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紅不白(上)
我來往,來往的來,來往的往。
據不知名食家來從善說,這世上的廚子有三種:第一種滿足你溫飽;第二種討好你口舌;第三種藉你心靈。
來從善說完這番引發我思考的話後,就從了惡,他也不是什麼大惡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有點飄了。十年前我親爹來從善在R城聲名鵲起,被封為“食神”,其實他就一廚子,封神後圈子裡多是名流富賈,這讓他有了一種錯覺,覺得他自己也是富人了,於是人家炒樓盤他也炒樓盤,人家賭馬他也賭馬,人家大.麻他也大.麻。
人家好好的,他進去了。
據說來從善當時被抓了個人贓俱獲,餐廳小儲藏間裝麵的口袋裡,被搜出幾小袋和質地可疑的末。後來我去探監時,他唉聲嘆氣地跟我喊冤:“那天德爺拎了個小箱子來,說放我這兒放兩天。”
“這您也敢接??”我懷疑過我爹很多東西,但那是我第一次懷疑他的智商。
“那你要曉得,德爺既然開了這個口,我應下來是擔了五的險,不應,十以後沒得混了。”
賭是吧?那就願賭服輸,多一句也不要說了。
臨走前我也勸了勸他,“既然這樣,那您這幾年就放下廚刀,立誌才,爭取寫本自傳出來,把您的絕活兒都寫進去,等將來您出來,找人發表了,往大裏說可以造福社會,往小裡說,說不定還能補補家用。”
說了來從善這麼多壞話,咱也念念他的好。當年來從善娶了個貌如花的老婆,生下了我,這才沒把我生歪瓜裂棗,來從善還把他對食曖昧的直覺傳給了我,據說我三歲時,我媽煮的一鍋米糊裡多放了小手指指甲蓋那麼點的糖,我就搖著頭嫌棄了。
來從善出事的時候,我正在國讀書,剛去一年半。他的消息傳來時,我看了看日曆,心想今天是不是愚人節,不是,然後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打了個客服電話,把我剛訂的一臺三千刀的3D打印機退了,那會兒我是個建築生。
之後的幾天我訂好了機票,請好了假,機票訂了經濟艙的,跟退打印機的道理一樣,我敏銳地預測到了家裡今後十年的經濟狀況。
可禍不單行,我剛想好回去怎麼安我媽,就被我媽告知想改嫁了。
等等,我親爹還活著呢!但是汪亞茹士表示,是個有理想有追求的現代,不想在大好年華為我爹守九年的活寡。
我也不想請再次斟酌“大好年華”的意思,我覺得對這個詞有些誤會,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說我在國學建築的費用出奇地高,一家庭婦,就算砸鍋賣鐵也供不來,隻有改嫁才能幫我付學費。
我也算了算,假如我去端盤子,再節省點,也許能湊出生活費,但私立建築學院的學費是無論如何也盤不出來的,得,請假改了退學,自那時起,我輟學了。
我的輟學沒有改變汪亞茹士改嫁的決心,可見我被騙了。沒關係,我總得找點事做,才能不用後爹養活。
至此,我爹來從善在牢裡說了另一句引發我思考的話。
他說,廚師和建築師一樣,都是在建構,隻不過後者隻會建構鋼筋水泥,前者卻在建構人的味蕾,通過食材建構人與自然的平衡,建築師的作品眼可見,好的廚師卻於無形中改變世界。
太!牛!了!
一句話就讓我拉不下臉做的事變得高深莫測起來,我決定去開個小餐館,做廚子了。
好了,不說這糟心的往事了。
這是我做廚子的第七個年頭,故事從這一天講起,是因為後來我回想起來,那應該是我第一次有名有姓有鼻有眼地知道“尚宛”這個人,那之前,也許曾在熙攘的人群中與肩而過,也許曾在出租車的收音機裡一耳進一耳出地聽過的訪談,也許也在仰尚古大廈的玻璃幕牆時,掃過的巨幅廣告片,但都不象。
再後來我問過自己,如果那天蕭梓言丟在桌上的雜誌封麵上,是個又醜又兇的中年高管,一個多月後我還會僅僅為了給找一把“活著的”梅乾菜做包子,開著我那沒有空調的小破麵包車,在三十幾度的高溫裡去農村挨家挨戶地問嗎?
我不知道……
好吧,也許不會,但初見之歡就是這麼淺,就像一口咬下的包子,滿香氣,齒間溢滿喜,誰還會捫心費腦地想,這風味是來源於厭氧酸菌不斷分裂的芽孢,還是遊離氨基酸與唾酶的相互作用?
有些事,譬如和食,想得太就不了。
那天中午十二點,鬧鐘準時響起,我起來衝了個澡,正準備檢查一下今晚要用到的食材,手機響了,是阿佑。
“局座!今晚有沒有空?我九點過去找你怎麼樣?”
我猜又失了。
“今晚提前打烊,九點關門回家了。”
“呃……再接個客人嘛,不耽誤你,半小時,怎麼樣?”
“半小時五百。”
哦,別誤會,我開的是正經餐館。
“別這樣嘛!人家正失呢!那我早點過去,五點?六點?”
聳肩。
“阿佑”和“局座”一樣,都是外號,阿佑的真名左小晨。左小晨逢人便說一故事,爺爺的故事。五十年代,十七歲的左爺爺因為一個小誤會被抓起來,批.鬥之後送進農場改造,一晃十來年,六十年代末,農場的主任同他,說可以給他開個假的疾病證明放他回家,但出去後沒有份,左爺爺答應了。出去後有一天左爺爺在街上被車撞了,當場沒了呼吸,被拉去了火葬場,馬上就要燒了,火葬場的同誌發現他沒有份證明,這屬於“源不明”,不能燒,於是又抬下來先放置一邊,幾小時後左爺爺醒了過來,撿回一條命,這才得以結婚生子,生了左小晨的爸爸,所以左小晨總說謝上天保佑,否則就沒有爸爸,沒有爸爸也就沒有,再加上姓左,大家就阿佑。
阿佑是個長相可人的長髮姑娘,人們總是被的外表迷,以為多可人,其實……算了,看在是我最好哥們兒的份上,不多吐槽了,反正你們以後也會知道。
“話說,你今天為啥提前打烊了?”被我腹誹的人繼續問道。
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為這個無聊的故事塗上底,“明天是汪亞茹士的生日,讓我午飯前就到家裡,所以今天提前打烊。”
“醬紫啊,我還以為有什麼八卦……那我更要去找你了,有禮送給阿姨!”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行吧,你五點一刻來。”
掛了電話我繼續檢查食材。北極蝦還是三哥送過來的,新鮮,腹部無籽,頭部有膏,這很重要,所有的水生都在產卵前最鮮,這時鳥苷酸和苷酸達到最佳平衡,一旦卵排出了,產生鮮味的氨基酸便大打折扣,質也如同嚼蠟。所以當鮭魚們逆遊瀑布險灘,傷痕累累地越過北尼亞加拉瀑布或者陝西黎坪瀑布,執著地要去出生地產卵時,還要經歷最後一次浩劫:人類的捕食。產卵前的鮭魚才最味。
一盒顆粒飽滿的幹蝦籽,我要拿它試做一道菜。一塊藏香火的上方,幾隻荷蘭啤梨,還有些零零碎碎的,冬瓜,鴿子,花蟹,一些安神藥材……這些食材隻服務一位客人。
下午四點,我在家吃了碗春麵,工作前我不會吃口味重的食,會影響我的味覺和口氣,吃完便帶著食材打車去店裡。
小店坐落在R市紙醉金迷的CBD,我們當地人它“尚古”,沒錯,就是那個AH上都牛哄哄的尚古集團。尚古的總部在這裡,公車站臺都把這一站做“尚古”,久而久之,它就取代了這一片區的名字。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網③友③整③理③上③傳③
寸土寸金的尚古,七年前商鋪月均租價每平米兩三百塊,我帶著吳菲——我高中時青梅竹馬的前友,我倆一合計,隻敢租二十平那麼大,吳菲問我非要開在尚古嗎?我故作深沉:地段,地段,地段。當時這句話還沒被說爛,還能唬住人。
後來我選擇了地段,犧牲了麵積,在鮮大廈後座的小巷子裡,開了家來三個客人就抹不開屁的深夜食堂,於是我們把它命名為“兩個人的局”,顯得我們能開起更大的就是不願意開似的。
沒想到,不知是因為“兩個人”還是“深夜”,竟然有了點飢營銷的效果,想來驗的客人越來越多,常常預約都排不上,要讓人家等兩天。
再後來,五年前吧,吳菲跟男人跑了,“兩個人的局”歇業一個月,手停口停,我又殺了回去,店名改了,去掉“兩個人”,隻剩“局”。
哦,你們想吃吳菲的瓜?太糟心了,現在不想提,以後看心。
阿佑是五點來的,跟我預料得一樣,不會管我讓五點一刻來,知道我一般五點就進店準備。
到店裡時,我正給半隻冬瓜雕花,準備燉今晚的客人最的冬瓜盅,保證七點來了就能喝上。冬瓜取靠瓜梗的那一半,更厚實,去瓤雕花後,要先隔水燉半小時。店裡放著輕爵士,我幹活兒時聽著放鬆。
阿佑摘了墨鏡,歪著頭看我手上的活兒,我抬眼看了一眼,見眼睛沒腫,鼻子沒紅,看來這次這位失對象不重要,“說吧。”我催道。
梗著脖子將眼珠子翻了一圈,活像那位黃齡的歌手,“局座,你這手太好看了,手指頎長,骨骼清麗,做起活兒來準穩,”出手,“真是攻得一手好……”
“打住,”我製止的話和過來的手,“看歸看,別上手。”
“嘖嘖,”阿佑又將脖子一梗眼睛一翻,“你以為誰都能被我??”
“是是是,我們左小晨可是個角兒,哪能隨便人的?都是你給了錢才的。”我把雕好的瓜放進燉盅裡。
“給‘後’吧給‘前’!我看你現在掉錢眼兒裡了,你這地方不讓人點菜,還收一小時一千塊,來你這兒吃飯的那些姐姐肯定是被你下蠱了!”
“每人每小時一千,酒水另算,也有男食客,”我糾正,“我的菜好吃啊,又陪聊,按腸胃和心靈,等於你吃了食,做了心理諮詢,一對一服務,可不值這個價嗎?”
“也真讓你做贏了,現在這附近圈子裡的人還真拿來這裡打卡當炫耀資本,”阿佑說著將一隻包裝的袋子扔進我手裡,“給阿姨的生日禮。”
我看了看,是條範思哲的巾,“喲,捨得啊。”我和太,講話沒啥顧忌。
“別人送我的,我嫌太娘。”阿佑比我狠。
得,我看今天就是想找個人陪而已,哪有什麼期待中的失大戲?我繼續備菜,鴿、冬菇切丁,拆花蟹取。
“今晚的客人是誰?我認識嗎?”阿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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