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

春渥無奈地笑，知道要樹立皇後的風範，這很好，隻是抹殺了天有些可惜罷了。

在前麵昂首走，湧金殿的隨侍在後麵亦步亦趨跟著。今天穿了件桃花雲霧羅衫，流蘇髻上簪珠花，束寶帶。天貺本是主婦勞作的日子，如果金翠滿頭，反倒顯得不合時宜了。年輕就是本錢，即便隻戴一把梳篦，也顯得生麗。

太升起不多時，空氣裏還有微微的涼意，人在其中，分外的清明。穠華腳下輕快，聽鳥在枝頭鳴唱，微偏了說：“讓人給我弄兩隻鸚鵡罷，我要教它們說話。”說完沒人應，不解地回頭，才發現徐尚宮領著一幫人，已經落下十來步遠了。

這就是皇後的生活，一言一行有人監督。尚宮雖不能直言指正，但給做示範，委婉地表示走得太快了，提醒要從容，腳不能離地。

有點尷尬，步子放緩些，一點點往前騰挪。們終於跟上來了，掖起兩手愈發自矜，寶慈宮，進殿納福。

太後剛打完坐從殿出來，解下法服給邊上尚宮，笑道：“你來了？六月六曬龍袍，以往都由賢妃主持，這次總算真神歸位了。今日外庭休沐，大臣們都回去過節了，家也有空。我命人在花園裏設了宴，你去邀家一同前往。一來你們夫妻多些相，二來也讓後宮娘子們有個盼頭。”盥了手抬起來，皇後捧巾櫛伺候淨，笑了笑，攜在矮榻上坐下來。

“皇後昨日和家見過麵麽？”太後仔細審視神，“我聽聞從儀殿出去就沒有往來？”

穠華抬眼一笑，“家事忙，我差人去問安，家說得了閑就來看我。孃孃不用為我們煩惱，我和家……好的。”

一說好太後就放了大半的心，鬆快歎口氣，臉上頗有欣之，“如此甚好，對我來說祈盼大鉞風調雨順倒是其次，你和家夫妻敦睦，我心裏的大石頭就落地了。家自小脾氣與人不同，以後需你多開導他，政務再忙，也要分出些心來。皇嗣關乎社稷，後宮那麽多的妾，不能放著做擺設。還有貴妃，和你一起庭，到底是烏戎的公主，不可慢待了人家。你尋著機會在家麵前提一提，找個好日子，去的宜聖閣坐坐吧！”

大婚才沒幾天，就要勸丈夫去別人閣中過夜，皇後這份差事果然不好當。所幸本來就意興闌珊，所以盡可以很大度，應道：“昨天梁娘子來我殿裏，我也和說起過，請稍安勿躁。過一會兒我去福寧宮，若是家在，今日便同他說吧！”

太後笑著頷首，“皇後大度，是中子的福氣。我想皇後心裏應該也有些委屈，怨孃孃太急，初二你才和家大婚，初六便讓你把他推到別人房中去。”

穠華忙道：“我並沒有怨怪孃孃的意思，家不是我一個人的家，是這庭所有娘子的家。我雖年輕，大事上卻也不糊塗。隻是我諫言，怕家未必肯聽，究竟願不願意幸，還得依家自己的意思。”

太後靠著榻圍子，慢慢拍打著膝頭說：“這我知道，不會因為他不去別人閣裏而遷怒你。我是他母親，從他十六歲起就日日在心這件事，花了七年，還不是油鹽不進！總不能你一來，把責任全推給你，那我這做婆母的也太不通了。我是說，你能勸則勸，家若聽最好，若是不聽，你就莫管他人瓦上霜，先圖自己要。”

穠華眼前一黑，反正太後不得皇孫不罷休。人多機會便多，實在發展不起來，有至是條退路。

太後當然有苦衷，自己急不算，還要承來自朝臣的重。大鉞皇嗣不興，家是賢明的君主，然而至今膝下無子，這樣下去大寶豈不是要旁落？收個養子養在邊，終究不是自己骨，幾代之後，不知大鉞姓誰的姓呢！

太後無奈笑了笑，“我是病急投醫，還你諒則個。目下你和家正值燕爾新婚，多多走，千萬不能涼下來。頭三天我可以強行把你們關在一起，以後不能故技重施，要惹人笑話的，所以靠你自己。皇後是懂事的孩子，將來生了儲君克承大統，地位便愈發穩固，你懂我的意思麽？”太後在手上拍了拍，轉頭吩咐徐尚宮，“聖人善，初登後位，你要仔細留意，時刻提點，別娘子們了規矩。再傳口諭，命太醫局初一十五湧金殿請脈。聖人強健，是家之福，也是我大鉞之福。”

徐尚宮俯首領命，穠華心裏明白太醫請脈的意思，起福了福，紅著臉說：“孃孃的話我記在心上了，今後一定多去福寧宮走，請孃孃放心。”

太後點頭道好，“時候也差不多了，我料家在殿裏，你去吧。別耽擱太久，我先過花園，同娘子們說說話。”

穠華辭出來，福寧宮離寶慈宮很近，兩宮在同一條橫向的線上。不過福寧宮正殿略比寶慈宮超前些，從後西門進，便可看見寬闊的丹墀。正殿殿門開，兩掖侍立黃門，一派煌煌氣象。

宮中押班見來了，匆匆上前揖手，“與聖人見禮。後殿的冠服臣等已經籌備好了，隻等聖人下令便開箱。”

穠華提上丹陛，問：“家何在？”

押班道：“家剛從文德殿回來，國子祭酒進獻了一本印冊，甚得家歡心。眼下家正在偏殿，聖人請稍待，容臣通傳。”

今上麵前誰都不敢放肆，他不喜人親近，連的都侯在門外。穠華進門來，拿眼睛詢問押班，押班往東邊的閣指了指。微頷首，襝衽站在檻外等候，隻聽押班低低了聲家，“今日是六月初六，聖人奉太後慈命來為家曬龍袍。”再細細聽，他嗯了一聲，便無下文了。

相三天，多也窺出些端倪來，他是那種從來不懂得主的人，有時甚至你進一步他退兩步。如果傻等，隻怕永遠也等不來機會，須得先起個頭。也許他會覺得不耐煩，但是漸漸了習慣，哪怕再防備，總有鬆懈的時候。

挽著畫帛回吩咐，“你們先過儀殿，把箱子搬到丹墀上，我隨後就來。”

眾人沉默行禮，卻行退出了福寧殿。

龍落地罩後麵支了一張屏風，不是玉石，也不是牙雕，似乎是一張打磨過的巨大牛皮。皮子韌好，繃得極，呈半明。對麵一排檻窗開著，有從外麵照過來，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今上側坐的影。

他燕居時不戴冠，隨意束發導玉簪，發跡磊落，鬢角刀裁一般。穿一圓領大袖的羅，斜倚憑幾，姿態閑適舒展。穠華臉上堆砌出微笑來，繞過屏風，暖暖了聲家，“你在忙麽？”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回話，不過看樣子不像要發怒。時照說他生氣的時候會撚手指，留意了下，並不見有什麽反常，便壯了膽子挨到他坐榻旁。

探頭看，那帖上章子形狀各異，字迥然，收集了古今諸多文人墨客的落款。仔細分辨，因為年代久遠，有的有些斑駁了，隻從中認出幾個來。比方陸機、謝安、歐詢。

覺得可惜，“這麽好的印帖，沒有妥為收藏，再過幾年就毀了。”

今上終於抬起眼，依舊帶著沉鬱，略掃了一下，“如今到我手裏，就要想辦法補救起來。”

唔了聲，又挨近點兒，“做拓片麽？好些認不全了，還怎麽補救？”一纖纖手指點在一枚半殘的刻上，“隻剩下約的幾筆了，你能猜出來是誰的印？”

他不答，提筆在白折上勾畫，筆尖遊走，勾出個篆的孫過庭。①思①兔①網①

穠華上下比對，果真和殘餘的痕跡合得上，便嘖嘖讚歎道：“家學道深山，臣妾佩服得五投地。”

他大概不屑同談論這麽高深的學問，不聲不響把帖收起來，裝進了木匣子裏。也不氣餒，繼續攀搭道：“我要去儀殿了，你同我一道去吧！孃孃說曬龍袍時家也需在場，圖個好口彩。你就在邊上看著我，尚宮們把話傳到孃孃耳朵裏，老人家會很高興的。”

他聽了不置可否，但分明有鬆，站起，把那木匣擱到了一旁。

“孃孃說在花園設了宴，娘子們悉數都到，請家一同前往。”轉出去，隔著屏風招招手，“家來。”

笑的時候眼角微揚，那樣由衷快樂的表出現在皇後臉上，似乎有極大的可信度。如果一個人不是那麽乏味平庸，即便懷著另一種目的，也可以一麵讓人防備，一麵又讓人生出有待觀察的錯覺來。

今上負手踱出去，太漸高，線強烈。湛藍的天幕上流雲浮，六月初六，風和日麗。

第16章

儀殿前的空地上早就用竹枝搭起了架子，曬龍袍隻是個籠統的說法，大鉞禮儀之邦，皇帝的服裝細分為很多種。譬如袞冕、通天冠、絳紗袍、履袍、衫袍、窄袍，每一種都有專門的禮製，嚴格規定哪種場合穿著。

箱數量很龐大，十幾個小黃門依次把木蓋搬開，居然讓人聯想起武後的那句“開箱驗取石榴”。簇新的衫袍源源不斷運送出來，因為箱中事先放置了瑞腦，迎風一抖便有一鬱鬱的香氣。

皇後晾，晾得一本正經。拎起兩肩逐件打開，今上量高，裳也長，需站在高一級的臺階上，才不至於讓下擺垂委於地。拿竹枝從兩袖穿過去，一件件小心翼翼架好，初略數數有二十來套。千針萬線匯聚出繁瑣的紋飾，日照耀下，雲龍黼黻躍出萬點金芒。

以前後宮無後，每逢天貺節就推舉品級最高的人來主持。連著三年都是賢妃，隻記得是史中丞的兒，他沒有仔細看過的臉，長得什麽模樣也記不太清。他自小就是這樣，一旦留心一個人或一件事，到死都忘不掉。但若是不興趣，集中不了注意力，即便一天數遍的重複，也可以奇異的毫無印象。

夏日曬，有風乍起，吹了發間寶帶，高高飛舞起來。是素，絛卻是朱紅挑金，仿佛稚的臉上落了梅花妝，有種素豔參半的對比。

他避立在旁靜靜看著，看發現一件窄袍上有多餘的線縷，低下頭，把湊了上去。

他轉邁進殿裏，日頭正暘，逐漸有熱浪翻卷到廊下，站久了心浮氣躁。在竹榻上坐了會兒，手指刮過青竹篾排的榻麵，下意識朝窗外看，揚聲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