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留下做了西席。”
太後點了點頭,“你爹爹過世了,讓你一人在外我不放心。還是五哥想得周到,往後就在宮裏住下。請家多留意,日後尋門良配風風嫁出去。孩子家兒,總要有個靠得住的娘家,方不至於人欺負。”言罷替扶了扶髻上羊脂茉莉簪,“我兒今年十六了罷?你爹爹孝期也滿三年了,宮外有沒有如意的人?大當嫁,沒什麽可害臊的。說出來著人去查一查,瞧瞧門戶怎麽樣。若過得去,定下也無不可。”
第2章
果真和設想的分毫不差,認過了親就該談論婚事了。但是說起那個如意的人,心裏不免淒愴。在小時曾有個極其要好的玩伴,他雲觀,是北鉞憫帝的嫡子。當今天下三分,北有鉞,西有烏戎,綏國的國力一度最為強盛,西北兩國迫於力,不得不將皇子送建安。一般質子不用嫡長,崇帝是個刁鑽刻薄的人,偏要反其道而行。儲君長於他國,十幾年下來早就沒了鬥誌,屆時再回朝繼位,不怕他掀起大浪花來。雲觀就是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
彼時兩家府邸離得很近,一雙小兒來往頻繁,詩和曲,投壺打馬。雲觀於來說,囊括了對所有好最質樸的向往。那個瘦長的影,填塞滿了整個的時期。
雲觀其人,人如其名,天生就是立在雲端上的人。他有大鉞最高貴的統,母家一門顯貴,世無其二。還記得他倚在樹下為簪花的笑臉,他說待他即位,一定派遣使者來綏國求親,他要迎宮,讓做他的皇後。
可是誰也沒料到,他回鉞的第二年就慘死在庭,據說麵目模糊,首異。得知消息,哭了整整三天,崔竹筳說他的死其實不是意外,是有人蓄謀奪嫡。憫帝有二子,死了一個,剩下的那個就是最大的益者,如同高斐一樣,登上皇位順理章。痛失所,可惜鞭長莫及。好在是個有耐心有運氣的人,終讓等到這一天,使把力,也許就能為他報仇了。
鉞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鉞,如今強盛不容小覷。所以綏國要聯姻,要送一個有封號的公主過去,這些都在意料之中。也沒有必要再保持得的微笑,他們接進宮,之前一定早就查探過了,若不是有和雲觀那一層,太後未必會認。至於高斐力排眾議,也不過是為這不甚可靠的親加重砝碼罷了。言為什麽要反對?憑空變出個公主來,送到敵國以維係兩國關係,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低了頭,微別過臉,“孃孃別問了,我是個沒有福氣的人。”
郭太後和高斐對看了一眼,和煦道:“怎麽會呢!你回到孃孃邊,又有家為你做主,還要怎樣的福氣?你有心事不妨和孃孃說,咱們至親骨,大可不必避諱。”
依舊搖頭,“今天是好日子,兒不想掃孃孃和家的興。來日方長,有了機會再說也不遲。”
太後哦了聲,“也是,忙了一早上,該當歇一歇了。”轉頭吩咐侍,“孫娘子來,領長公主去宴春閣。”又對笑道,“那地方景致奇好,你且安頓下來。公主的冊禮要略作準備,一切等加了封再議罷!”
殿外有位花鈿、點麵靨的宮妝麗人過來引路,穠華向太後及家道了萬福,便跟著出了慈福宮。
宴春閣在宮掖一角,閣旁有湖,湖中有湖心亭。孫娘子帶過花圃,往前一指笑道:“那是飛華亭,長公主閑來無事,去亭中觀魚是個好消遣。”
含笑應了,孫娘子差人抬熏爐進來,熏罷了殿,客套兩句便辭出去了。
日頭漸高,站在簷下看鸝鳥在柳枝間穿梭,立久了有些暈眩。踅回殿,舒袖在榻上躺下,兀自盤算起來——今天夜太後應當會來,借著母間敘舊親近,必定有一番話要講。其實不耐煩這樣的牽扯,早就忘的東西失而複得,並不值得歡欣雀躍。抬臂遮住眉眼,指間盤弄一塊玦,玦口著掌心,嵌進裏去也渾然不覺。心裏隻餘下無邊的空,令人窒息。
迷蒙間做了個夢,自己在影錯落的長廊上飛快奔跑,前麵似乎有人在等,也許是雲觀。跑得氣籲籲,漸漸近了,一個高挑的影就在眼前。那人穿銷金刺繡的緋常服,領口端正襯著白紗中單,男人穿正紅不顯得俗,反倒有種高高在上的氣度。
那是雲觀吧!是他嗎?高興起來,揚聲喊他的名字。恍惚又回到十來歲的時,牽著他的袖說:“你終於回來了!咱們去抓螞蚱吧,現在就去。”
可是他卻把手了回去,以一種截然不同的冷漠姿態。詫異抬頭看,那是張陌生的臉,兇狠獷悍,眉間有怒意,原來不是雲觀!
嚇了一大跳,倒退好幾步,想逃,被他揪住領拎了起來。太渺小,落進他手裏簡直像個傀儡。領口勒得不上氣,恐懼至極,慌忙去奪,推搡之間猛打個激靈醒過來,才發現滿冷汗淋漓,了背上的中。
一個夢,讓萎靡不振好久。太後來的時候初掌燈,穠華坐在幽暗的簾幔後麵,看左顧右盼尋人,後跟著兩個手托紅漆盤的宮婢。
褪了鞋,赤足走出來,輕輕了聲孃孃。
太後回過,見慘白著臉,著實吃了一驚。“這是怎麽了?臉這樣難看!”忙擁進懷裏察看,這孩子生得漂亮,神不足,反顯出羸弱可憐的態來。
相攜坐到榻上,再問緣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什麽,做了個噩夢,唬著了。”
太後聽了發笑,“夢都是假的,有什麽好怕的。”
黏人得厲害,枕在肩頭喃喃,“是個很可怕的夢,很可怕……”
太後隻得安,畢竟是自己肚裏出來的,終歸一千一萬個舍不得。待緒平穩些了才問:“我聽說你夜裏沒吃飯,怎麽呢,是初來大不習慣麽?”示意宮婢把東西放下,親自挽了袖子上去揭盅蓋,邊舀七寶素粥邊道,“胃口不好吃得幹淨些就是了,不吃不行,夜長得很,恐壞了肚子。”遞過銀匙來,把碗擱在麵前的憑幾上。
穠華手去牽腕子,“孃孃今晚同我睡吧,這閣分太大了,我一個人害怕。”
太後欣然應允,母間親厚是天,哪怕各懷心思,隻要麵對麵,那份溫用不著偽裝。
“看著你,就像看到年輕時的我。”太後含著笑,角挑出一個落寞的弧度,“我初宮時也像你一樣,覺得殿宇又高又深,一個人住著害怕。”
穠華抬眼,“孃孃為什麽一個人住?先帝不和孃孃在一嗎?”
太後緩緩搖頭,“這宮裏有數不清的滕,就算家寵幸,也沒有夜夜留在你閣的道理。宮裏的子都是這樣,一年中有大半的時間一個人獨,要學著看開、看淡,否則日子便熬不得。”
舍棄那個忠貞至死不渝的丈夫,攀附權貴落得夜夜孤枕,這就是想要的嗎?穠華不能理解,一個頭銜何以有這麽大的魅力。想自己還是隨爹爹多一些,看重,也懂得尊重自己的良心。
“那皇後呢?如果孃孃是皇後,是不是就能和先帝長相廝守?”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太後的眉心舒展開來,語調變得輕快許多,“那是自然。夫妻敦睦,連那些言都不得置喙。我記得前朝有位過繼的皇帝,與皇後年夫妻,至深。皇後生潑辣,容不得皇帝邊有別人。太後覺得不妥,差人勸說,皇後直言:我嫁的是當初的十三團練,並不是你的家。依舊我行我素,太後亦無計可施。”說著頓下來,目殷切劃過的臉,“子宮,當為皇後。若我的兒有朝一日踏進他國的庭,我絕不讓你孃孃同樣的苦。這世上一切名分都是假的,隻有正妻元後的金印才是真的。”
穠華聞言怯道:“孃孃快別取笑我了,我無才無德,萬不敢肖想這個。”
太後倒也不得,瞧慢慢用完了一盞粥,人來伺候漱口。
夜間風大,直欞窗半開,吹得案頭燈火搖曳。換了件淡綠的春錦長,雪白的皮襯得那綠尤為鮮。太後捋捋的烏發,母兩個一頭躺著,說些己話。可是說到爹爹時,太後總是沉默,隔了很久才道:“我曾後悔過,當時不該拋下你們父宮來。我那時也是耳子,聽了別人的調唆,一個人形單影隻時,十分想念你和你爹爹。可是大錯已經鑄了,沒有回頭路走。我隻有一步一步往上攀,因為不上則下,宮廷傾軋會令人骨無存。”歎了口氣,“有時也覺得疲累,照理說五哥做了皇帝,已經沒有什麽能威脅到我,其實不是。綏國有憂,也有外患。烏戎尚且不足為懼,人不安的是鉞。北鉞日漸強盛,而五哥初登大寶,側目的人不在數。”
穠華靜靜聽著,狀似無意地應了一句,“何不與鉞修好,先除外患,再解憂。”
“你說得很是。五哥如今還未冊立皇後,我曾想過派人去汴梁求親,可惜大鉞也是子嗣不興。帝姬裏沒有待字的,宗姬又怕牽製不住鉞廷,所以這事就擱置下來了。”太後側過,一彎雪臂鬆散搭在上,慢慢地,哄孩子式的一下下輕拍。
想了想,遲疑道:“沒有別的辦法麽?”
太後道:“不能娶,隻有嫁。可綏國的況和鉞一樣,先帝留下的三位公主早已經出降,就好比一盤羔兒擺在麵前,苦於無箸一樣,可惜得。”
看樣子到了“話又說回來”的時候了,穠華索緘口不言,牽起被子捂住了半張臉。
太後終於按捺不住,試探道:“今日問你有沒有下降的人選,我看你神有異,就命侍出去打探了一番。穠兒,你與晉德懷思王殷重有過盟誓麽?”
言歸正傳了,穠華鬆了口氣道是,“可惜他沒等到登基的一日,否則兩國還可些兵戈。”
太後無限悵惘,“他仁厚,手段不及他庶兄。他在建安十幾年,殷重元早就控了大鉞軍政,豈能容個毫無寸功的人淩駕於他之上?老天是沒有開眼,讓他庶兄繼位,不單懷思王無冤,綏國也多了個虎狼敵人。”
既然到了這份上,也顧不得其他了。挨過去一些,細聲問:“孃孃先前說,殷重元還未冊封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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