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門的行當，煞氣重，一般都得要五弊三缺的人才能做，所以殯司選拔人，都挑舉目無親的殘疾人。

而這殘疾裏麵也各有不同。

要點手上功夫，最好有手在，所以主挑瘸子，啞，聾子，要是缺胳膊的，你就得會用腳幹活才能吃到這碗飯。

至於林壽前這種，手腳健全有智力障礙的，其實抬棺材的杠房和砍頭的劊子手要的多，有把傻力氣就能幹。

林壽能人純屬運氣，人家看他太瘦幹不了劊子手，智力雖有殘障，但也能學會東西，所以要他去做了人。

至於在這之外，瞎子。

眼睛看不見，按說應該沒法幹活，可不知怎麽，人裏就有這麽一個瞎子。

林壽隻知他是一號鋪的，還活了久的，但至於他瞎眼是如何幹活的，那就不清楚了。

雖然平日白天裏大家見，認識的會打招呼說說話，但晚上，大門一關。

別說怎麽幹，連再開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自然也沒人關心那許多。

江湖莫問他人事。

混江湖撈小門行當的人，都是腦袋別在腰帶上過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多活一天是一天。

當然，林壽除外。

賣錄在的他，是抱著過日子的心。

他最近甚至覺得菜市口的春麵攤兒都吃膩了，正找了燒磚坊，尋著搞點磚頭來，在鋪裏壘個灶臺，開火做飯，申請報告都打給殯司的吏目了。

所以說，人和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林壽過來跟幾位蹲牆邊的人爺們兒招呼一聲，散給他們些瓜子兒嗑。

一靠近，聽見隔著牆傳出茶樓裏說書人的聲音，倒是明白他們在幹嘛了。

不是在避雨，是在這聽書呢。

這幾位鋪的爺們兒都是窮主，哪有那閑錢進茶樓聽書。

偏又都好這口，這不就學旁邊倆小乞丐靠牆坐，聽這隔牆書，白嫖呢。

林壽心說一會人家茶樓就該有人來趕。

人那倆小乞丐呆的安逸，是因為人平日裏沒事在茶樓門口唱上兩段鼠來寶，行乞是人家的工作職業。

你們這幾位爺們兒，可是純白嫖啊。

果然，這還沒盞茶的功夫，茶樓裏就有個夥計出來了。

“幹什麽的！幹什麽的！想聽書就把茶錢給了您裏邊上座，沒錢別在這湊熱鬧！走！走！趕走！”

夥計揮著笤帚出來趕人，顯然不是第一回了，知道鋪這幾個老瘸子沒錢。

哎呀，哎呀，幾個老油賴子又撕又躺地上耍賴的，看的旁邊倆小乞丐都直樂，完全沒有臉皮可言。

這個年代，都是社會底層的鼠人，哪有在意臉皮的，什麽出，認什麽命。

不過，今日這正耍賴的時候，茶樓裏傳出一句輕聲嗬叱：“王二，莫欺負老人家。”

“掌櫃。”夥計王二聽到東家發話兇不起來了，但告狀道：“這些人白聽咱家的書。”

茶樓裏走出一位掌櫃，一八幅折羅，月白的比甲，戴釵簪，古典端莊，一看便知是大家閨秀。

這位是茶樓的東家兼掌櫃，夏如貞。

茶樓是蜀地來的大茶商青城茶莊開的，茶莊特產的青城雪芽，是聖上賜的茶，年年上供。

林壽常常歎，京城之臥虎藏龍。

自家鋪旁邊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茶樓，都這麽大的來頭。

“外麵雨下的大，人家來避個雨為何要這般刁難，何況茶樓裏也有空座，把老人家讓進去歇歇腳。”

夏掌櫃說著，自己還親力親為去攙扶那幫老弱病殘的人，搞的那幾個老瘸子反而有點害臊了。

“哎，您就是心底子。”

王二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滿臉不願的幫著掌櫃把幾個人給攙進茶樓。

最後，王二出來看見林壽杵在那，怪氣的說了一句：“您也進來上座？”

林壽聽了一樂，搖搖頭：

“書我就不聽了，你把裏麵幾個爺們兒伺候好了，給你賞錢。”

林壽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二兩銀元寶，丟給了王二。

王二接著銀元寶，人都傻眼了，二兩銀子，夠他省吃儉用一年了。

鋪的二皮匠口袋裏能有多銀錢，他還是有點數的，這突然出手闊綽準是發了財了，也不知道哪掏弄來了這麽多銀子。

不過王二也不會問，還是那句話。

江湖莫問他人事。

混江湖，又不是府，問有什麽好？

他告訴你老娘死了，給留幾百兩銀子，關你何事？他告訴你剛去殺人了，搶了人家幾百兩銀子，你報去？

所以說，收錢就完事了。

王二眼放貪，趕把銀兩揣進懷裏，生怕林壽又反悔要回去，滿吉祥話：“謝謝爺，爺您吉祥如意，長命百歲。”

林壽笑著擺了擺手道：“賞錢不為聽你說這個，就為勸你句好。”

王二沒細聽林壽說什麽，你賞錢你說什麽是什麽：“爺，您說。”

林壽拍了拍王二心口，不知是在拍他放在那的銀兩，還是在拍他的良心，說道：

“勸你，莫使人間造孽錢。”

“啊？……”

林壽話說完，轉走了，留下王二站在原地發愣，沒明白，想再問問，林壽卻已經回了鋪了。

“要麽說那鋪裏的二皮匠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傻子呢，又給我錢，又說怪話。”

王二也不管那許多，捂著心口二兩銀子高興，完全沒想過這銀子會有多燙手。

那要說林壽這二兩銀子哪來的？

紮紙銀，貪戒銀。

這是林壽把王二心中的貪念，給紮了銀錢，賞給他了。

他為什麽要給王二貪戒銀呢？

貪銀生禍，必有大兇。

這東西就是個禍害，誰拿誰出事，林壽跟那王二有仇麽？

倒也不是，而是這裏麵有一段故事，這王二做了虧心的事。

林壽前幾日了幾漕幫腳行的。

其中有個腳行，和王二是過命的兄弟，一直在埠口抗大包幹活，為城外的妻攢了一些銀兩。

那一日，地麵上的龍頭突然召集弟兄，說是有人來搶地盤了，要抄家夥幹仗。

那腳行知道漕幫火拚兇險，怕自己萬一丟了命，也要把銀錢給妻留下。

但出城已是來不及，所以就近托給王二這個兄弟，萬一自己出事，就托他把這筆錢給妻。

結果，這腳行真的出事死了。

但那日，他的妻哭著來鋪領時，林壽卻發現對方錢財窘迫。

他旁敲側擊，探出了實。

顯然，錢帛人心，那腳行信錯了人，王二沒有遵守約定，把銀子昧下了。

林壽本是無意摻合這事，人死如燈滅，生前有什麽，有什麽憾，他雖然通過走馬燈窺見了，但不代表他有責任管。

京城那麽大，他哪認識王二是誰？京城裏這名的沒一千也有八百。

但是不想，今日就這麽巧。

夏掌櫃一句王二，林壽聽聞下意識仔細一看，好家夥，長相比對上了。

正是貪了腳行留給妻錢的那個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