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對外婆的印象隻有兩麵，一是時候給自己臉，力度大得令他臉疼。二則是上次回來時外婆笑瞇瞇地給他補服，：“遙遠啊，有朋友了帶回家來看看。”

他站在外婆的像前，覺十分陌生，死亡距離他太遠了，不是發生在他沒有那麽親近的人上，便是發生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旁有人朝他話，遙遠隻是無意識地點頭，知道外婆走得很安詳。

那譚睿康父親的幾個朋友來看，還給帶了東西，外婆便坐在屋簷下摘豆子，準備炒豆子招待客人，聊譚睿康的爸爸的事，著著頭越來越低，靠在門框邊，沒有答話，便帶著微笑，安詳地去世了。

無病無痛的安樂死，還是八十七歲的高齡，稱得上白喜。

棺材送到縣城的殯儀館去冷藏了，大熱總不能把棺材放在家裏，譚睿康父親的幾個朋友在幫忙，外婆死的當就是他們請人來蓋棺的。

壽，棺材，喪葬費，墳地，全是外婆生前就準備好的，從前請人做壽的時候，外婆還笑嗬嗬地試穿，半點不忌諱，對著鏡子端詳，又朝送壽來的人：“再加條腰帶吧，以後我就能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見譚老頭兒嘍。”

這件事在當時村子裏有不人笑著老太太想得開，樂觀。遙遠聽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譚睿康眼睛發紅，忙前忙後，請人來搭靈棚，租了幾個電風扇，在靈棚前請人喝茶，招待來吊唁的鄉親們。外婆和外公生前幫過不人，四鄰八裏來的人一時間很多。

沒人的時候，譚睿康就坐在靈棚裏，紅著眼睛發呆。

遙遠知道他心裏難，又不知道該做點什麽，許久後他到譚睿康邊去，：

“喂。”

譚睿康：“？”

遙遠按開psne掌機，：“給你看這個。”

譚睿康湊過來看，遙遠按了幾下，上麵的超音鼠抱個團，衝過懸崖，嗡的一聲噴火，把怪碾一張紙。

遙遠：“可以讓它跳舞，你看。”

屏幕上的超音鼠吃了個蘋果，跳來跳去，遙遠蹙眉道：“但是這裏我過不去。玩一周都過不去，煩死了。”

譚睿康接過psne，遙遠過不了的地方他也過不了，兩人湊在一起嗶嗶嗶地按，片刻後客人來了，遙遠便主起去接待，譚睿康還坐在角落裏玩超音鼠大戰。

足足一個時後，譚睿康籲了口氣，笑道：“過了過了！”

過了就好，遙遠接過遊戲機，心花怒放，示意他去接客，譚睿康洗了把臉，過來坐下斟茶。

第二人更多，遙遠送走了一波又來一波，：“人怎麽這麽多。”

譚睿康：“大爺爺去世的時候人才多。”

遙遠道：“當時怎麽不我回來。”

譚睿康又去擺花圈，：“那時你在升初，不能讓你分心了。”

遙遠看譚睿康在辛苦，自己卻什麽也幫不上忙，一直：“我來吧，要做什麽？”

“我來。”遙遠。

譚睿康道：“你別中暑我就謝謝地了。”

遙遠：“……”

譚睿康笑了笑，讓他坐下收奠儀，：“你來記奠儀。”

遙遠不會本地話，便對著個本子，收別人送的奠儀。譚睿康又去扯黑布，準備孝帶，做麻圈，給他戴在手臂上，認真：

“遠，大爺爺大沒親孫子，我是二房，你是外孫，咱倆都隔了一層，也不分誰是誰了，都當親孫子，一起戴孝吧。”

遙遠嗯了聲，把錢都收好，側過讓譚睿康給戴麻，譚睿康又教他奠儀寫清楚，以後都要還回去的，都是人。

兩人直忙活到半夜，外頭熄了燈，漫繁星現出來，譚睿康收拾起方桌條凳，在靈棚角落裏支起鋼床，鋪上草席，和遙遠腦袋腦袋地湊著數奠儀，記好賬，彼此都鬆了口氣，這一才算完了。

安靜的靈棚裏，兩人各點了煙，遙遠倚在譚睿康的肩上，看正中的外婆的像，喃喃道：“你怎麽會做這些的？”

譚睿康專注地看著手裏的煙，問：“哪些？”

遙遠：“請人辦喪事啊，聯係搭靈棚啊，收奠儀什麽的。”

譚睿康笑了起來，側頭看他，聲道：“很了不起？你將來也會的。”

遙遠道：“我……”

遙遠想了想，不定某他也會麵對這樣的問題，以後趙國剛死了，他就要來聯係這些，自己辦喪事了，而他什麽都不知道，連殯儀館的電話都不知道。

譚睿康出神地：“我爸去世的那年，我也像你這麽想來著，該怎麽辦呢？我得送他走啊，給他辦喪禮，但是以前沒人教過我，從來沒有。我隻好到打聽該怎麽辦，問大，問鄰居，然後漸漸的懂了些，就會了。”

遙遠明白了，譚睿康並不是為外婆的離世而傷，畢竟走得很安詳很滿足，去另一個世界找外公了。留下這麽兩個子養而親不待的孫子，依偎在空空的靈棚前，心裏填滿了惆悵。

譚睿康心裏難過，應該是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遙遠出手臂，摟著譚睿康，讓他躺在自己的懷裏，兩人過靈棚頂上的一個破，看見群星璀璨的夜空。

“親人，父母。”譚睿康低聲：“他們都總會有一離開你的，遠，剩下的路，我們都要獨自走完。”

遙遠道：“嗯。”

在那一刻，他的心底仿佛有什麽被了。

“你也是麽。”遙遠低聲道：“你不會走的，對吧。”

譚睿康：“我應該不會，嗯，我答應你，我不會。”

夏末的夜晚很涼爽，他們彼此靠著，遙遠摟著譚睿康，譚睿康躺在遙遠的懷裏，一腳踩在條凳上，兩人沉沉睡。

翌日一隻手了遙遠的頭，趙國剛的聲音響起，：“到裏屋去睡。”

遙遠睡眼惺忪地爬起來，進裏屋裏一頭栽在床上就睡，譚睿康則去刷牙洗臉，擺桌子椅子，準備招待今來吊唁的客人。

晨起後村裏熱鬧起來，趙國剛一到，遙遠便覺到真正的一家之主來了，不用他再和譚睿康撐著，畢竟辦一場喪禮是很累的事。趙國剛認識許多遠房親戚，也知道怎麽應酬際，他陪客人們喝酒，掏錢置流水席，聯係回禮。

“奠儀一律隻收兩塊錢。”趙國剛道：“多的退回去，咱們不缺喪葬費，不能要鄉親的錢。”

外婆娘家那邊也來了人，趙國剛盡心招待，又送了他們一人一份從城市裏帶來的高檔四件套。

吃頭六時整個村莊裏生機，在靈棚裏鬥酒，猜拳，以豪邁的笑聲送老人離世。

頭七，青山皚皚，年輕人抗著棺材上山，趙國剛帶著兩個孩子在墳前磕頭，點香，下來後開始散餅。他們回去收拾靈棚，就像一場必須上的戲，終於順利開演，完滿落幕。

遙遠站在院子外把抱著去送鄰居，笑著和他們謝謝幫忙。把能送的都送了後，站在家門口的馬路上，意識到一件事——這是一段記憶的結束，老家已經沒有長房親，他們不用再在每個夏回來了。

譚睿康曾經的家也伴隨著最後一名親人的離世，而徹底關上了大門。譚睿康母舅家人丁寥落，也離得非常遠，從今以後，就隻有他們倆裏流淌著真正意義上的一個家族的。

就連趙國剛也算不上譚睿康的親人，這個世界上與譚睿康有緣的，隻剩下遙遠一個。

村長拿著文件過來給譚睿康簽署，他和遙遠都是繼承人，外婆去世前就留下了囑，譚睿康父母住過的老房子和田地歸他，外公外婆的大屋，兩間給譚睿康，兩間給遙遠。

除了些瑣碎事，還有二十克金飾是當年外公買給外婆的，十克給遙遠的媳婦，十克給譚睿康的媳婦。

老人嫌棄了譚睿康的父親一輩子，總算在最後的時候一碗水端平。

趙國剛朝遙遠：“你媽媽生前也，老了以後想回老家種種田，養養，來日等你們都工作了，把你媽媽的骨灰盒也遷回來，爸爸以後也葬在這裏，你倆每年清明節回家掃墓方便。”

“這裏不錯。”遙遠：“哥，屋和地都給你吧，我不能要。”

他不能分譚睿康這點產，他已經擁有太多，譚睿康隻有這點。

譚睿康笑道：“老人家的心意，怎麽能不要？”

遙遠道：“咱們誰跟誰不是一樣的麽？”

“是啊。”譚睿康點頭，他抿著角，拇指抹了紅泥，牽著遙遠的手，以大拇指輕輕挲遙遠的拇指，手指頭勾著手指頭，朝地契上一按。

“你也知道，不是一樣的麽。”譚睿康輕輕道。

兩個手印並排按在紙張最下麵，不分誰的屋，誰的田，四份文件承包所有人，都按上了譚睿康和遙遠的指印。

“放心吧。”譚睿康坐下簽名，笑著：“咱們以後都能賺很多很多錢，這裏隻是一個留念。不忙的時候可以回來看看。”

臨走時遙遠與譚睿康在院子外磕了三個頭，譚睿康上前親手鎖上大屋的門，門合攏時，遙遠看著外公昔年當兵的相片——他的笑容與譚睿康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