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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灼從車上下來,站在街口,看著前方修建得平整的水泥道路,一時間有些迷惘。
左右兩側都沒有明顯的路標,房屋建筑也很是相像。
沿著來時的方向繼續往前走去,走了沒多久,看見幾個坐在大樹下閑聊的男人。
對方遠遠瞧見,用扇子遮擋著,主搭話道:“娃,你找誰啊?”
說話的那人穿著一件深紅的寬大汗衫,大約有六七十歲了,臉上胡茬沒有及時清理,頭發也顯得蓬蓬的,導致面目并不那麼和善。
方灼猶豫了下,報出名字:“找葉云程。”
“葉什麼?”中年男人的話帶著濃重的口音,還夾著一半的方言,語速也很快,“住在哪里?家里長輩什麼?多大了?跟你什麼關系?”
方灼聽懂了一半,從包里出快遞單,正要把地址讀一遍。對方口而出道:“認字,還會寫信是不是?我知道嘞,是葉云程吶!你跟他什麼關系?沒聽說他家里還有人啊!”
方灼被他招呼得懵了。
對方見聽不懂,又重復了一遍,最后搖了搖手里的扇,放棄地說:“算了,你跟我來,我帶你過去,他就住在里頭。”
男人上前領路,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方灼,確認有跟上來,憨厚地朝笑了笑。
然而方灼的腳步卻越發遲緩,低垂著頭,大腦一片空白。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停在一棟古舊的木屋前。
男人繞到房子側面,那里有一扇暗的木門,門鎖還是古老的款式,似乎一腳就能踢開,只用鐵制的鎖扣虛掩了下。
男人用力敲了敲,朝里面喊道:“起來了,小葉啊,你家里有人來看你!”
里面傳來模糊的回應,男人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方灼站著沒,從隙朝里張。
屋線昏沉,窗簾閉,導致白天也不進多太。地面是水泥地,飄出來的空氣里裹著點發霉的味道。
男人過去扯開窗簾,又回來把門大大拉開,里外二人能打上照面。
“看看,認不認識,小葉。”
猶如暗的匣子里泄進耀眼的天,細小的灰塵在空中飄揚,散發著點點金的微芒。
門的斜對面擺著一張床,方灼要找的人此時就躺在床上。
他穿著一淡藍的睡,頭發茂又有些枯黃,不大神,但五很俊秀,皮更是白到有些慘淡,渾著病弱。在見到方灼的第一眼,他愣了愣,下意識地直了腰背,讓自己坐正起來。
方灼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圈,落到他放在床邊的一個鐵盒子上,又轉向屋的其它角落。
床腳擺了幾本書,家里幾乎找不出任何值錢的東西。
方灼眼神游離了陣,才重新聚焦到葉云程上。對方也正在打量。
彼此眼神都很深沉復雜,讓人難以看出心底在想什麼。
分明沒有任何相見過的記憶,方灼卻莫名沒有太陌生的覺。大概是因為兩人長得確實有點像。
床上窸窣一陣。葉云程似乎想起,整理了一下服,最后還是躺在被子里。
他的手垂放在被面上,被紅的布料襯托得更加白皙,甚至連青的經脈都清晰地外突出來。平常應該不怎麼曬太。
“方灼?”他的聲音清冽,帶著一因干而出現的沙啞,問道,“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方灼躑躅片刻,走進屋里,從包里出一張字條。
低聲道:“走了,房子被我爸賣了。村里收發信件的人把它寄到了我的學校。我上星期才收到。”
葉云程愣了愣,微微前傾,仔細觀察著方灼上的著,猜測生活過得怎麼樣。然而統一制式的校服和一雙新換的白鞋子并不能太多。相反此時的他顯得更為窘迫。
葉云程咳嗽了聲,扯起角似是苦笑,說道:“所以你這次來有什麼打算嗎?我……我可能沒什麼多余的積蓄。”
方灼反應變得很遲鈍,思維像生銹了的鏈條一樣,片刻后說:“沒有,不是……我只是想把戶口從家里遷出來。”
這個年代,只要有戶口本存在,程序上就有割舍不斷的聯系。戶口到了強烈的不自由。
方灼來之前,也沒想好要做什麼。
或許可以給葉曜靈掃個墓,當是全個念想。再見見這位素昧蒙面的親戚,謝他長久以來的關心。畢竟收到信了,有一點好奇。
在跟著那位熱心鄉友走過來的路上,才想起來,或許可以把戶口遷過來。
沒什麼特殊的期待。有過方逸明的前例,覺得所謂的緣親或許還是疏離居多。
一直在邊上旁觀的男人忽然話道:“你遷不回來的呀。他是農村戶口,現在不能往農村里遷戶口。”
兩人一齊看向他。
男人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有些礙眼,笑著揮揮手道:“我走了,你們慢慢談。”
屋只剩下兩個人,尷尬的氣氛開始蔓延。
方灼意識到自己的來訪有些冒昧,空氣沉悶得讓無法呼吸。正準備找個理由離開,就聽葉云程搜腸刮肚后問了一句:“你爸對你不好?”
方灼沒有回答,臉上也沒有出現任何表的變化,好似沒有聽見。
但葉云程可以猜到。雖然只有短短幾句談,雖然他們見面的次數不多,但他似乎可以從面前這個清冷寡言的孩子上看出許多。
葉云程說:“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你隨便坐坐。”
他掀開被子,找到拄在床頭的拐杖,勉力站了起來。
左膝蓋以下都是空的。
方灼眼皮跳了一下,在對方過來前,先一步挪開視線,散地在窗口附近徘徊。
葉云程往里面的廁所走去,不忘回頭叮囑道:“你隨便坐坐,我很快就出來了。”
他進了衛生間,將門關上。鏡子里照出一張頗為狼狽的臉。
憔悴的面容讓他陡然意識到自己渾渾噩噩了多麼長的一段時間。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時是什麼神,這樣邋遢的模樣是不是會讓方灼討厭,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潑了兩把水。
冰涼的打了他的臉龐,還有部分沖進了他的眼眶,帶去輕微的酸。
他不大自然地彎下腰,長手臂在下方的柜子里索,隨后找到一個老舊的剃須刀。
可能是躺久了麻,也可能是緒不穩定所以手抖,他剛剃到一半,一下摔了下去,等爬起來的時候,下上多出了道鮮淋漓的口子。
葉云程慌了,趕用水沖洗。然而傷口上的卻怎麼都止不住。
他只能放開拐杖,將的重量靠在盥洗臺上。單手捂住傷口,另外一只手堅持地剃刮胡須。
等終于把下半張臉的胡茬給拾掇干凈,他快速洗了遍手和傷口,推開門,輕手輕腳地往里屋走去。
里面也是一個房間,只是太久沒人居住了,最大的作用變了儲。但生活氣息依舊保留著。
墻上著海報,床邊擺著收納好的被褥,地上還放了兩雙褪的鞋子,好像住在這里的人隨時都會回來。
葉云程憑著記憶,從木柜的屜里尋找創可。
因為他的作,擺放在柜臺上的相片倒了下來,葉云程趕去扶正。
沒翻箱倒柜一陣,照片又倒了。
葉云程將它拿起來,用手指過照片上的灰塵,里頭的人影卻怎麼看都是朦朧的,好似隔著一層水霧。
是眼睛花了。
所有的忍耐都在這一刻告罄。他抬手捂住臉,任由眼淚嗆出來,抑著聲音小心噎,讓這一陣翻江倒海的緒有個宣泄的出口。
方灼回來了。
多年這個家里都沒有出現第二個人。
是需要自己的嗎?
葉云程恍惚陷在芒與黑暗的替層,枯竭的靈魂好像要重新生長起來。
他太需要,別人需要自己了。
他這樣一個人。
葉云程穩定了下緒,好不容易翻出一盒創可,不知是多久以前的東西,到下的傷口上,將刀口擋住。
他匆忙整理了下服,拄著拐杖往外走去。
“方灼,方灼!”
他興喊了兩聲,走到外間,發現人已經不見了,木門也幫忙關上了。
葉云程快步過去拉開,朝向小路盡頭眺。
方灼的人影已然消失。
他悵然回過,才看見桌上留了一沓錢和一張紙條。留言說要回學校了,沒說還要不要來。
·
方灼不知道面包車多久會經過一輛,在路邊等了一個多小時,才順利搭上車。
此時天空已經被染一片漆黑。
跟來時的路線一樣,抵達橋下后,徒步一段路,坐上城鄉公車,準備回學校。
因為中間轉乘耽擱了很長時間,方灼趕上的是末班車,車上乘客很。
抱著書包,坐到最角落的位置。
起先是在看窗外一晃而過的璀璨燈,不久后疲憊侵襲,眼皮耷拉下來,等再恢復意識,車輛已經停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熄火的靜將吵醒,方灼猛地站起,走到前排。
剛拔掉鑰匙的司機看見驚了一下,說道:“車上怎麼還有個人?”
方灼張了張,臉上是剛剛清醒的迷惘,“這是哪兒啊?”
“終點站啊!”司機看著的校服說,“你去A中是嗎?早就坐過站了。你上車的時候跟我說一聲也好,我能提醒你,我以為你早下車了。”
方灼木訥應了一聲,將包背到上,從打開的后門走了下去。
司機有些擔心,跟過去問:“你沒事吧小姑娘?讓你家長過來接一下吧。現在沒車了。”
方灼搖了搖頭,答非所問地說了句“謝謝”,借著昏暗的路燈找到大馬路。
方灼很討厭迷路,因為知道自己如果走丟的話,不會有人來找。可是偏偏方向不好,去山林里,或是去陌生的地方,總要索很長時間。
現在是深夜,沒有那麼多路人可以讓詢問。
拖沓地走著,想像上次一樣找個可以暫時借宿的地方。
可惜的是今夜特別的不幸運,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程,都沒有找到醫院或通宵營業的速食餐廳。
在街邊坐下,準備休息一會兒,放空大腦發著呆,一道橘黃的暖從不遠掃了過來。先是在上轉了一圈,然后又收回去,照亮了來人自己的臉。
“方灼?”
嚴烈關上手電筒,從混沌的暗夜走到路燈的影下。
兩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隔著兩米遠的距離,面面相覷。
半晌,方灼干地說了句:“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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