！”

韓暮雨垂下眼睛，“沒裝，真沒事兒！”

“是，”我快氣死了，“誰難誰知道唄，反正我不難，誰難誰難……我也不心疼，誰心疼誰心疼……靠……”我邊說邊氣鼓鼓地叉起了腰。

韓暮雨再次抬手，又被我擋開，“邊兒去，跟你不……”給人看完冷臉，我偏過頭，心裏居然覺得委屈。

也不知道他是犯了哪門子牛脾氣了，似乎要是今兒不一把我的頭發他就不甘心，於是他一次次地手過來，一次次被我打開，就在我快要炸的時候，他抓住了我那隻胡揮舞著的爪子用力地往懷裏一帶，我踉蹌著撞在他口，然後便被兩隻胳膊結結實實地鎖住，他靠近我耳邊，用一把人的嗓音低聲地勸：安然，別生氣……

我一也不能，一也不想，連示意的掙紮都懶得費力氣，閉上眼睛，沉溺之前我得說清楚，一字一句都得讓他聽見，我說：“韓暮雨，你不能這樣你知道嗎？要是心裏不舒服，你得跟我說，你別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別把那些苦都在心底，別對自己這麽冷漠，就算我幫不上你什麽，至讓我知道，咱一塊罵街一塊抱怨一塊喝酒耍酒瘋……你不能這樣，不能老是一個人……”

不要這麽獨立，不要這麽孤單，不要總是讓我心疼到死去活來。

他靜靜聽我說完，長久地沉默後，用臉頰蹭了蹭我的頭發，氣息落在我耳朵後麵：“安然，我們明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知道你怎麽就跑到我的世界裏來了，我們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居然可以做朋友，很奇怪不是嗎？”

“我吃錯藥了唄！”我嘀咕一句。

“哪有，我覺得你很好，又活潑又溫暖，活潑的時候像小孩子，溫暖的時候像……”

“像什麽？”

“……我也說不清……”

“你也吃錯藥了！”

我下輕輕磕在他肩膀上，心裏卻不在想，若是我們都吃錯藥了，會不會患上同一種病？

☆、三十六

那天我沒在韓暮雨那裏久留，他為了盡快回L市或者說盡快離開家，直接去車站買了最早的一趟火車，慢車，沒座兒，人拿著行李在過道兒站了十個鍾頭回來的，我幫他收拾完了就回我自己宿舍了。

剛開機，吳越電話過來，唾沫星子恨不得隔著信號都能濺我臉上，他說，安然你特麽死哪去了？一轉的功夫人就沒了，打你電話關機，我在廣場上找了你一個多鍾頭……丫的不知道自己長了張被拐賣的臉麽……我這都快報警了……等等等等，他發泄完了，我僅存的良心總算是泛起一愧疚，心虛地解釋說我對象有急事找我，我手機正好沒電了怎麽怎麽，最後心甘願地被他敲了一頓海底撈才算了事。

重輕友，人的通病。

接下來的一個月韓暮雨又回到了我們單位旁邊的洗車行。≡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日子一如既往平淡地繼續，隻是從那個‘寶馬香車拾墜鈿’上元之夜起，似乎我和我的‘佳人’之間有什麽不一樣了，一種很微妙的變化，存在於低眉抬眼間的深深淺淺，一字一句外的溫溫，存在於有心無心之間、朦朧又真切的覺。

“五塊的一百。”

“木有！”

“十塊的一百。”

“木有！”

“二十的兩百。”

“木有！”

“安然……”

“安然也沒用……”

“安然……”

“……”

“安然……”

“……等等……”

喜歡跟他開玩笑，不失時機地跟他犯貧；喜歡聽他一遍一遍喊我的名字，在他清朗的聲音裏得冒泡兒；他很默契地配合我的惡趣味，耐心地由著我折騰，那種縱容讓我有些飄飄然。

不過，在別人看來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兒。

某日，我正跟暮雨逗得很開心，小李突然從後麵站起來說道：“安然，你怎麽老難為韓暮雨？”說完打開擴音，對著外麵說，“喂，帥哥，我這裏有零錢！”

居然跟我搶生意？我回頭瞪了小李一眼，我什麽時候難為他了？你見過我這麽一臉歡笑地難為人嗎？“去去，人客戶都沒說啥，有你什麽事兒啊？”

韓暮雨站起來，我以為他要過去小李那邊，誰知道他衝小李擺了擺手，然後目環視過整個大廳，在某個方向稍作停留後，回過頭來用極輕淡地口吻報了兩串數字：“96XX6……0070327……”

我臉一僵，前麵那串數字是我們行投訴電話，後麵那個我的工號。

好你個韓暮雨，敢威脅我，老子可不是嚇大的，我鼓起腮幫子不屈不撓地看著他。他角有一抑不住的笑意。小李先是忍不住笑出來。大家都這麽了，誰都知道他不可能投訴我的。事的最後，當然是我在他的‘威脅’下乖乖地把錢給人換了。

在換零錢這件事兒上，韓暮雨不再暗地裏跟他家老板對著幹。於是，他一個人基本承攬了這塊兒的所有業務。

某日，他問我櫃臺外那個評價有什麽用，我說如果客戶給的好評很多的話，我們單位會有獎勵。於是，隻要他過來，必然會抱著我外麵的評價給按很多的好評，當然，也會幫小李按。後來曹姐發現最近統計數據裏，我倆人的好評率直線上升，詢問之下知道都是韓暮雨的功勞。這絕對是好事，對我們支行每個人的年底獎金都有正麵的影響，於是決定對此大加鼓勵，翻騰出我們以前做活剩下的水杯、雨傘，讓我送給韓暮雨表示謝，我看著這些東西一撇，“我不送，這破破爛爛沒人用的東西我送不出手。”

曹姐說，“哪有好的啊？好的都在做活的時候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