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馬拽進院子裏，栓在一顆大柏樹上。

大雄寶殿前，徐姨娘戴著麵冪，正帥著家人施粥，幾口大鍋前人頭攢。我到邊，嘿嘿笑道：“姨娘。”頭看看，粥快見底，又道：“我來晚了，快完事兒了？”

徐姨娘歎道：“哪能呢，你自己瞧瞧還有多人？”說著低聲音：“明天隻放一次，你就別來了。”

我訝道：“這粥都清得能洗臉了，還隻放一次？”

徐氏忙使勁拽我的袖子，見我把耳朵湊近了，才說：“今天又來了幾百人，朝廷不放糧，靠幾個富戶能養多久？冬還沒正經來呢！再這麽下去，怕一次也放不了了。”

今年伏秋連旱，北方三道顆粒無收，流民千裏。按說我該拿出穿越者安邦濟世的能耐，但除了拿繩子界出個隻容一人過的通道以防踩踏外，我再無貢獻，現在也隻有一聲歎息。

不久有人從大德寺的香積廚裏挑出幾桶滾水倒進大鍋，方才鍋底的粥勉強還有點白，現在就可以養魚了。徐姨娘見我杵著不，趕蒼蠅一般把我趕到一邊。我隻得去看我的花馬，它拿鼻子拱著我的腰包，我想起還帶著黃豆，便抓出一把來。

還沒送到馬邊，四麵八方、如槍似戟，都是向我來的眼。

什麽滋味的都有，但都貪婪而。

離我最近的一個男人推推他邊的孩子，催促道：“去，去，去找他要。”

那孩子怯生生走到我麵前，張了張，最終還是不敢說話，隻把手舉過頭頂，拚命作揖。

這黃豆是喂牲口的料，並沒炒得，不是人吃的。

可這話我如何說得出口？

我彎下腰，把手掌到那孩子麵前，他忙兩手來抓，一到手，就填進裏，鼓著腮幫子使勁嚼。

我覺得掌心生疼，低頭一看，那孩子心切，竟然在我掌心抓出了幾道痕。

我索把腰包打開，那孩子也還機靈，忙兜起破爛衫的下擺。我把黃豆都倒了進去，他死死盯著我把袋底抖了抖，見再無餘粒，才轉一溜煙跑了。

花馬見有人奪它的食，原地蹦躍，噅噅直鳴。

我忙拍著馬脖子勸。

回頭一看，幾個晚來一步的災民正在撿從那孩子擺裏出來的黃豆，撿到一粒，忙吹一吹土，拋進裏。

他們咯吱咯吱地嚼著，發出和馬一樣的聲音。

其中一個肆無忌憚地盯著我看，滿眼都是恨。

徐氏終於打發完難民，留下倆人收拾家什，我便護著的小轎一起回六虛門。進馬廄時，見那陌生白馬還在，隻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秦橫正在花廳裏等著我，問我城外難民的事兒，我如實答了，他背著兩手，眉頭蹙一團。良久才道：“湛兒，我們出去走走。”

按秦橫的習慣，這就是有重大決策要做，上次問我想不想家了的時候也是這樣。我跟在他後麵半步，他一路盯著腳下的石板路，我們沉默地快走到圍牆，他方問：“這幾天你跟姨娘去放粥，有何想法？”

我掌心裏下午被那孩子抓傷的地方還的疼。我道：“朝廷為什麽不管？太蛋了！”

“蛋”兩字甫一出口，我就自覺失言，平時我敢當著秦橫的麵帶髒字，一掌早就拍了過來。但今天他卻充耳不聞，沉思了片刻，反問道：“是啊，朝廷為什麽不管？”

我被問得一噎，心想這就要從你們目前低下的生產力一路批判到製問題了。但還是撿了個中庸答案：“我聽聞是因為朝廷近幾年連興土木，開支靡費。”

秦橫道：“我你讀史，你可讀了？說來聽聽。”

這兒前半截和中國差不多，也還難不倒我：“三皇五帝，夏商西周……”

秦橫打斷：“近點！前朝……”

我忙改口：“前朝陳靖。大瀚西中原，滅靖已七十餘年。爹？”

秦橫點了點頭：“真皋人主中原時，鐵蹄過，流河，漢人百戶尚不餘一戶，西主才算坐穩了中原的江山。現在七十六載過去，漢人休養生息，我小時候，久安城外到都是無主的荒地，如今卻都有人耕種了。”

我不明所以，納悶道：“是？”

秦橫苦笑了起來：“現在你說，朝廷為什麽不管？”

我細思他話裏的含義，突然猛一激靈，這也未免太可怕了！

秦橫見我躊躇，又道：“既然朝廷不管，怎麽辦？”

我一熱上頭，咬著牙說：“朝廷不管，我們就不能自己管嗎？”

秦橫轉過頭，將我上下仔細打量良久，方一聲浩歎：“天下人管天下事，說得好。”一邊拍拍我的手臂，“湛兒，你還記得我說過，從不指你做沈識微那樣出類拔萃的孩子嗎？”

當然記得，並到了1000點的傷害。我點點頭。

他接下去道：“你過去渾渾噩噩，我和你姨娘不過想你能照顧好自己，娶妻生子，平安康泰過這一生。但你如今什麽都明白了，唉，你要的怕不止是平安康泰了。”

我心中一，心想這話後麵必有，忙豎起耳朵，秦橫卻不理我了，一路又踱上了前麵的曲橋。

我跟在後麵，突覺有什麽涼涼的東西落到了我的脖子裏，說是雨，又不像。抬起頭，輕飄飄的白屑灑進水渠裏和樹叢中，枝葉不、水紋一漾，旋即不見了。

我在空中虛抓了一把，掌心留下針尖大的點，道：“爹！你快看，怎麽下雪了？”

秦橫也仰起頭來看著天，苦笑道：“是啊，怎麽下雪了？你長這麽大，怕是第一次見下雪吧。”

又有雪片落進我的脖子，我一哆嗦，突然想起城外幕天席地的災民。

從不下雪的間河道有雪，萬裏冰封的拱北當如何？

秦橫道：“今天我又收到快馬傳書……湛兒，做父親的，不能奪你的誌向。何去何從，你自己決斷吧。”

第9章

我跪在團上，眼上方神主。

先室秦母徐氏閨名君繡生西之蓮位。

徐君繡便是秦橫的正室，秦湛的親媽。

雖每逢節日秦橫必讓我來秦夫人靈前祝禱，但我鳩占著人家兒子的軀殼，心裏難堪，雖不信鬼神，也不願久留。

今天我倒是真心誠意，口中念念有詞：“秦夫人，你必然知道我不是你原裝的兒子了。但這也非我所願，我從新中國到了貴寶地，也難得要命……唉，不提了！要是真正的秦湛到了我的殼子裏，您也別擔心，我父母都是好人，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秦湛的爹和徐姨娘也是好人，雖然我心裏不出這個爹字，但也把他們當親人看待了。您要是在天有靈，就讓我這一去能闖出點名堂。”說到這兒，自覺臉皮太厚，又補充道：“當然也不一定就要什麽名堂，如果不行，就讓我能全須全尾的回來，至能替秦湛盡盡孝。”

我上一炷香，正正衫，走出佛堂。

秦橫和徐姨娘帶著幾個家人在院子裏等我，徐姨娘怒氣衝衝，理也不理秦橫，見我出來，眼圈立馬紅了。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我心中也不太好，喚道：“姨娘……”

徐姨娘一把握住我的手：“你在外麵不許爭鋒要強！別聽你爹的，什麽大事小事，我看都是屁事，好生回來就是了！”

秦橫也拍拍我的肩膀，言又止，最後隻說：“替我向你英伯伯問好。”

出了大門，篆兒牽著花馬等著我，花馬旁邊是那匹白馬，韁繩拽在一個三十出頭的矮胖男子手裏，這幾天雪不斷，二人都穿著蓑。

我上了馬，篆兒也上了一匹大青騾子。

今天我穿了一幹新，鞍邊懸著長劍。腸兩分離愁，中八雀躍。隻覺輕裘怒馬、烈膽飛揚，風聲如嘯似述，正好做我的BGM。恨不能一拉韁繩讓馬人立起來，擺個拿破侖造型。

見徐姨娘還是泫然泣，我笑道：“姨娘別難過了！我過年一定回來！”

秦橫卻揮手道：“去吧，時候不早了。”

離了六虛門，老遠秦橫和徐姨娘還在目送我們，我回過頭，見秦橫一臉諂，想跟徐姨娘說點什麽，卻被一胳膊肘甩開。徐姨娘千百個不願傻兒子出門遠行，昨天罵了秦橫一宿，這幾天怕和他有得鬧了，我不由暗暗發笑。

那矮胖男子姓包名易，見我回頭，笑道：“秦掌門對秦俠可是疼得。”

我十分滿意俠一稱，忙道：“我之前沒出過遠門，這一路要靠包大哥多關照了。”

包易忙拱手道：“可不敢當。”話畢又道：“包某之前，英大帥派了三匹快馬百裏加急，沒一個請了秦俠，包某才來兩天，秦俠就痛快地上路了。包某今年運道高！”

我不知他對我這一行目的知道多，便打個哈哈：“家父為人謹慎，還請勿怪。”

我們一路向南，出了城門，我仰頭看看“久安”兩字，心想這縣名雖，但人人都得隴蜀，有了平安康泰，就不僅僅想要平安康泰了。也不知往後我會不會懷念這半年風平浪靜，食不愁的小日子？

我們上了大路，滿道扶老攜的流民向南湧去，大多徒步，偶有牽著瘦骨嶙峋的牲口，推著車的。間河道的雪積不起來，但骨，人群顯得格外瑟。我心道這策略很對，久安養不活這麽多人，再往前走走，或許還有奔頭。

包易雖未催促，但神態頗急，我們一路快馬加鞭，等到了晚上投宿時，我下有如火燎，難怪騎兵都是羅圈。問問店主人，離久安才六十來裏地，換了我那破普桑，不過是一個小時的車程。

次日投宿的地方床鋪油膩膩，天棚上還有詭異響，我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在馬上困得前仰後合。到了第四天，連油膩膩的床鋪也沒有，在野外睡了一覺，三個人流值更，還好沒遇上剪徑的，也沒再下雪。第六天時，一路與我們做伴的流民便漸，我們輾轉向西，他們則朝東邊去了。

又走了半日，地勢為之一變，從久安縣起，一路是淺淺起伏的溫丘陵，現在陡然群山夾峙、層崖刺天，直立的絕壁上躍下一道清泉，在山腳跌得碎骨，看得我發皆悚。

包易說，這是出了間河道，了六歧道。所幸我們不用翻這千仞高山，沿著山腳的馬幫小道一路向前，走了七八裏，從隘口通過。

一出隘口，便聽見了水聲。

眼前一條昏黃的大江奔湧向西，包易朗聲笑道：“這就是烈鬃江！明日就能到銀轡寨了！”

我們沿江走到黃昏，見岸邊泊著幾條漁船，便去討個借宿。漁夫聽說包易是銀轡寨英大帥麾下，打死不肯收我們的錢，還給我們煮了條魚。這是一路上最好的一頓，湯裏隨便吊點鹽，鮮得我連舌頭都快一起吞了。且不說我們解放軍有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衝這魚，我第二天起來就得在枕頭下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