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家的車馬回到白府後,白旭憲幾乎是隻停留了一個黎明，就馬不停蹄的離開了金陵。

言昳對他離開金陵的目的地，有幾種推測,但估計都跟衡王梁栩有絕對關係。

但言昳也沒空關心這些，都沒關心過山遠的宮鬥養路。

畢竟趁著白旭憲不在家的時候，有自己的事要忙。

初夏將至，金陵也有些熱氣,言昳和李月緹共乘一架小轎，往金陵繁華去。金陵早引了蒸汽織機，如今正是外商航船下單的高峰期,大小織造廠的煙囪冒出滾滾濃煙，言昳們的目的地，是金陵唯一一家門口沒有|的銀行。

畢竟現在連府的月俸都走銀行了,普羅大眾能走在銀行的雪白石階上，往往不是有錢了就是即將有錢了。

誰還不會看見幾個大脯就衝消費一把呢。

但們麵前這座灰黃的小樓，卻與眾不同。因為出這不算潔淨的破舊石階上的隻有人。

這裏是蘇州子商儲銀行的金陵分行。是大明的第三大銀行,是第一所為儲戶建立的銀行,也是目前唯一一所隻為儲戶服務的銀行。

言昳將手中的印章、幾張票據和一把鑰匙遞給了輕竹：“我便不進去了,你有這三件就夠給我代辦了。”

輕竹點頭。

言昳轉臉看著李月緹：“最後再問你一回，你確定嗎？”

因為李月緹沒有賬戶，如果要一起投資，要把一部分嫁妝，存進言昳生母留給的那個蔽的銀行賬戶裏。

李月緹攥著帕子,猶疑片刻,還是點頭。

輕竹其餘幾個人搬了箱子,一同往銀行去了。言昳和李月緹就坐在轎子裏,在蘇銀行對麵等,言昳自己打著緙團扇，道：“在這兒瞧著那出的人們，就覺得有意思。”

李月緹著對麵的蘇銀行，石階上來來往往的人，既有纏著小腳的舊式人，也有些纏頭帶束扇髻以表明繡娘份的利索子。穿著打扮暴的花街人剛走出來，閨秀大小姐端著煙桿便走進去了。繡鞋、布鞋，大腳、小腳，紛紛腳印從那石階上過。

李月緹托腮歎氣：“我以前無憂無慮的，總沒想過還需要替自己的存錢。”

言昳：“現在也來得及。”

言昳看著它門口的招牌，知道前頭蘇州二字，並不是因為它前是蘇州的本地商號。

而是因為它是因為一群蘇州子而建立的。

百年前，新稅法商法實行後，織、茶與卷煙，了大明多年對外經濟的支柱。那時還有多男子認為讀書做才是正道，或者認為這些工種收微薄，說出什麽織、茶、煙三大產業，都該是人生產，男人買賣，甚至很多出口的煙茶上，還有大量招畫繪有麗的卷煙或采茶，甚至用臺詞暗示：“每一株茶來自人的指尖”“最好的卷煙以人的大為桌”。

但很快，隨著行業，蒸汽機引，易量也日漸驚人。隨著劃分工級，搶奪技工等等，這些工價也水漲船高——

小農小戶，家家有做工，都不舍讓嫁人離開。

織繡娘，一人養活全家，更有一些靠手藝和經營，逐漸富起來。

賺的錢一多，終於有男人來眼饞他們瞧不上的工行業了。

大範圍的侵開始了，小報、流言中也開始出現了一大堆“人力做不了采茶”“人做卷煙生不出兒子”之類的傳言，甚至還說工拋頭麵如何如何不檢點。很多人做工，還是為了補家用，一聽說被劃分“不幹淨的人”，不人也不願意去了。

但當時大明出口的這幾類產品，重要崗位都是需要耐、練度，男人一旦要去搶占這些行業，便會引起技工人青黃不接，再加上大部分男工要的薪資會更高一些，用男工顯然不如工劃算。

大明資本家們哪怕給兒子念儒學，自己也不願意損失了利益，對工換男工一直不怎麽積極。所以男工至今也達不到這幾大產業總工人數的三。

還是有大批工被取代了崗位，隻是們很多人都沒能回到家庭。

因為大明銷外貿經濟連年增長，各種新行業新工種出現，從蠟燭、玻璃工廠，到需求量越來越大的家庭食品工坊、運輸行業等等，需求的崗位太多了。當時隻要肯耐心下苦工，就不會找不到工作，更何況這些有技和做工經驗的工更容易上手。所以們絕大多數被走了之後，都轉去了其他行業。

當然，工整數量還沒多到現代那樣，大部分的冶煉、航船的力活還是男人當道的行業。

但吃人的資本，是不管男人人都吃的。男人們哀嚎著被無作息的工作完了脊柱，人們欣喜的發現自己能被當做人剝削了——畢竟曾經沒日沒夜的為家裏工作還沒有幾個子兒可以拿。

很快就涉及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一個已婚工賺的工錢，是否應該屬於的丈夫。

畢竟當時，貧困的人的肚皮都可以被丈夫賣給別的男人，做工的錢應該屬於誰，在當時很多男人看來是不用問的問題。

但人們也不是騾子呢。

從幾十年前開始，關於工工錢的問題，就開始了淋淋的鬥爭史。

那時，每個月都有新聞：工不願意把錢給賭博酗酒的丈夫，而想要讓孩子去讀私塾，卻被丈夫活活打死，奪走了錢，而後帶著去工廠鬧死。

幾乎隻不過垃圾丈夫換換醜臉，慘案幾乎套用同一個模板。

還有更多：工被家人迫連續上工累死的事；工中工極其嚴重的問題；男人在發薪日齊聚替妻子冒領工資的事；工廠低月錢、環境惡劣的問題……

太多了。騾子也不能這麽被打還得不到一塊兒玉米饃饃。

這再也不是大家被割裂在一個個小家的時代，人們是可以穿著破舊的圍，聚集在悶熱的昏暗的擁的工廠裏，千萬個腦袋湊在一起議論。一句話能傳遍所有紮著耳的耳朵，一個會讀報紙的人能把一段慘案讀給所有人聽。

一切先從蘇州北部的一個小型作坊開始：工廠主“為了防止矛盾”，止所有的人自己領取月錢，必須由自己的丈夫在月初替領取工錢。

而丈夫們沒有吃那份苦，那份類，隻覺得錢算是白來的，收錢時核算的也不仔細，工廠可以趁機克扣。而且這些男人為了錢也會不允許妻子懶，會趕們來上工。

最早，在這家作坊裏，八十多個工決定住在作坊裏，不給自己的丈夫做飯洗，來迫丈夫出錢。

但事從小的家庭矛盾，很快就激化到們與作坊之間的矛盾，們痛斥作坊把錢給丈夫，並且說自己沒收到錢就等於沒有發薪，們絕不願意做工。

作坊主憤怒之下，竟然派人去毆打這群在作坊盤踞著不肯走的工，其中三名工被當場打死！

鬧出了人命，這事兒就太大了！這一場本來帶有置氣與憤怒質的罷工，很快被江南本地的一些小報刊登，到了沒兩天，傳遍了江南各地！

蘇州是全大明的織造中心，這裏的工跟著一呼百應掀起了工為首的罷工活。

要求就是三個字，財產權。

我的錢是我的，我可以用，我可以存，是我的嫁妝，是我和離了也能帶走的錢。

但在那個時代，人聚集在一起，往往隻有一小部分意誌堅決、激進衝的，一大批猶猶豫豫、隨波逐流的，尾上更會吊著一堆碎勸好、當“安分好人”的。

蘇州工的正式罷工，範圍雖浩浩覆蓋了江南各地將近二十萬工，但不過三天，就有一大堆男人要去搶活，一大堆人後悔的回去做工的。

就像是煙花，剛剛炸上天，就落下來。

蘇州工中算是最頂尖的幾十個繡娘織工，在那時組建了個織羅綢社。這個聽起來像是小姐妹一起繡花的民間結社，決定真的把這些織造廠炸上天。

們吸納了罷工工裏，最意誌堅決的那一波人，而後開始了行。

最早先是各地織造廠，發現有大量的繡針、發簪，被進了蒸汽機的冷凝調節閥門的隙中，導致機本無法開工運轉。接著幾個強行招臨時工也要開工的工廠，發現自己的泄閥出現了故障，汽缸中混了鐵砂，煤炭中混了硝石，蒸汽機運作後沒多久就發生了炸！

下手的人，都是懂行的人。

就在那一個月，從徽府到福建，大大小小的織造廠，發生大小事故的，最有七十多家！半個江南的織造業在炸與罷工中，陷癱瘓。

各大織造廠背後的富商，從催促著府要徹查要抓人，到後來也坐不住了。

隻不過把錢直接發給工，保障工自己能收到錢，這沒什麽損失。那麽多訂貨的單子，如果不能及時開工，每再拖一秒就是白花花的銀子要沒。

甚至再拖下去，先倒閉都有可能！

還不如趕求和。

甚至各大富商都想著，誰先求和，誰就能搶占市場！

但人們曾經被這樣花言巧語蒙騙過很多次了。這次必須要做一些不可搖的改變。

織羅綢社為首，並沒有接某些工廠給的優厚的開工條件，而是要求江浙兩府，明文律例，寫出子工錢為子所有，丈夫最多隻能支配其中一半。任何子也有財產繼承權，可以開設銀行賬戶、獨立進行大型的買賣生意等等。

其實自那時開始，各府自治權力就比較大了，各地律法都有所不同，這個要求在某些地區幾乎沒有可能答應。但在以工為經濟命脈之一的江浙兩地，不答應顯然是不行的。

更何況這些富商也在琢磨：人們自己有了錢，才能拿去消費綺羅與首飾。錢最後不還是落回他們做生意的自己手裏。

於是這些要求的財產權相關的律例，在打了折扣之後，很快的就為了江浙律法的一部分。

男人隻擁有妻子工錢一半的產權。

一石激起千層浪，各地關於子產權的鬥爭，如漣漪般越越開，直到如今大明大半的省份與中央律例，都承認了子擁有財產權——隻是這財產權都是男人的一半，甚至更低。

不要以為，蘇州工們功引導了這次罷工。

當時因為江浙子有了家族繼承權——雖然隻是兄弟的一半——就被父兄聯手剝奪了嫁妝，甚至高價彩禮滿天飛；各大銀行拒絕子開戶，甚至不允許子登門；惡劣的做工條件得不到毫的改變……等等。

甚至是組織大範圍罷工的織羅綢社的幾位繡工，被突然抓捕，以縱火、殺人等罪名，極快的宣判了罪行，而後牢獄中“自殺”。

之後十幾年，府防範工結社，如同防狼。惡劣的泥潭之中，到都是吶喊與麻木，織羅綢社決定與幾位富商聯手，立了蘇州子商儲銀行。

蘇州子，指的就是那些被殺害的繡工們。

這家銀行被府查過賬，被人群潑過髒，但堅持隻給子儲戶開戶，至今已有四十七年。全國分行無數，在這樣的況下，這家銀行的儲蓄規模，預計達到了全大明第三。

很多士大夫惡狠狠的說，蘇銀行的無數屜裏，鎖著的都是人們從男人那兒的金銀和狼子野心。

雖然如今，各大商貿銀行、外商銀行，都允許子開設賬戶，但絕大多數的子還都是會選擇蘇銀行。們就是願意把自己的一份安心錢，放在眾多子羅列如山的屜之間，與們同在。

如今言昳能在這銀行門口，存取母親留給的嫁妝財產，也是因為這份百年以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