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喜歡見。

所以在蓬萊仙殿上，顧昀析一出現，就覺出些許異樣來，原以為是千萬年下來的默契與習慣，現在想想，卻是因為生來克惡，對負麵緒格外敏[gǎn]。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顧昀析需要的製心魔。

蓬萊島的黑夜總比白晝長，餘瑤不知這一夢是多久，但外頭天並未見亮，仍是黑沉沉靜悄悄的一片，木窗外，倒掛的水瀑漸漸停止流。

餘瑤心裏實在藏了太多問題，想了想，幹脆從窗邊一躍而下，靈貓一樣在無邊夜中穿梭，直接奔著蓬萊大殿去了。

山風叩門，扶桑手頭落下一子，慢慢悠悠抿了一口人間米酒，向來自持冷靜的人此刻難掩喜意，對半夜被他打攪此刻仍臭著臉的顧昀析道:“那金烏蛋，我便拿回去了。”

隔著一層裳，顧昀析食指準地碾在小臂上一朵栩栩如生的火蓮上，心緒難寧，他皺眉，微曬:“金烏是仙嗣，本源之力就與魔族相克，兩種極端難以調和，稍有不慎，你萬年的研究心都將毀於一旦。”

扶桑擺袖，笑著搖頭，道:“這個不愁，我權當做個嚐試，不行再換其他的靈寶，總能找到法子，上萬年都等過來了，也不急於一時。”

顧昀析下顎繃得有些，臉素紙一樣的蒼白，他無聲頷首，對跟前擺著的棋盤全無興致。

“你若想要，拿去便是。”他黑袖一揮，令六道無數仙魔眼饞覬覦的金烏蛋便咕嚕嚕滾進了扶桑的懷裏，又被後者丟進了靈戒中蘊養。

扶桑轉而問起其他:“餘瑤那丫頭的事，你可是全知道了？”

餘瑤這個名字一出現。

顧昀析疼了一宿的額角又忍地跳了跳。

戾氣上湧，心浮氣躁。

他手拂星羅布的黑白子，一頭墨長發被玉簪鬆鬆懶懶地綰起，削瘦的長指敲打在棋盤上，冷聲道:“大概知曉一些。”

他頓了一下，又皺著眉道:“我明日帶著去九重天走一遭，將該解決的都解決了。”

顧昀析懶得去想那些彎彎繞繞，曲折迂回的辦法。

餘瑤是他的人，八荒六合無人不知，他沉睡的這八千年，什麽妖啊魔啊鬼的再肆意妄為，橫行霸道，也不敢將主意打到上去，偏偏天族這麽做了。

在顧昀析眼裏，這就與挑釁沒什麽差別了。

餘瑤眼差好哄騙是一回事，天族喂生死丹，流言構陷，將剖心曆劫又是一回事。

從來沒有人，在了他的東西之後，能安然無恙旁輕飄飄當一切皆未發生過。

鯤鵬帝子向來錙銖必較，隨心所，他今日想殺人，沒人敢攔，明日說縱火，別人也隻有聞風逃竄的份。

絕對的實力與權勢之下，全然不需顧忌虛與委蛇，假意奉承那一套，當日若是顧昀析表明了立場，倉俞甚至不會開口為雲燁求半句。

“哦？”扶桑先是挑眉，有些訝異，旋即了然，笑盈盈道:“也是，再沒人比你合適出麵了。”

他們倒不是不心疼餘瑤，隻是顧慮頗多，製衡不，天族做派雖然令人窒息，但實力卻不容小覷，且在外人眼裏，天族向來最講理據義，餘瑤與雲燁的事，說到底，也還是兩廂願的事。

餘瑤說自己是被騙著吃的生死丹，天族那頭完全可以辯解，畢竟兩人熱之時發生的事，自願不自願的，一念之間，誰又說得清呢。

天族不認，他們也不能貿然打上門，因為這個，挑起兩界戰。

但顧昀析不一樣，他代表的不是神族，是整個六道正統。

不論是那幫倚老賣老慣了的人，還是自恃甚高的天族嫡係，在他麵前，既提不起輩分，也提不起份。

顧昀析子往後稍傾，側出一條流暢的下顎線，他不置可否，聲音依舊懶洋洋的漫不經心:“再怎麽說，鯤鵬令既然在餘瑤手裏，那就是我庇護的存在。”

“我還以為你會懶得管這事，畢竟這和你養孩子的原則背道而馳。”扶桑掌淺笑。

餘瑤才出世的時候，其實是養在蓬萊後麵的靈池中的，偶爾變化作人形，也是三四歲娃娃的模樣，且十分認生，也就和扶桑親近一些。

一日顧昀析去蓬萊，恰巧被撞見了，然後被尾隨了一路。

對多出來的這條尾，哪怕這條尾是個先天神靈，也沒能讓顧昀析多看兩眼，結果扶桑愣是以餘瑤本有傷，難養活為由，讓顧昀析帶著人去他的福地天養養。

餘瑤那會卻不認生了，實在虛弱，甚至人形都變化不了，在顧昀析黑而沉的瞳孔注視下，變了一朵閉合，才長出雛形的黑蓮，然後地掛在了他的襟前，一也不了。

當時的顧昀析，一下子黑了臉，毫不遲疑地拎著那朵黑得並不純粹的蓮花甩了出去。

扶桑隻好手接住。

他格孤僻，極度潔癖，誰也不能近。

誰料餘瑤冷不丁被丟出來，也毫不覺膽怯，更不怕顧昀析上濃重威，嗖的一聲從扶桑手中掙，又地上了顧昀析。

還人化地抖了抖子，十分高興的模樣。

扶桑見顧昀析擰著眉，隨時準備發作的模樣，不由得笑:“難得有人肯親近你，的狀況你也看到了，確實虛弱傷了底子，你的住又恰是最好的修養地，且帶著些日子，就當盡個兄長之職，這丫頭古靈怪，招人疼得很，相個幾日，你便知曉了。”

誰也沒有料到，從那之後，餘瑤就再沒有在蓬萊的靈池裏紮過。

跟著顧昀析浪到飛起。

但有一回惹了禍，引火燒，被本就沒什麽耐心的顧昀析通知扶桑來領人，餘瑤死活不肯，拉著他的袖不放手，扶桑實在看不過眼，就上前勸了幾句。

誰曾想顧昀析愣是不為所，等餘瑤一嗓子嚎完，他才在扶桑近乎目瞪口呆的神中說出一番話來。

他當時說的是:我曾說過，凡事對錯，自行判斷，相應後果也一律自己承擔，若有人主招你惹你，我們可以替你出頭，但若是你自己識人不清，被牽著鼻子走，那是你無能，沒人會管你。

而後幾百年，他確實再也沒踏足過蓬萊，其中態度，可見一斑。

扶桑慨:“當年你說的那番話，我且還記著，因此總覺得你是不會管這事的，若知你的態度，那日就算倉俞前來，說什麽也得將那雲燁扣下。”

顧昀析冷嗤:“扣下有什麽用？生死丹的解法唯有兩種，我們能想到的，天族也能想到，隻要雲燁心裏有一點不願，他就無法再同別人結生死契，而且勢必引起反噬，屆時，餘瑤的，本不住生死丹的反噬。”

“他就是篤定了這一點，才敢明正大地現人前。”扶桑歎氣:“所以要想解除生死丹的藥力，隻有從瑤瑤這頭著手。”

顧昀析不置可否，長指冷不丁敲了敲棋盤，惹得扶桑疑抬眸，卻見他斂了斂眉，純粹的黑眸中緩緩燃起兩朵火蓮，聲音倒是沒什麽變化:“我墮魔了。”

饒是以扶桑這等定力，都堪堪愣了半晌。

“你莫要同我開這等玩笑。”

顧昀析也沒接著強調，隻是輕飄飄瞥了他一眼，瞳孔中火大盛，幾乎看不到眼白，唯有兩朵妖異的火蓮緩緩旋轉，惹眼無比。

這比任何的話語都來得明白清晰。

扶桑自然認出了這是何，他下意識驚呼，瞳孔震，“發生了什麽事？”

顧昀析說出來，也是想找個人問清楚，而見多識廣的扶桑，無疑是最佳人選。

“一千年前，我仍在沉睡之中，突然知到，餘瑤的神源正快速流失。”

扶桑認真聽完，細細思量了一會，後又搖頭:“一千年前，我並未知到有何不對勁之。倒是魔族出了點子，琴靈與淩洵被煩得不開，尤延和伏辰皆在閉關，最後還是我出了蓬萊去幫的忙。”

“而且那個時候，餘瑤並未和雲燁有過多接，他們在一起，還是三百年前的事。”$思$兔$網$

顧昀析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額心，闔眼沉默了好一會。

看他這樣子，扶桑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正問:“其中有什麽？”

顧昀析側首，眼角的紅痣妖異得不像話，像是濺上了一滴殷紅的心頭，聲音有些沉沉的啞:“我強行出關之後，餘瑤已經被扔六道回之中，雲燁取了的蓮心，以證神果，在那之前，還曾到你跟前以命相求，給雲燁喂了扶桑果。”

“一神骨皆斷，神源所剩無幾，修為全無，我尋到的時候，幾乎隻剩一口氣了。”

扶桑驚疑不定，吸了一口涼氣，竟不知該說信還是不信。

“我帶餘瑤進鯤鵬府養了數百年，又取回了蓮心，為渡了神力，皆無事於補，一日比一日虛弱。”

聽到這裏，扶桑腦中靈一閃，他霍然起，近乎不敢相信地問:“所以你用了時間？”

這才使得時間回溯，一切得以重新來過。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昀析也不打算瞞著他，冷聲應了個是。

“顧昀析，你瘋了。”扶桑瞪眼，出口的聲音都有些艱。

強行出關，必然落不到好，這便也罷，餘瑤的蓮心被雲燁拿走，必定獻給了天君，顧昀析想要拿回，隻有獨前往天族走一遭，與那活了不知多萬年的天君打過一場。

這些，其實他還都能理解，當時若是他自己在場，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餘瑤消亡。

但一想到後邊那句時間，扶桑隻覺得腦袋像是被蜂子蟄了幾下，嗡嗡鬧著又脹又疼。

萬事萬皆有自己的命數，十三重天的神靈立於萬之巔，本就被天道格外厚待，生命力格外頑強，若按顧昀析所說之形，用盡靈藥，渡了修為，仍是無濟於事，那麽便是命數。

神的命數，是由六道管著的。

顧昀析，恰恰就代表著六道。

他這樣的行為，放在人間，假公濟私，放在神界，放在他上，肆無忌憚。

扶桑不由得又想起了餘瑤出世之時他算的一卦。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曾與你說過，餘瑤命中帶厄，卦中，活不過十萬歲。”

“昀析，你這是在換概念，財神的前車之鑒，難道還不夠讓你心生忌憚嗎？”

顧昀析最不信這個，他冷曬:“我不是財神，也看不得他那副為死的蠢樣。餘瑤我鯤鵬府，持有鯤鵬令，天族又算個什麽東西，就算要死，也沒有死得如此憋屈的道理。”

兩者對視，扶桑率先敗下陣來。

他用力按了按眉心，又問:“所以也是因為天族了你的人，沒給你留麵子，才導致你生了心魔？”

若真是這樣，那鯤鵬一族的占有和控製，該高到何種程度。

顧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