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也並不意外，當年的打鬼行極其慘烈，犧牲無數，三年了，沒有人會比褚桓更想結果那兩隻鬼。

老王抬起頭再次仔細打量褚桓的家——說是家，其實隻是個房子，把煙灰往果盤裏倒的單漢過的是什麽鬼日子，腳趾頭也想得出來。

老王撇下公事公辦的表，臉和了一些：“你最近怎麽樣？”

“好。”褚桓用倆字搪塞了他，這男人微微展了修長的四肢，像個曬足了太的懶獅子，一副愜意的大貓模樣，他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側過頭，目向窗簾的方向，好像他能過那塊厚厚的遮布看見滿城的夜，隻是不肯對上老王的眼睛。

老王看出他的敷衍，心裏微微一沉，囑咐說：“生活上有什麽要求可以提出來，組織上一定會盡可能地滿足你。”

褚桓臉上掛上他招牌式的壞笑：“我可能還缺個媳婦。”

老王瞪了他一眼：“沒人給你說拉纖，想媳婦自己出門尋去，整天往屋裏一紮，我看你也就能跟貓結婚。”

褚桓：“……王哥，我那貓是個公公。”

他沒正沒經，簡直沒有辦法正常通，老王像個老大哥似的推心置腹說：“王哥沒跟你鬧著玩，你年紀輕輕，不要總是一天到晚悶在家裏，這樁事完了，我幫你推薦轉業，找個輕鬆些的工作，坐坐辦公室怎麽樣？你再這麽深居簡出，神上容易抑鬱。”

褚桓一副油鹽不進的嬉皮笑臉。

老王把話說到了這份上，見他仍然聽不進去，也拿他沒辦法，歎了口氣，給他留下了一把槍和幾盒子彈，拍了拍褚桓的肩膀：“你……唉，保重。”

把客人送走，褚桓吹著沒調的口哨關好門，而後他走回床邊，半蹲下來，把手到床沿下，一路索到了一個小小的開關，一聲輕響，床沿翻出一個小小的蓋子，那裏同樣有一個碼盤。

褚桓沒有把頭塞進去看，看也沒用，碼格上沒有數字，每個按鍵上的排列順序是的，需要把日期帶複雜的公式裏算，算完才知道哪個鍵是什麽數。

“嘀”一聲，褚桓已經輸完了六位數的碼，床沿上熒一閃，厚達五十公分的床板緩緩裂開，裏麵出一個橫平豎直的工箱，箱子旁邊掛著一把軍刺，三棱，灰白，刃上不見一，沉默而嘶啞地豎在那。

如果碼錯了或者企圖暴力破壞裝置，那麽不會被吞卡，賬戶也不會被凍結，頂多是在床邊被穿人串。

箱子打開後有很多層，裏麵什麽東西都有，各種陳舊的文件袋，打的份證件。

褚桓花了好一會的時間，才把裏麵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邊，最後，他從箱底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中年男人，牽著一個麵無表的小男孩，背麵蹭了一團看不清原貌的汙跡。

不過褚桓記得那原本不是汙跡，是一行鉛筆寫的孩兒，時間太長，已經被蹭花了，寫了什麽來著？

唔……好像是“爸爸和我”。

那時候褚國還這麽年輕呢。

他拿著那張照片，又不知道陷了什麽思緒裏，長久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良久，櫃頂上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撞到了上麵的金屬框架，褚桓這才回過神來，側頭了一聲：“大咪？”

屋裏除他以外唯一的活、櫃頂的大咪沒有回答，褚桓就低下頭，把軍刺了出來，而後將其他的東西全部付諸一炬。

他有種預，無論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會再回來了。

3、序章褚桓

淩晨，褚桓把灰燼掃了一堆，又踩著凳子趴在大櫃上看了一眼，在那找到了貓咪已經冰冷僵的——它昨天破例上了他的床，看來確實是出來告別的。

楮桓挽著袖子，在滿是塵土的櫃頂上趴了一會，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忽然，他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拿起來一看，是一條來自護工發來的短信：“到點了，來和我說拜拜吧。”

褚桓和五十多歲的護工士並沒有雇傭以外的不正當關係，這條沒頭沒尾的信息一看就來自於褚國，那老家夥又不知怎麽走了人家的電話。

褚桓把軍刺和槍收好，換了一黑服，整理了一個簡單的行囊，翻出一個舊鞋盒子，把貓放了進去，用紙灰蓋住它的，隻剩下一個圓溜溜的腦袋在外麵，埋在了樓下的大鬆樹下。而後，他把帽簷了，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醫院的名字，靠在車座靠背上閉目養神。

他要去探褚國。

嗯，最後一麵。

褚國是個奇人，別人都說他長得像說相聲的馬三立先生，這麽說的人多了，褚國就因此了馬老先生的，沒事就抱著個小收音機聽，聽得時間長了，口條和語氣一並跟著學了過去，了個一開口能以假真的超級明星臉。

他住的病房是個單間，褚桓進去以後回手帶上了門，正要往裏走，被病床上幹瘦如僵的老頭子喝止了。

老人雖然聲音嘶啞，卻自有一番慢條斯理的悠然自得：“哎——等等，你的行套呢？”

褚桓的腳步頓了頓，從兜裏出一張餐巾紙，展開以後三折兩折，又在袖口出一鋼針，徒手一彎折，進餐巾紙裏做固定，飛快地製作了一朵簡易的小白花，別在了領口。他對著窗玻璃，整了整自己的黑西裝外套，完了這個“上墳”的造型，這才邁步走到了老人的病床邊。

褚桓：“褚國先生……”

褚國渾濁的眼睛一瞪，一時間居然瞪出了一點懾人的氣神來：“什麽表？你……你給我喜慶、喜慶點。”

褚桓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彎下腰對養父說：“這不是正要與世長辭呢麽，喜慶像話嗎？”

“怎麽不像話，活著喜慶，死了也喜慶。”褚國每一次呼吸，腔都發出可怕的聲音，好像肺已經了，他吭哧吭哧吃力地說，“我不聽‘誰誰誰永遠活在你心裏’那套詞，那我不了釘子戶嗎？將來把我兒媳婦往哪擱啊？”

“您這份心得真是來日方長，您那兒媳婦還不知道在哪位同誌的肚子裏呢，”褚桓頓了頓，妥協說，“那您打算聽哪段？”

褚國：“噎死肚的那段。”

褚桓花了半分鍾，才反應過來這“噎死肚”是個什麽肚，他歎了口氣，到十分憂鬱，試圖和褚國講道理：“爸，那是結婚用的。”

褚國聞言大怒，幹瘦的拳頭把病床砸得“咣咣”作響，一唱三歎地嚎喪說：“這不……這不就是因為我活不了幾分鍾了麽？這就、這就沒人管了，沒人待見了，我了那個爛在菜地裏的老白菜幫……”

“好好好，結婚，就結婚，”褚桓連忙投降，低聲下氣地請示說，“那您打算跟誰結呢？”

褚國：“我打算把閻王娶回來給你當後媽。”

褚桓徹底折服在老父寧死要當小白臉的氣魄下：“爸，我看您這神頭，一時半會可能還和我那後媽團聚不了，有點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意思。”

“我這回返照。”褚國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借你個頭。”

褚桓搬了把椅子在他邊坐下，輕聲問：“怎麽不能借呢？”

褚國就破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地笑了起來，稀疏的眉一挑，依稀是蒼老與時都帶不走的桀驁不馴：“你老子不良貸款記錄忒多，他們怕了老子啦。”

褚桓定定地看了他一會，醞釀了片刻，拿腔拿調地開口說：“褚國先生，請問你是否在閻王爺的呼喚下，來到這裏接神聖的臨終儀式？”

褚國配合地回答：“誰說不是呢？”

褚桓：“你是否願意離開你邊這個……人口眾多的世界，告別它，不再見它，不再留它，像丟掉一塊破抹布一樣，在以後的日子裏，不論它和平或戰爭，歌舞升平或滿目瘡痍，始終不再顧念於它，相失相忘，直到這個世界也忘記你？”

褚國對這沒溜的司儀頗為不滿意，罵道：“你還有沒有好話了？那他媽誰願意？”

褚桓麵無表地輕聲說：“爸爸，那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褚國聽了，發了片刻的呆，嘀咕說：“也是——你把我那個……那個床頭櫃打開，裏麵有個盒子，給我拿出來。”◆思◆兔◆網◆

褚桓依言找到了褚國先生說的盒子，打開一看，隻見裏麵是一個素圈的鉑金戒指。

褚國說：“有字，看見了嗎？”

素圈裏端端正正地用充滿了藝風的字刻了個煞風景的容——“逗你玩”。

褚桓：“逗你玩？”

褚國艱難地點點頭：“逗你玩——我問你，你……你那個最近，最近還有沒有那種覺？”

褚桓：“哪種？”

褚國抬起枯瘦的手，攥住了楮桓的手腕：“對什麽都沒有期待，對生活沒有願，好像怎麽也高興不起來，頭疼得直恍惚，連擼管都懶得手……”

楮桓故作震驚：“爸，您都黃土埋到腦袋頂了，能別這麽老不正經嗎？”

褚國充耳不聞，渾濁的目灼灼地盯住他：“有嗎？”

楮桓眼皮也不眨地說：“絕對沒有。”

褚國的手了：“說實話。”

楮桓：“……”

這一次，他沉默了良久，鏡片後的目看不分明，隻是很黑，很沉，好半晌，他才牽扯了一下角，輕佻地說：“隻是偶爾，誰也不天天擼，傷。”

褚國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有一次我看見你站在窗前，像是要跳下去的模樣……”

楮桓嗤笑一聲：“不可能，‘啪嘰’一下砸地上多汙染環境，我像是那麽沒有公德心的嗎？”

褚國不理會他的玩笑，一聲不吭地盯著他，良久，楮桓終於在老妖咄咄人的目下敗下陣來，率先移開了視線，笑容漸散：“……就那一次。”

褚國：“後來怎麽沒跳？”

褚桓回答：“‘兩隻鬼’還沒抓住呢。”

褚國合了合眼：“還能想起這個，說明還有救，你……你記著，桓者，國之棟梁也……”

褚桓忍無可忍地打斷他：“您快拉倒吧，我查字典了，那玩意不就是大木頭柱子的意思麽？”

“大木頭柱子怎麽了？上紋一圈山河表裏，就能頂天立地。”褚國一瞪眼，“可是頂天立地……也沒說讓你自己一柱擎天。”

褚桓眼角微微搐了一下：“爸，您這一流氓氣概沒地方可耍，隻好衝我來是吧？”

褚國了口氣，覷著褚桓放在病房門口的包，聲音微，氣如遊：“你這個王八蛋，真是者見啊……我是說啊，你要多出來看看外麵的世界，別老想著做好自己分的事，就一了百了生死不論了，現在沒人往你肩膀上擔子啦，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