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遊走，江水越湍急，兩岸山勢如群狼圍獵這匹烈鬃，漸漸合攏夾擊。我們走在半山腰上，道路已是險絕，每疑前方無路，便又甩過個發夾彎來。

拐過個山口，水聲越發震耳聾，包易大喊著我和篆兒下馬。

仔細一看，才見懸崖上有棧道口。我們三人牽著牲口向下，包易打頭開道，留我斷後。

在我們腳下，江水從峽穀中奔躍而出，砸落在河灘上，激起數十米高的水霧，宛如一道巨牆在我麵前潰塌，黃磚在黑崖間撞齏。磴棧盤空，崎嶇回環，我見走在前麵的篆兒兩戰戰，不由自己也跟著抖起來了，此刻我若一個失足，三個人都要骨無存。

好容易下到河灘，隻聽水聲如萬千戰鼓齊擂，牲口了驚，長噅不止，卻似在演啞劇，什麽靜也闖不出這轟鳴、進人耳朵裏。對岸不過百步之遙，挽弓可破，隔著這翻江倒海的磅礴巨浪，竟什麽都看不見。

飛沫撲上河灘，鞭子般著人臉。在上麵，漫起的水霧被峽間朔風吹得直卷長空，狼煙般遮沒了天日；在下麵，水流以箭矢的速度、破城錐的力量，仇恨而狂熱地咆哮前行。我似被卷了千軍萬馬之中，昏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包易衝我喊著什麽，我一句也聽不見，跟著他手勢回過頭去，這才看見我們方才下來的山壁上刻著四個銀鉤鐵畫的朱紅大字。

烈鬃揚塵！

駐足片刻，包易才帶我們從另一側之字棧道向上爬。上了山頂，三人從頭到尾都被水霧浸染得，看著彼此都覺狼狽，相視大笑起來。

這一路既人膽寒，又使人心壯。我到這個位麵已有半年，這是第一次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河山壯，命運離奇。那就既來之，則安之，enjoyit吧！

第10章

離了烈鬃揚塵，河道漸寬，水勢漸緩。又走了兩三裏，突然聽見頭頂的懸崖上號角長鳴。我嚇了一跳，包易卻笑道：“這是咱們的暗卡，告訴寨子我們回來啦。”說罷把手指塞進裏，打了個長哨相應。

再行五六裏，羊腸小道旁支出片青石鋪地的平壩，盡頭是座鐵索長橋，穿雲破霧，直抵對岸峭壁。

那一路號角連鳴早跑到了我們前麵。我們走到橋前，約可見對岸有人擺出迎客的隊伍。我不由有點張，本以為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沒想到銀轡寨陣仗還大。

我們走過長橋，山鷹在馬蹄下翔嬉。對岸峻宇崇墉，垛堞上數十麵“英”字大旗獵獵翻飛。說是寨子，倒像小城。厚重寨門早已打開，二十多條大漢分列兩旁，一水兒黑底黃邊的勁裝，為首的則是一男一。

秦橫告訴過我英大帥有一雙龍胎，江湖上威名赫赫，我忙翻下馬，朝他們走去。

英家兄妹也迎上前來，一起拱手道：“秦世兄！”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覺聲音格外整齊劃一。我也忙回禮道：“二公子，三小姐！”

甫一細細打量，魂魄都被轟去了半邊。

這英三小姐長得也太漂亮了！

來的路上我聽包易講了不三小姐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的輝事跡，心中早就暗暗勾勒了一個春哥形象。萬沒想到這姑娘長著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甜最深的酒窩，雪白的臉上眉目漆黑，細腰長，一的水紅衫兒。

腰帶的穗子和頭上的珠串在山風中打晃，晃得我心尖發。我自己還穿著從久安出來的那服，滿是馬汗和泥，一臉胡渣——莫說刮胡子，這幾天連臉都沒好好洗。站在麵前，好不自慚形穢。

英二公子不太開口，倒是三小姐又清又脆講著客套話，無外乎長途跋涉，一路辛苦，請我先去修整修整，晚上再設宴接風洗塵之類。我雖應對得滴水不，但一點也沒聽進，腦子裏隻有笑得彎彎的眉眼。

寒暄完，英家兄妹領著我們進了寨門。迎麵一壁奔馬踏浪石雕，為首的是一位躍馬揚鞭的戎裝騎士，也不知是不是英大帥。石壁背後立著座高樓，依山而建，飛簷鬥拱，卻是滿布箭孔，樓架著螺旋向上的雲梯，寬可三馬並行。在樓裏不知轉了幾圈，眼前一亮，已是到了山頂，我扭頭向下看，隻見一片茫茫雲霧，偶爾見到一段黑蟒般的軀，便是剛才我們走過的鐵索橋。

原來山頂上才是銀轡寨的生活區，華宇雕棟，比我想象中竹紮小樓、下麵養著孔雀的民族村強了無數。

包易引我和篆兒進了西廂，我約聽見隔壁有人聲，看來客人還不止我一個。

這幾天我輾轉難眠，心中暗暗發了誓，一到銀轡寨，倒頭就睡，天塌下來都不管了。這會兒卻打了一針，催著篆兒打水洗澡，又換了最鮮的綢袍。

我把自己打扮齊整，在鏡子裏照了又照，便坐在床邊等晚上開宴。

若這是在起點，英三小姐就是我一連串豔遇的開頭。我將來後宮一個連，第一個出場，不是連長，就是指導員，地位舉足輕重。但我生來純，能有個這麽漂亮的正宮估計就心滿意足了，未必真得配備一個連。

往現實點想，英大帥和秦橫頗深，我這趟赴約，隻會錦上添花。兩家聯個姻，也並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一想到這層，我心猿翻出五指峰，意馬踏破賀蘭山，在床上扭來扭去，被篆兒問了二十多次你在笑什麽。好容易熬到掌燈時分，終於來人請我赴宴，卻是英二公子。

我忍住沒問他妹妹什麽星座型、有沒有男朋友、喜歡什麽類型，跟著他到了宴客的正廳，先把頭發抹了又抹，又扯了扯袍下擺，這才進門去。

可惜三小姐沒在，隻有三小姐他爹。

英大帥英桓年近七旬，比秦橫和沈霄懸年長不，高胖，留著一部半白的大胡子。見我來了，大笑道：“湛兒來了，來讓英伯伯看看！”聲音之響，幾不讓烈鬃揚塵。

我忙陪著笑臉上前，剛一走近，就被他一掌打在後心摟到跟前，那力道簡直是要把我打死，接著他又了我的雙肩，我恍惚間聽到了自己骨頭寸寸斷裂的聲音。

英大帥朗聲道：“好筋骨！好神氣！往來的客人都說你好了起來，我早就告訴過他們！老秦的兒子，哪會是一輩子在泥裏滾的傻子？”

我疼得齜牙咧地回答：“英伯伯，我爹問你好。”

英大帥道：“我當然好！唉，老秦這人，一遇到老婆孩子的事就婆婆媽媽，頭尾。這樣的孩子，怎麽做不出一番事業來！困在窩裏做什麽！”說著又在我`前重捶了一下。

在我被打哭之前，英二公子趕來救我，引我去我位置上坐下。

我和英大帥又遙遙扯了幾句家常。突聽門外有人脆生生道：“爹爹！”我心跳驟快，忙再抹了抹頭發，把最燦爛的笑容迎向門口。

三小姐還是今天接我時那襲紅。進了門，先是對爹拜了一拜，然後轉向我，甜甜一笑：“秦世兄。”容如炬，把整個房間都照亮了。我霍然站起，一時沒掌握好力度，撞在枱麵上，碗筷俱是一跳：“三，三，三小姐！”

隨著三小姐後，又有人走了進來，步態閑雅，飾輝煌，發冠上綴著顆巨大的明珠。

他先向英大帥行了禮，隨後是二公子，接著才轉向我，笑道：“秦師兄。”

此刻我心中的場景是這樣的——相當的波瀾壯闊——：一百萬頭草泥馬在南非大草原上狂奔遷徙。每頭草泥馬上還都騎著一位名為絕的騎士。這一百萬頭烈鬃揚起蔽日塵埃，5秒便把三小姐在我心靈上灑下的遮了個嚴沒。

我簡直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也咧笑了：“沈師弟。”

第11章

英曉和我暌隔著一張飯桌、數碟魚蝦，反倒是沈識微坐在我左手邊。

求不得，怨憎會，人生七苦頓時占了倆，演繹得還生。

不過臺麵上也還其樂融融，我和沈識微推杯換盞，他還替我布了個大蝦丸，若不是三小姐在，我真恨不能再親他兩口。·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酒足飯飽，撤了碗筷，上了茶。英大帥遣退了仆從，隻留我們五人。

我知道重點要來了，姑娘也好，仇人也罷，現在都得先摒到一邊。

英大帥道：“湛兒，識微，你們的爹對你們說了多？”

我見沈識微那廝不開口，於是清清嚨，說道：“如今北方赤地千裏，哀鴻遍野，我爹說武林群雄唯銀轡是瞻，英伯伯一定有辦法扶危濟困。如今急召我前來，必是有用得著六虛門的地方。”

沈識微笑了笑，留足了沉默的白，方才道：“家父卻隻對識微說了四個字。”他抬起頭來，燭火在他的瞳孔裏閃閃發：“吊民伐罪。”

吊民伐罪？

周發殷湯。我差點沒被自己裏一口茶嗆死。

久安下雪那夜，秦橫問我願不願供百姓之驅策，敢不敢效遊俠之非法，我都熱沸騰地答應了下來。來時路上也曾思忖過英桓的所圖、秦橫話底的暗流，但想到的最火的況，最多是宰兩個貪，劫一劫銀。

萬沒料到終極解決辦法能是這個。

這是要反啊！

我忙抬頭看看其他人的反應，二公子和三小姐也是一臉錯愕。英大帥倒是臉不變。

非但不變，我看他還高興。

果不其然，英桓掀髯大笑：“沈霄懸就是沈霄懸！什麽都看得，什麽都不害怕！”一邊說，他那糾結濃眉下炯炯的目一邊掃過我們四人：“茲事重大，長風和曉我都沒過口風。識微，你爹全都跟你說了？”

沈識微道：“家父確和識微講過幾位前輩當年驚天地的事業。”

英大帥道：“狗屁驚天地！事沒，還夾著尾遮掩了半輩子！也罷，給他們三個說說他們的爹當年幹了些啥。”

沈識微方施施然站起，開始跟我們講這段往事。

故事前半段我被秦橫押著在史書上也讀過，當年真皋人破瓊京，滅大靖，靖哀帝舉家自焚，但據說有幾個侍抗旨，帶著尚在繈褓中的越王和傳國玉璽逃了出來。這越王就如朱七太子一般，讓現任統治者十分頭疼，管吧，那就坐實了民間有這麽個革命火種，不管吧，火車站賣的法製日報上越寫越玄幻。

但二十年前，傳奇卻照進了現實，越王居然真有其人，不僅如此，老爺子還拉了支隊伍，向大瀚起了板。我聽沈識微舌燦蓮花，講得王師如何銳不可當，人民群眾如何簞食壺漿，結果才打下幾座小縣城就被政府軍給包了餃子，掐著自己的大才沒笑出來。

沈識微講到越王被圍，略一停頓，環視了一下坐著的人。

我心想這就是要抖包袱了，就衝這表演型人格，真該去學曲藝，不由在心裏幫他拍了下驚堂木。

果不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