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說說我爹爹，好不好？”

他倒是又睜開了眼，側過來著，“說你爹爹什麽？”

他有一雙碧清的眸子，很奇怪，明明是個心機頗深的人，然而眼睛卻清澈得山泉水一樣。也許他裏住著兩個人，一個狡詐狠，一個純質孤單吧！

慢慢搖扇，一手托著腮，思緒飄得很遠。索在他麵前沒有，反而毫無負擔。有時候也想傾訴，想爹爹的時候，找個人聊聊他，也是一種懷念。

的語氣變得更輕了，夢囈似的，“我的爹爹，出不高，是個商人。家知道建安的瓦坊麽？我爹爹在中瓦子開了一爿香料鋪子，專為大的香藥局供應異香。我以前不懂，以為不過是糊口的手段，其實不是。我孃孃喜歡沉水香，上好的香料都是從番邦引的，若是儲存不得當，便會走失香氣。我爹爹是為了讓孃孃用上最好的沉水，才在中瓦子經營了十五年。孃孃進宮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明知道同在一座城池裏，卻隔著宮牆不能相見，這種滋味一定不好。”

關於郭太後的況，早就算不得了。從話裏聽來，滿是對父親的憐憫。至於那個母親，應當是沒有什麽的。

“你恨麽？”他問，“你母親，十五年後相認，然後把你送到大鉞聯姻，隻是為了利用你。”

停頓下來，坐在那裏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畢竟是我母親。我爹爹已經過世了，和高斐都是我的親人。再說來大鉞，也沒什麽不好。”抬眼看他，很快又調開了視線，“我現在是大鉞的皇後，太後和家都不嫌棄我，我沒有什麽不足的。”

今上凝眉看，“你可知道為什麽進宮？”

穠華茫然道：“據說是聽了別人的調唆，貪圖富貴吧！”

他說不是，“你母親還是為周全崇帝麵子，有些事不能同你直說罷了。崇帝是個有才學，但又極其荒的人。郭太後彼時年輕，同你一樣，是建安有名的人，與城中貴婦也多有攀搭。有一次在華長公主府上遇見了崇帝，崇帝貪其，將其/，後命長公主把帶進宮，封了婕妤。第二年生高斐，又晉封昭容。”他笑道，“皇後知道的太有限了，其實你母親也是不由己。就算真的貪圖富貴，起因還在崇帝上，你不應該恨。”

聽完簡直目瞪口呆，孃孃的不得已，是現在才知道，恨與不恨也不過是瞬息之間。可這殷重元未免太令人駭異了，他長了多雙眼睛，多對耳朵？兵書上說的知己知彼，被他詮釋得淋漓盡致。

表錯愕，他倒不以為然。下了竹榻趿上鞋，騰挪到屏後麵盥手去了。

穠華不得要細思量，他這樣心思縝，難道不擔心們母消除芥後，會對他和大鉞不利？若換了旁人，隻怕離間還來不及，為什麽到他這裏就截然相反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也在等待契機，不滿足於當個偏安一隅的國君，誌在天下卻又不得不遵守先帝在時三國達的協議。所以他本就不怕起頭鬧事，說不定還求之不得。

站起來，憤然扭進了殿。等靜下心，又覺得世上的事真是堪不，孃孃是被的嗎？那天夜談，說了好多的話，為什麽半點也沒提及？思來想去，反覺得殷重元靠不住，要是信了他，迫不及待照孃孃吩咐的去做，豈不是正著了他的道？這人太詐，麵上裝得慈善，頗有點替解開心結的意思，然而背後懷著什麽目的，也能料想得到。所以提防他，反其道而行準沒錯。

仰在床上小憩片刻，床頭有陸尚宮送來的布偶。探抱過來翻看，角好幾個，有公主、單於、將軍，還有漁家。

太往西偏移，困在儀殿裏不能走，起先是清靜，後來便有些煩悶了。

照太後的意思，這樣的閑暇時應該用來耳鬢廝磨，可惜全花在看書上了。更滴答，約有咚咚的鼓點傳來。他覺得奇怪，抬頭看，對麵的朱漆架格上探出幾小，底下垂線，吊著兩個布偶人。

“我翻山越嶺蠻荒，心在南朝，在北番。”輕的聲分外曠怨，公主拖腔走板，墨登場。

今上甚意外，所謂的小把戲原來就是這個，倒是出人意料。他扣下書抱起，麵上含笑，注意力被吸引住了。

公主一手搭在眉上，惆悵地唱：“站在莽莽草原眺，大河上下，塞北江南。看不見故鄉，也沒有我惦念的爹娘。不知那單於生得什麽模樣，是否有寬廣的襟，純真善良。何時願放我回還，再看一看那富庶長安。”

又著嗓子換了個男聲，穿狐裘的單於大步走來，向人攤開了臂膀，“塞北風似錦，千裏花香。麗的人兒與我結緣，共保胡漢百年安康。”

公主見了陌生人大驚，掩麵道：“呀呀，這是何人，作派孟浪！”

單於著襟行了一禮，“我就是匈奴單於，你的夫郎。莫再惦念家國河山，它已經離你那樣遙遠。留下來吧，可的姑娘。這裏有聽的胡笳，的牛羊。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安居的家鄉。”

今上看得發笑，沒想到他的皇後還有這門手藝。閨閣裏的姑娘詩作畫很尋常，能把傀儡戲演得有模有樣的卻見。

他抬起手鼓掌，的笑臉從格後了出來，“家，你看我演得怎麽樣？”

他說好，“這詞是你填的？”

“是啊，可惜才填了一點兒，後麵還沒想好。”喜滋滋過來，把單於遞給他，“不知家能否賞臉，替我把詞填滿？”

他低頭了布偶的頭發，“後麵打算怎麽安排？單於迎回了新娘，從此兩國再無兵戈麽？”

在他榻旁的席墊上坐下，歪著腦袋說不，“單於雖然和公主相，後來也有坎坷和辛酸。一個好故事總要有波折，波折後的圓滿才人心悸，家說是不是？”

他緩緩點頭，“皇後說得有理，容我想一想，這故事該怎麽繼續。這樣，咱們各寫各的，過兩天黃門演來看，看誰的故事更彩，勝出者有賞。”

笑彎了一雙眼，點頭說好，“就這麽辦。咱們請太後和娘子們來評斷，隻是我怕們有失公允，都向著家。”

他把布偶舉在手裏晃了晃，“們忌諱我是皇帝，不忌諱你是皇後麽？”

“倒也是。”豪氣萬丈的模樣，“我一定會贏，要是我贏了，家帶我去艮嶽，太後說那裏風奇好，你帶我去看看。”

他略頓了下才點頭，“一言為定，不帶別人，隻有咱們兩個，如何？”

這算是意外的收獲麽？沒有第三雙眼睛監視，相的時間多了，機會自然相應也增多。心裏當然十分稱意，上卻要佯裝，“娘子們一直在庭，鮮出城，再說太後也願意散散心，還是一道去的好。家記得貴妃吧？就是琴臺公主，生活潑，被圈久了恐怕悶出病來。”

今上專心擺弄上的線，隨口道：“我隻輸你一人，福澤全後宮就沒意思了。們想去，命侍省安排，或去那裏小住也可以，未必一定要同行。”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竊竊歡喜，咬著兩腮不笑容擴大，勉強扮得矜持，太過矜持就有點遲遲的，說也好，“人多太，家喜歡清靜，就依家的意思辦吧！”然後起，掖著領口一笑，自往後殿去了。

夜的時候來了幾位尚宮，進殿裏又換簟子又換錦被，說是太後派來的，伺候家與聖人安置。

這算什麽呢，房都過了，綢帕也拿去了，怎麽還來這套？帝後並肩站在一起，臉上顯得十分尷尬。

陸尚宮福了福，笑道：“喜日子要連過三晚，這是庭的規矩。家和聖人是夫妻，夫妻間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皇嗣要。天不早了，家和聖人早些歇下，婢子們也好向太後複命。”

今上不太自在，寒聲道：“這是我和皇後在你們麵前寬解帶？”

幾位尚宮有些怯，換了下眼囁嚅：“婢子們是奉太後之命，不敢不從，請家恕罪。”

穠華知道靠來沒法把們轟走，便道：“家和我都不習慣這樣，陸尚宮帶另兩位退到簾外，我為家更，睡下就是了。”

殿裏的紗幔很薄很輕，後殿裏又點著燈，隔了一層不過朦朧些，大致也能看清。尚宮們不是一筋的人，家已經不快了，既然皇後發話，就順著臺階下罷。趕應個是，卻行退了出去。

穠華有的算盤，肩上的守宮砂不能讓們看見，家手臂上的傷口也不能相，把人遠遠打發開，能掩則掩了。既然做戲給們看，便顧不得他樂不樂意，替他了大袖，自己把長也褪了，兩個人一頭躺下，才見那幾位尚宮熄了外間的燈，福告退了。

雖然相看兩相厭，到底是活人，昨晚糊塗著，一張床上睡就睡了。今天都很清醒，再躺在一起似乎不大好。穠華再三斟酌，打算去外殿，反正現在天熱，睡貴妃榻也可以。但他作比快，沒待開口，不聲不響起走了。

第14章捉蟲

閑過了頭，日子很難熬。穠華簡直說不清自己是怎麽過的，吃了睡，起床後無聊便去他那裏看看，說些無關痛的話。帝王的威儀靠數不清的臣子和奴仆來烘托，那些都沒了，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今上的脾氣還不錯，雖然話裏話外總夾帶一種奇異的試探。拋開這些看，他可以算得上是個溫和的人。中長大的孩子，無論心思深淺，裏天生有種優雅和高貴，即便靜靜坐在那裏，也令人覺得不容冒犯。

害怕獨，有時找不到話題，不知道怎麽搭訕，就一個人在寢殿裏走。儀殿很大，從南走到北五六十步，背著手踱過去，隻要瞥見他還在，心裏就安定下來。

太後真是金口玉言，說關三日就整整三日，放他們出來已經是第四天的傍晚。儀殿的大門開開的那一刻，殿外侯了好些人，一見他們就俯首長揖，弄得將軍凱旋一般。

穠華有穿，已經萬分激了。心滿意足地整整浣花錦衫的領，重新擺出了典雅端莊的姿態。別過臉看今上，他意態閑閑，負手而站。經過三天相，多已經絡了，臨走向他福了福，“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