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用手臂生生扛住。

而等我的手臂吃進刀刃的瞬間，他的眼前一定是一片黑暗。

對人類而言，有沒有比黑暗更可怕的事？

他踉蹌了一下，下意識橫踏一步，向右趨避。

而隻需要片刻的搖就夠了。

我不顧背上模糊，拚命撞在他的小上。

隻是他忘了，明的右邊，才是真正的險地。

那邊是懸崖。

雪霰喧騰，鳥麵和紅袍在白的雪霧中下沉，慢得不可思議。我拚命的向後退，爬過的地方，一路都是痕。在大個子徹底從我眼中消失的瞬間，我突然聽到了一聲巨響，寂靜冷山中轟雷一般。

那是長長的絕慘。

我和這大個子生死相搏了那麽久，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原來他也會發出這麽驚惶的聲音。我蜷曲在堅實的大地上，想象著他下呼嘯的狂風。狂喜比疼痛更熱辣辣的衝擊著我的每一寸神經。

我活下來了。死的是他。我活下來了！

但不容多歇，我裹了裹傷，勉強止了。往來的路上走。剛翻上冰鬥，就看見崖影外的亮地走來一個人。

積雪如石，長雲凍在山間。除了來人，天地間再沒有活的東西。

黑的風氅像支墨酣淋漓的大筆，無風自，在這無私的大紙上寫著什麽。

對我寫著什麽。

我認得那剛如鐵畫的腰背。

是沈識微。

而我隻能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前挪，每走一步，都扯得傷口疼。不知走了多久，沈識微的那團墨跡還是沒能展開。但我卻覺得不用急，隻要一步步走下去，我總能和他在這片大雪裏相逢。

第35章

人流像淩水浮渣泛起的大河，在我們眼前洶洶淌過。

那天我倆到底沒能如我想象那樣，在雪中激地把手握在一起。走了還不到一半，我就實在撐不住，四肢大開地在雪地上躺下了。

我仰著天際流雲，終究還是等沈識微走來，一如既往沒禮貌地用腳踢我。

我閉著眼問：“完事兒了？”

他道：“我們互換了一掌，他逃了。”頓了頓，他略帶點不可置信，又道：“你贏了？”

我懶洋洋道：“好說。”

一邊把眼睛睜一條小。逆著，沈識微居高臨下俯視我的小白臉似乎更加的白。白得發青。

我撐起上半來：“你沒事吧？”

他輕蔑道：“我說我們互換了一掌，聽不明白？”

路畔喧囂，但天地間還是像隻剩下我們兩人。

過了許久，沈識微才打破沉默：“那麽秦師兄當時有幾把握？”見我不答，他道：“六？四？一？”

我正道：“我不知道。”

他一臉心有兩個小人打架、難以名狀的表，約在考慮該跳起來把我往死裏揍，還是扭頭就走當不認識我：“你不知道？！”

我嬉皮笑臉道：“既然贏了，就當是十十，行不行？”

他本惡狠狠地瞪著我，這會兒從鼻子裏噴出一聲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一笑倒雲開雨霽似的。

見他又艱難地吞了一團牛，我解下的水壺遞去。他長吸了一口冷水，道：“那天和我們手的不是真皋人。”

我一愣：“啊？黃銅覆麵、紅氈裹，是以示神靈降附。這是真皋王公怯薩裏一流高手的打扮。這可是你說的。”

沈識微沉沉一笑，也不知遠遠地怨恨著誰：“一流高手？說的是。但你可知道，這天下能把我傷這樣的一流高手有幾個？”

他把水壺丟還給我：“這些一流高手裏，可沒有一個真皋人哪。”

我忍不住辯駁：“是，我知道你能打。但真皋人得了天下，舉國製，一兩個高手也養不出來？”

沈識微嗤笑道：“秦師兄可聽過一個詞，‘萬軍舊’？真皋人靠刀馬得的天下，當年瀚軍破瓊京，羽林郎時鬱斃敵數百，衝殺至瀚武宗龍輦前才力竭而亡。瀚武宗將其厚葬，但旋即又說中原人隻有匹夫之勇，真皋人卻有萬軍之勇。時鬱一代武魁，但又能奈真皋鐵騎如何？而竭天地靈秀，中原又能有幾個時鬱？

真皋人尚的是戰士，不是俠客。真皋人雖也有習中原武的，但沒過什麽氣候。能傷我的高手裏，也不是沒有漢人甘為真皋鷹犬。但個個我都知道來龍去脈，絕不是那天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更別說破瓊京之後，統最純的真皋人就自稱萬軍舊，也隻這有萬軍舊，方才得了王公的怯薩！”

我道：“那你的意思是？”

沈識微略一頜首：“銅麵人想是漢人。”

我就知道他要說這個，但總歸還是不願信：“你不覺得太武斷……？”

沈識微嗤了一聲打斷：“若是武斷，那天我們何必冒險下崖去搜那刺客？雖然麵目全非，但總能看出他發非赤，這一條就談不上萬軍舊。紅氈襖子也並不合，主人當再矮小幾分。而真皋人彎刀上的彩縭是結發妻子新婚之夜係上去的，真皋人十四即婚，那刺客無論如何也不似年，彩縭卻簇新，怎麽說得過去？秦師兄，那天你見這刺客摔得稀爛，找盡了借口不肯來看，我卻是一點也沒放過呢。”

我仍想負隅頑抗：“多得篩子一樣，他們又何必扮真皋人？”

沈識微一臉疲倦,搖頭歎道：“秦師兄啊……他們偽做真皋人，騙的未必就是你我。相反，倉促間仍敢下手，十有八九是因為覺得你我必死無疑，何必做到十足給死人看？怪也隻怪他們小瞧了你吧。”

他又將頭轉向熙熙攘攘的人群：“若刺客真是真皋人，我又怎敢混進這民之中，往大路卡上走？正因為他們是漢人，反不敢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再下手。”

我就像裏嚼破了個苦膽，順著咽，淌了滿腹的味：“但在之前一路追著我們不放的，又的確是真皋人。我可是真不明白了！為什麽會有漢人要我們的命？你就是因為這個不去歸雲城？你以為要殺我們的是英……，這怎麽說得通！”

沈識微道：“英？秦師兄言語可謹慎些，這不是胡說得的話。誰說這事姓英？但現在隻有一個地方，我能信得過。”他蹙眉頭，終於完了艱難任務，把牛都咽盡了：“濯秀山莊。”

若要去濯秀，路程勢必再抻長幾倍，就算不去歸雲，敵人未必就料不到我們想直接回城。這貓捉老鼠的遊戲我一細想就覺得腦袋發炸，但又沒辦法不去細想。我頂著一頭滾開的腦漿，跟在沈識微後，心不甘不願地朝觀音渡去。

觀音渡是個渡，有渡河資的人都想去富庶溫暖拓南道，在渡口得水泄不通。無長的流民則順著不要錢的旱路而下。

說來歸雲城文公子的棚子裏尚有口稀粥可喝，反倒是捐米的人在這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半道上餐風飲。

等自己也進了人群，我才發現人流淤塞的真正原因。

渡口邊本有幾個給渡客遮風避雨的功德亭，現在每個亭子前都豎著用竹紮高竿，頂上掛著一串串葡萄般的青灰人頭。

天寒地凍，折膠墮指，人頭尚未腐爛，甚至談不上臭，但卻遠遠飄來可怕的腥味。人類怎能散發出這樣的味道？好像在妖氛裏，萬之靈早就異化了魚蟲。

亭壁上著告示。竿下雖立著衫襤褸的小吏，但看來也不認識字，全靠幾個冠稍濟楚點的渡客大聲讀給眾人聽。

我繁字認不太全，算個半文盲，也想上去聽聽。卻被沈識微一掌揪住，滿臉不耐煩道：“別去看了，我說給你聽，殺了幾個強盜罷了。”Θ思Θ兔Θ網Θ文Θ檔Θ共ΘΘ與Θ在Θ線Θ閱Θ讀Θ

你要沒去看，怎麽知道殺的是強盜？

不許百姓點燈雖可惡得，但我肚子裏罵兩句也就完了，沒必要非對著幹不可。我把他丟下，轉往河邊鑽去。

渡口也結了冰，船工劃著小舟，用木槌和撬拚命把冰麵敲碎。之前我也疑過結冰了如何渡河，萬沒想到解決方式如此簡單暴。

問了問旁人，說是我們運氣好，渡船一天兩班，這第一班上午過去了，就快回來了。

河邊人畜夾雜，糞與汗的臭味濃稠得幾乎眼可見，著地表翻騰。但比起後那散發魚腥的死人頭，我幾乎是貪這春運火車站的氣息。

好歹是人和生命的氣味。

突然有人重重一拍我的肩膀，我一回頭，葉鑥鍋正齜著一口爛牙對我笑：“劉小哥，你們不是要去歸雲城？”

我胡打個馬虎眼：“臨時想起拓南還有點事兒沒了，怕要折回去的時候再到歸雲了，老葉，咱們又能結伴了。”

好在他此刻正有別的興事，也不深究我的說法。葉鑥鍋把手朝那人頭一揮：“看見了沒？我剛剛數了數，足足八十九顆腦袋！”

我道：“說是殺的強盜？”

葉鑥鍋不屑一顧：“強盜？這滿地逃荒的，誰沒當過回把回強盜，我都搶過幾個黴餅子。這可不是強盜，強盜在他們麵前，還得聲祖宗！”他低聲音：“這可是造反的！”

我神一振，猛扭頭尋找沈識微。

沈識微就站在我後半步開外，盯著枯寒的遠山，裝作沒聽見我們的話。

蓋彌彰個什麽勁！

我住砰砰跳的心髒：“造反？哪路人馬？”

葉鑥鍋道：“不是烏梗鷂子窩的人，就是對麵拓南劉打銅。別管哪路人馬，但這些大爺做的事，把腦袋掛在那兒也不冤。”他吞了口唾沫，再把我往他邊拽了拽，滿口熱氣直噴到我臉上：“你知道他們幹了什麽？小半個月前，拱北平章事的小衙在家門口給人剁了餃子餡，他們幹的！”

晴空裏響了個霹靂，我隻覺自己被炸得結了：“你，你說什麽？”

葉鑥鍋眉飛舞：“你沒聽人傳過？這小衙出去打獵，前呼後擁帶了百十個好手，一下道就遭了埋伏，好幾天才給人找著，都被剝得赤溜溜，砍七八段。咱們講究個全，真皋老爺講究的是腔子裏那顆心，這百把號人被砍七八段不說，腔子裏的心還都給剖了出來，不知丟到哪裏喂狼了。嘿嘿，你說，做了這麽大的案子，把腦袋掛在那兒值不值？”

我早聽不進去他扯淡，滿幹，扭頭往掛人頭的地方去。還沒跑出兩步，就聽沈識微在我背後厲喝：“站住！”我回過頭，他的視線如利剪般刺來：“他說的是真的。”

我喊道：“可是……！”

沈識微也不理葉鑥鍋詫異，大步上前，把我拽到無人的角落，我氣哼哼甩開他的手：“你剛才看了告示了？”

沈識微麵如止水：“是。”

我道：“沈識微！你居然不告訴我？！那掛的是什麽人？是，是……”

沈識微搖了搖頭：“我仔細瞧了人頭，倒是沒見認識的。”

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