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哥吧，你就陪千兒姐姐聊聊天，行嗎？”

娉婷的這一聲“姐姐”得冷香有些無所適從，一時不知該不該讓一個大小姐去服侍病人，但看到千兒微笑著示意，又想起娉婷還是個大夫，便把藥給了娉婷，道：“那就有勞小姐了。”

樓上臥房裏，子軒正靠在床頭聲聲咳著，聽到腳步聲隻當進來的是冷香，直到娉婷喚了聲“大哥”，子軒才抬起頭來。

“怎麽是你啊……”

娉婷端藥坐到子軒床邊，看著連微笑都分外蒼白的子軒，不由得擔心道：“大哥，你是哪裏不舒服啊？”

子軒見娉婷微皺眉頭，問話是大夫的口吻，可看著分明還是他記憶裏那個長不大的小丫頭，便搖了搖頭，道：“不礙的，隻是不小心著涼，犯了咳的病。”

娉婷擰著眉頭，追問：“我怎麽不記得你有哮病啊？”

子軒苦笑。

自七歲那次肺癆開始，他就再也沒有一天是好過的，大大小小的病不知得了多。府上的大夫燕恪勤給出的本原因是氣兩虛，需長期調養。

這一調養，就調養了二十二年。

燕恪勤是南京城裏德高重的神醫，他若搖搖頭，那病人就等於提前進了鬼門關。隻有子軒，在他不知搖頭多次後，竟奇跡般地熬到了現在。

他到底有多病史，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子軒知道娉婷執意學醫是為了他，但也明白，這十八九的丫頭怎麽能醫得好連行醫大半輩子的燕恪勤都對之束手無策的病人。

給如此大的力，子軒實在不忍。

於是，子軒不願在娉婷麵前出太多的病，更不願讓

6、東籬黃昏...

娉婷了解他的病。

不回答娉婷的問題，子軒向娉婷出手來，“你這丫頭，再不把藥給我，藥涼了我可不喝了。”

娉婷這才想起來自己手裏的藥碗，卻也不把碗給他，道：“大哥，讓我喂你吧。”

子軒搖頭直笑，“隻是咳嗽幾聲，還沒到那個地步。”說著，拿過娉婷手裏的藥碗，見娉婷還在看著他，便道，“看著我做什麽，幫我倒杯水來。”

隻是轉去倒水的空，待娉婷拿水回到床前，子軒已把藥湯喝完了。

娉婷接過藥碗，把水遞上，道：“大哥，這中藥那麽苦，你怎麽喝得下啊。”

子軒喝了兩口水，把杯子遞回給娉婷，才道：“良藥苦口，誰讓我是個病人呢。”

娉婷認真地道：“誰說良藥就一定是苦的啊，是那些大夫們自己不腦子。”

子軒輕笑，也不與講理，隻道：“你倒是說說，哪裏有肯用腦子的大夫，我一定重金請來。”

娉婷雖聽出子軒在逗，但仍認真地道：“回春堂。”接著，就把那日林莫然為診病的事講給子軒。說罷，補道：“大哥你說，他算不算是腦子的大夫啊？”

本來聽到“回春堂”三個字，子軒心裏還了一下，待到娉婷說完，子軒也不由得點頭，道：“仁心仁，年輕有為，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大夫。”

娉婷聽子軒也認同了，忙拉著子軒胳膊道：“大哥剛才可是說了，要請他回來的。”

子軒拍拍娉婷抓著他胳膊的手，笑著道：“傻丫頭，你這可是在要我拆燕先生的臺啊。”

娉婷撅起櫻桃小，皺起柳葉眉，道：“燕先生治不好你，是他無能，憑什麽不許別的醫生給你看病啊？”

子軒輕蹙起眉來，正道：“娉婷，這樣的話可不要再說。算起來燕先生既是你的長輩，又是你的前輩，怎能對他如此不敬？”

娉婷見子軒又要給數說那些條條道道的規矩，忙道：“好吧好吧，我聽大哥的就是了嘛。”想著要怎麽岔開這話題，娉婷突然想起拿來的東西，便站起來，道：“大哥，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娉婷剛轉沒走幾步，便聽到子軒喚，聲音中夾雜著清晰的鳴聲。娉婷回來，見子軒按著口，急促而困難地熄著。娉婷忙上前扶住子軒，一時害怕，腦子裏一片空白，仿佛全然不記得自己還是個大夫，隻著急地問：“大哥，你怎麽了？”

子軒頭疼得厲害，口也疼得讓他不過氣來，一言不發，隻抓著娉婷。回娉婷沒想著讓幫到自己什麽，隻是突然生出莫名的恐懼，讓他不想一個人待在空的屋子裏，於是不論娉婷怎麽問，他都隻

6、東籬黃昏...

是搖頭。

娉婷嚇得手足無措，看著子軒痛苦難耐的樣子，甚至連注安定的念頭都不曾在腦海中閃過，隻是連聲喊人。

冷香聽著樓上聲音不對，忙上樓來看，見狀也嚇了一跳，趕忙喚人去請燕恪勤。千兒隨冷香上來，看到娉婷嚇得煞白的臉，趕上前把娉婷拉到一邊，冷香這才敢上前去服侍子軒。

轉眼間，燕恪勤就拿著藥箱匆匆到了。從娉婷邊經過，燕恪勤看也不看娉婷一眼，徑直走到子軒床前，隻掃了一眼，就打開藥箱取出銀針，施針用藥。

娉婷被千兒擁著雙肩，怔怔地站在一邊，看著冷香領著兩個丫鬟聽燕恪勤的吩咐忙前忙後。半個鍾頭之後，子軒才在燕恪勤的醫治下慢慢平靜下來，疲憊地沉沉睡著。

燕恪勤喚了個丫鬟隨他去取藥，仍不看娉婷一眼地匆匆走出房門。

“小姐。”千兒輕輕喚著失神的娉婷，“我們回去吧，讓大爺好好休息。”

娉婷搖頭，“不，我要在這兒陪他。”

千兒用詢問的目看向冷香，冷香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冷香對娉婷道：“小姐，我在隔壁，有事您喚我。”說罷，便和千兒一起退下了。

偌大的房間裏，這時隻剩下兩人，還有過窗子照進來的暖暖的，以及死一般的靜寂。

五年前，白英華本是想送去法國學些服飾、油畫之類孩子家興趣的東西，沒想到娉婷認定了要學醫。

藝能把生命裝點得分外彩，但是如果沒有生命，藝又有什麽意義呢。

娉婷從小不經史子集，卻對畫有獨鍾。那些用文字描述不出的和景在筆下鋪展開來，總能人心裏不為人知甚至不為己知的角落。所以，子軒的詩文不懂，可子軒的畫卻看得比誰都明白。

子軒從來不與人說自己的艱難，自然更不會跟說，但看著子軒那些像是清傲實則愁緒滿滿的畫作，娉婷心裏什麽都明白。

在別人眼裏，子軒是清高、灑、溫和而堅強的，但娉婷卻看穿了他上那層比商人們更加嚴的偽裝，看到那個無求助隻能默默苦撐的子軒。

說不清敬佩和心疼哪個更多一點，但是一朝看懂，便日日掛念了。

父親離開後，長兄如父，便更怕子軒會有什麽不測。既然中國的醫生幫不了他，就遠渡重洋，去學西洋醫。

沒想過懸壺濟世普度眾生，唯一的力隻是想要幫他。

而今，已是學歸來的西醫，卻眼看著他痛苦而仍然束手無策。

站在子軒床前，看著睡中還微微蹙著眉心的子軒，娉婷心裏雜著歉疚和擔憂，不覺得落下淚來。

6、東籬黃昏...

不知何時白雨澤已站在了後，在娉婷落淚時輕輕擁住了的肩。

經過方才那般場景，千兒知道娉婷心裏必不會好，便自作主張請來了白雨澤。

白雨澤輕聲對娉婷道：“我們出去，讓大哥好好休息吧。”見娉婷搖頭，白雨澤又道：“瞧你哭得像小花貓一樣，一會兒大哥醒來，看到你這樣子也會擔心的。”娉婷這才肯跟白雨澤下樓去。^_^思^_^兔^_^網^_^

出了恒靜園，兩人走到竹園的小亭裏。

亭子被竹子包繞著，裏麵有扇竹製屏風，鏤空雕刻著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抬頭的匾額上有子軒題寫的“識君亭”三字。

坐在亭裏，白雨澤拿出手絹遞上，娉婷沒有去接，隻是側頭看著那不曾見過的屏風。

亭後的竹子過鏤空的筆畫滲進點點綠意，清新雋雅，古意盎然。

自那日芙蓉榭一別，就沒再與白雨澤單獨見麵。

就像是水晶，質地越是純淨，雜質就越難被忽略。

心裏明明還有那麽一點期待，卻已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生怕看到再多的雜質，反不如就像當初那樣，隔著朦朧的煙雨，遠遠看著。

娉婷不說話，白雨澤也不打擾。

兩個人就在小亭裏漢白玉桌凳上對麵坐著，風從亭外的竹子間穿過，吹到兩人上時，已帶了溼潤的清香。

到底，還是娉婷先開了口。

“表哥……”話到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問了一句，“為什麽啊？”也不知道是問他，還是問自己。

白雨澤也不怪這話問得沒頭沒尾。冷香他來時，對他說了恒靜園發生的事。他知道娉婷對子

軒的牽念，自然想得到那境下娉婷心裏的起伏，於是，道：“怕是你的心了。”

心。

娉婷倏然想起那個午後，在和此時一樣溫和的裏，那個明淨如清泉的人帶著清澈的笑意認真地對說，的心了。

想到那時場景，娉婷便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的心呢？”

沒有想到娉婷會有這麽一問，白雨澤一怔，“我……我猜的。”

娉婷轉頭來看向白雨澤。

這才是他最真實的樣子，就算不知怎麽回答也不會編什麽來哄。

可是，這卻不是此時想聽到的那句話。

“謝謝你，表哥。”

說罷，站起來，和那日在芙蓉榭中一樣，帶著滿心沉重轉離開。

走出竹園，佛堂就在眼前了。

因為心，所以求助。

娉婷就這樣自然而然地來到了寂清的麵前。

還是那個禪意滿滿的經堂，他還是手持經卷，靜靜地坐在經案前，虔誠地參悟著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