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人數也對不上，那天哪兒來的八十九個人？莫非真是反……”

沈識微冷笑道：“那倒未必，真是叛逆，哪有那麽好抓。貴的兒子死了，一時又拿不著兇手，監獄裏總有囚犯可以湊數。還不夠，最方便不過就是這遍地可殺的流民。既能得賞，又能儆眾，何樂不為？”

“艸他媽！”我大喊起來：“可人是我……”我見有人朝我們這邊看來，如吞了塊紅炭般吞下了音量：“可人是我們殺的啊！”

沈識微眼皮也不抬一下：“這又如何？秦師兄要去投案？”

我隻覺有把匕首在我肚子裏攪，艱難發問：“為了這小胖子，府殺了多人？”

沈識微看看我，過了好一會兒，才答道：“三百七十二。告示上寫著，三百七十二賊子殺六十四真皋勇士。哈哈，秦師兄，你我二人抵得上三百七十二人，也算有萬軍之勇了吧？”

第36章

一個瘦骨嶙峋的牛屁就湊在離我臉不到半米的地方。牛尾甩來甩去，幾乎要把牛糞星子甩到我裏。

但我連側過臉去避一避也懶得。

平底木船吱嘎作響，拉滿了過江的人和牲口，船舷吃水極深，慢得像已凍在了江裏。

我的心也像這艘老木船一樣沉沉覆，從船底下流過的不是，而是燒紅的鉛。

劈啪一聲，牛尾又是行雲流水的一鞭，糞星四濺，有幾點直向我飛來。

有人手拽了我一把，糞水掠過船舷，落進了冰河裏。

沈識微奚落道：“秦師兄把魂丟江那邊了？”

我打開他的手：“別招我。”還是繼續盯著牛屁，隻覺沈識微的眼神在我臉上爬。

我暗下決心，這孫子要是接下來說點什麽難聽話出來，就是不顧翻船我也要和他打一架。

沈識微低低歎了口氣。

我聽見他道：“若你早知道要用三百七二換二十，你就不救了對不對？”

我聽得一怔，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沈識微見我不答，又道：“對不對？”

我的指甲陷了掌心，舌頭斷在裏，說不出對，也說不出不對。

沈識微道：“秦師兄啊，我怕你那天晚上還是要回去。”

他側過點，盯著我的眼睛。我避不開，也隻得回過去。

認識了這麽久，我還從來沒認認真真看過沈識微的眼睛。若不是嫌這雙桃花眼咄咄人，就是恨它笑裏藏刀，結論總是我想揍他個烏眼青。今天倒是我第一次發現，這雙眼也能這麽寧定，不是反著山火，而是倒影著霞。

他道：“既然我選了一定不去救，那你就選一定要去救吧。”

他又道：“既然你一定要去救，那現在還想不通什麽？”

莫非他這是在開導我？

我心中一，張張，但沒說出話。

約是我的表太過震驚，搞得他也尷尬起來。

沈識微臉上微微一紅，咬牙罵道：“你是救人的人，不是殺人的人。你他、他……你婆媽什麽？”

雖然最終還是沒能說得出口三字經，但這也是我認識沈識微這麽久，第一次見他試圖帶髒字。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轉把大半個子都探出船舷。船工在後一連串地喝罵找死，我也不理，把冷得刺骨的渾水澆在臉上、吞進肚裏。

我昂起頭，甩得自己和沈識微上都是水：“你說的對。這他媽的又不是我的錯！”聲音頗大，惹得旁人都轉過頭來。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這大半年時我都過得迷迷瞪瞪。

前半場看著適應良好，不過是全沒有一點辦法，隻能當鴕鳥。離了久安後，我把腦袋從熱砂裏拔了出來，見了地獄般的慘象，但那也終歸是發生在別人上的事。

直到那夜突圍，一路見，我才像個彌月嬰兒遭雷霆之震般醒轉，發現這個世界這麽兇殘而腥。

可再狠再冷，還是缺那麽一點真。

我還是覺得有那麽一點置事外。雖不冷眼，但總在旁觀。

要打個比方，那就是大俠不能重新來過實在嚇人，但這終究是個遊戲。我雖縱著秦湛虎口險，但腦子裏始終有個小小的我，遙遙地在地球上的出租屋裏著鍵盤和鼠標。

但當我把冰水從頭上甩落的這一刻，我終於和這個世界魂魄合。

這雖不是我的國家，也不是我的民族，但卻總也是人。

有有，有哭有笑。和我一樣活生生。

這麽多天來的鬱悒惶，現在都往下冷卻沉澱，變純淨得像金子般的仇恨。

我再大聲說給自己聽一遍：“冤有頭債有主，這他媽的又不是我的錯！”

要真有人這麽不拿別人當人，那他們最好也別再當人了。這下半輩子，我還真就跟這幫斷子絕孫的真皋人死磕上了！

瞧著我狗一樣甩著水，沈識微一臉嫌棄：“到了拓南，秦師兄撥冗好好練練功吧。”

我把臉上的冰水散，不然等會兒就要把眉凍住了：“練功？哪怕練時鬱，不也隻是匹夫之勇？”

他撣掉`前的水珠：“這話瀚武宗說得、時鬱說得、或許我沈識微也說得，可秦師兄你說不得。匹夫之勇？匹夫之勇總救得了你自己。”

了拓南道，風便漸與北方不同。

雖說久安在往西的間河道，但我瞧著也覺得親切。沿途村莊雖不五穀登，但也不至像北方般赤地千裏，最好的證明便是我們上的金銀寶鈔不再是個擺設，而是通貨，能買著嚼裹了。

我和沈識微不敢與他人多打道，還好葉鑥鍋與我們又同路了幾天，孜孜不倦、泥沙俱下地帶來了各小道消息。

頗出意料，原來不止我們吃了豹子膽，反賊竟如此之多。這個冬天從南到北，三十六家反王、七十二路煙塵，都有異幟。隻可惜大多數都是被一個村幹部帶三個武警就剿滅了的規模，部分是幾百人的遊擊隊，名聲喊得響的隻有七八家，其一居然有臨海的合一教。

倒是濯秀和銀轡沒見靜。估計是在讀條攢大招。

拓南也有一路氣候的隊伍，就是之前葉鑥鍋提過的劉打銅。劉打銅其實不打銅，這外號從他是個礦戶上來。拓南道有幾銅山，礦戶數千，今年礦脈枯竭，朝廷自然是不管他們的出路死活，劉打銅是這幫礦戶的首領，索反了，加上大旱，又收了不流民夥，拉起了上萬人的隊伍，連破了好幾縣城。

因為劉打銅的隊伍四下出沒，即便是在南方，也多出好多軍盤查。雖說那三百七十二隻替罪羊替我和沈識微消了拱北的案，但還有那不得不防地漢人高手，我們還是跟流民作伴，半半飽，幕天席地。

但一路向南，沈識微的心也在解凍，不時還給我講講武林上的奇聞異錄。當初他討曉妹子歡心時，說起故事來揮麈清淡、蓮花滿座。在我麵前就撕下了假麵，不憚以最大的惡意猜度一切，嘲笑起人來有逗有捧、起承轉合，最奇妙的是還有點左。活生生的大瀚武林每日秀，能氣得死總統侯選人和大資本家。

此外他還每天看著我練功。

那天我向他自曝能勝過那大個銅麵人全靠運氣後，就自暴自棄，把我雖能種，但什麽時候、到什麽程度，半點不我控製的老底也一並兜給了沈識微。

他不以為然，說自己苦練了十幾年，還不知道化返有此奇效。再者一夜之間醍醐灌頂的傳奇聽過，但是廓然大悟之後又蔫兒回去了倒是聞所未聞。最後他總結道，江湖上也有個詞兒說我這種況，就怕我不聽。我催他快說。沈識微道狗急跳牆。我果然很不聽。

琢磨不明白，我們就把這茬拋在了腦後。

我知道沈識微上不願示弱，但其實傷得比我更重。若再遇見敵人，他打不了主力，就得全靠我出擊了。我既然不那麽靠得住，臨時抱抱佛腳也好。響鼓不用重槌敲,也真心誠意和他練了幾天。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他現在說的是教我，不是和我切磋。故而也不再下場和我捉對，而是坐場邊，撿幾個小石子擲人。一邊擲，一邊免不了損我。之前聽他說段子是一回事兒，他裏的段子主角是我又是另一回事兒。雖然喬治馬丁說言語是風，讓他教了三五天，這風快把我過去多年的叛逆期刮回來了。

除此之外，我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頭。

第37章

我本打算向沈識微好好學學沈門化返，他卻說我一把歲數了，改旗易幟太晚，不如練好本家的三十六式。話雖有理，但他對那手揍到過他的“寂寥靈素”也太過執著了。

這一式沈門化返裏本已削去，想也不是什麽妙招，但沈識微卻我打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用不用就那麽恨得慌輸給我一招半式，好在我懶得和他一般見識，實在煩了，故意夾帶幾個時代在召喚的作撥他罷了。

這天早上我和他又遠避人群，練功的地方我昨夜就來踩過點，是個小山坡後的林子。

我跑了幾圈熱，紮下馬步把三十六式又打了一遍。

最後一拳打出，破風聲也跟而至，一顆石子打在我的膝彎。

沈識微慢悠悠道：“淩虛探真太過，若還有第二個敵人，秦師兄這會兒已經是太監了。”

又一顆石子打在我腰眼。

“寂寥靈素不足，顧上盤，下`虛浮，顧頭不顧尾。”

我還來不及反駁，又有兩顆打在我的額頭上，比剛才力道重得多。

“秦師兄，武功也要過過腦子。再來。”

還是寂寥靈素。

別說打，我連“寂寥靈素”這四個字都不想再聽了。幹脆收了馬步，站沒站相地立起來直抖。

沈識微又擲來兩顆石子，打在我的`前，順著襟咕嚕嚕滾到地上。

他見我還是不，語帶三分不悅：“秦師兄，眼看快天亮了，別磨蹭。”

我道：“還是等天亮吧，天亮沈師弟能看清楚點。”

沈識微道：“什麽清楚點？”

此刻天未明，沈識微隻是枯蓬叢外的一團灰蒙蒙的影子，但我仍能想象他黑雲催城般下的眉鋒。

我道：“這都第幾百遍了，沈師弟還是要看寂寥靈素。別翻來覆去折騰了，我贏你一回豈止在招數上，我還有不傳之呢。就這麽看不出來。等天亮了，我給你好好演一。”我一心惹他生氣，孰料沈識微卻不回話了，我等了等，又追擊道：“沈師弟？你是想看我那天其實是怎麽一手死那大個子的，還是下場來和我走一？”

他的聲音終於遠遠傳來，卻一點也不像平時和我抬杠那般尖酸刻薄，反似對著個陌生人說話，既文雅又客氣，但怎麽都蓋不住骨子裏泌出的那冷。

沈識微道：“所以秦師兄是故意的？”

我被他這反應打了個措手不及，但輸人不輸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