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還不睡麽？”緩步而來，左顧右盼，豔羨地嗔怨，“這裏比我的倚翠樓好，我更喜歡這裏。”

他坐在竹榻上，手邊一張矮幾，幾上供著茶壺茶盞。提起茶壺倒上一杯遞與，“原本倚翠樓是我住的地方，如今讓給你，你倒嫌它不好？”

接了捧在掌心，這臺上的木板打磨得很亮，也不需要杌子了，在他榻旁席地坐下。子斜斜倚靠著，同他相距不過一尺遠。善於用這種的小作震人心，讓人覺得是馴服的，不備攻擊。今上垂眼看，就算知道是刻意，次數多了便習慣了。

攏著茶盞，杯口熱氣嫋嫋升起，回頭笑道：“你若是還住在倚翠樓，我一定也會覺得倚翠樓更好。不用管我，我就是眼熱你。就像小孩子，別人的東西永遠都是最好的。”

語帶雙關，他不是聽不出來，卻也並不生氣。放眼遠，隨口道：“既然如此，那你今晚便在這裏睡吧。同我在一起，還會覺得眼熱麽？”

笑得愈發豔，低下頭答答道：“春媽媽還在等我，我出來時沒同說……”

“苗人不知道你是我的皇後麽？做娘子的到郎君邊來，留下共度良宵，還要知會底下人？這是哪裏來的規矩？”

他不像在開玩笑，穠華覺得自己有時就是在引火燒。似乎極招惹他，不一定時時刻刻帶著要殺他的心，看見他那種淡淡的模樣就覺得不順眼。刀子他兩下以求解恨，可是幾回鋒下來，刀把不知什麽時候就在人家手裏了，到最後被反將一軍，還得自己收拾殘局。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他發了話，就沒有推的餘地了。他不排斥，這點倒很好，慢慢接近，慢慢放下防備。現在的憋屈不過是積累，總有讓揚眉吐氣的一天。

把手肘支在榻頭，偏過，偎在上麵，“我領命就是了，你莫怪罪春媽媽……家，咱們在這裏住幾日？”

他說：“三日，時候太久，朝中政務無人主持，回去之後又要不得安睡。你若是喜歡這裏，多住兩日也可以。到時候回稟孃孃一聲，請率娘子們一同來避暑吧！”

想了想說不，“庭人都走了，隻剩你一個人麽？萬一有個頭疼腦熱怎麽辦？孃孃和娘子們常住也不要，我卻不能。我要和家在一起，還要照顧家的飲食起居。”

他微微睨起眼打量，滿臉真摯，很像那種急做賢妻的樣子。他牽角，卻沒有笑出來，“皇後，你這樣，會我疑心你喜歡我。”

訝然看他，他在夜裏的臉中正平和，有俊朗的五和多的眼神……的耳辣辣熱起來，輕聲說：“喜歡你……我嫁給你，為什麽不喜歡你？”

喜歡他，是因為嫁給他，或者有更深層次的含義。他不想計較，因為計較不出頭緒來。

他兩手擱在膝頭，極慢地說：“我從小就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我有很多病，不單宮人侍們覺得我古怪，先帝和雲觀的母親也這樣看我。我五歲還不會說話，其實不是不會，是不願意開口。所以有些宮人在背後我啞，甚至認為我不會告狀，待我十分苛刻。”

他的思維總是跟不上，從這個話題跳到那個話題，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皺了皺眉，“有這樣的事？”

他臉上沒有表，點頭道：“我五歲後由人養，有時他們不給我吃喝，溺了子也不給我替換。我記得有一次，一個小黃門失手把墨潑在我的習作上，字都毀了，難以辨認。太傅查驗功課時，那個小黃門敢當著我的麵說我懶，太傅一氣之下將我告到先帝麵前，先帝勒令我麵壁思過半個月……後來漸漸大了，掌控了大鉞的軍政，才發現以前對我頤指氣使的人，再也不敢大聲對我說話了。”他仰頭看天上的星，聲音裏帶了嘲弄的味道，“可是我知道，自己仍舊不討人喜歡，哪怕是登上了帝位，依然有人不停地反對我。所以皇後說喜歡我，即便不是出自真心，也讓我寵若驚。”

他從沒一下子說過那麽多話，反複咂弄他話裏的容，因為自小被欺淩，懂得權力的妙，加之雲觀的母親一味的放任那些宮人侍，致使招他怨恨，進而遷怒雲觀麽？

才發現離他與雲觀的糾葛那麽近，手就能撥開雲霧似的。挪過去一些，謹慎地刺探，“懷思王曾經同我提起家，字裏行間滿是對家的崇敬。”

他側倚榻圍，兩手閑閑搭在一旁。的畫帛被風吹過來，輕飄飄落在他手背上，他掂於指尖撚，縑彩的經緯細，像的心思一樣。

他並不覺有什麽可以避諱的，轉過頭，對輕淺一笑，“皇後說的，和我知道的不相符。他從來不曾對我這兄長有半分敬重，我對他也是一樣。他活得芒萬丈，很長一段時間裏，鉞人隻知有太子重，不知有肅王重元。”

愈發看得徹了，既然兄弟之間毫無，那麽痛下殺手便也沒什麽奇怪的了吧！

“家也許對懷思王有些誤會，在我看來他是個極重義的人。”

他語氣有些惆悵，“皇後想得太簡單了，宮廷是接連不斷的謀詭計的中心。從這裏走出去的人，並不如外表看起來那麽好。即便一個人，也是用智，而不是用心。”

所以可能永遠不能為和他一樣的人，是當為死，不為怨，同他這種細微都要斤斤計較的格談不到一塊兒去。

口頭上答應一聲，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看天地間一片清明，池中紅蓮在月下搖曳，輕輕噯了聲道：“池裏種了菱角罷？這個時節已經有菱了，家明日帶我去采好不好？”

他順著的視線過去，“你想吃菱角，吩咐黃門就是了。”

怩聲道不是，“我是想讓家領我去。咱們在池上泛舟，波瀲灩晴方好，想想便如詩如畫。”

他看那月，喃喃道：“明日恐怕要變天。”

不甚滿意地嘟起，“你隻說願不願意帶我去，推說要變天，我才不信。”

他躺下來，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你要去便去吧！天不早了，進去歇著，我今晚就睡這裏。”

環顧四周，有些遲疑，“湖麵上氣重，傷了子就不好了。家不想和臣妾同榻？要是不想，我可以回倚翠樓，你別睡在外頭。”

他嫌聒噪，蹙眉道：“你太囉嗦了。”

他語氣不大好，不覺呆了呆，細聲細氣反駁：“我是關心你，你這麽兇作甚？罷了，著涼也是你的事。”

上這麽說，到底不能看他天睡。現在衫單薄，艮嶽又有霧氣環繞，到了後半夜必定要冷的。站起進屋，館燃著紅燭，就尋找，圍子床上端正疊了一條錦被。取來送出去，展開了輕輕替他蓋上。也就是一彎腰的當口，他忽然睜開眼，那樣耽耽看著，讓想起凝和殿畫花鈿的那次，離得很近，聽得見他的呼吸和心跳。有些慌神，臉上霎時紅起來，想，他的手指住的下，指尖微涼，帶著種某種魘勝般的。

“穠華……”他說，“你還是來了。”

他的麵孔覆上一層輕的月，沒有平時的咄咄人，微啟，簡直像在邀約。頭昏腦脹，沒有聽清他說了些什麽，腳下站立不穩，隻能勉強撐在他側。他略微勾起脖子，那張臉在眼前放大，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的心都揪起來了，了一捧飛灰，隻有鋪天蓋地的他的氣息，如蘭似桂，洶湧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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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終究沒有如想象的那樣發展，他的作到這裏戛然而止，然後鬆開手，重新躺回了竹榻上。

直起腰來，搖。他依舊合著眼，若不是那急促的呼吸出賣，甚至懷疑自己做了一場關於他的春夢。

立在那裏，又是驚異又是激憤，終於驚惶遁逃，逃回了環山館。

坐在榻上人還在打，兩手捧住臉，不知怎麽才好。突然覺很害怕，心裏得厲害，一下子氣哽了嚨，洇洇落下淚來。再看他，他也不甚安穩吧，翻了個，麵水轉了過去。抱起雙臂挨在床上，才發現自己的堅強都是偽裝的，明明做好了準備的，真的來臨了，居然會這麽排斥。

記得雲觀吻過的臉，親親的，心裏很喜歡。可是換他，離得近些都讓滿心厭惡。

看來他那個生人勿近的病已經好了，可是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他說你還是來了，究竟是什麽意思？

腦中一團麻，懊喪地把臉埋進了臂彎裏。

第23章

一夜不得安枕,半夢半醒之間也曾看外麵，他倒甚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待到第二天天邊放亮,才見他袖一，按著額頭坐了起來。

昨晚鬧了這麽一出,再麵對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忙背過去，聽他黑舄踏進館來,也許在床前站了一陣，衫袍被風吹,有窸窣的聲響。略頓了會兒,腳步聲緩緩去了，似乎出了環山館。

撐起看,隔著珠簾見外間侍立了好幾個黃門,回躬著子侍候他洗漱。大約是怕吵醒吧，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說不出的滋味，倒回引枕上，心裏一片迷茫。

如今的境真是尷尬，雖是名義上的夫妻，各自心裏都有一本賬。想替雲觀討公道，他不見得不知道。他呢，恐怕過，看見的是綏國的大好河山。各懷目的，所以怎麽相都別扭。索做了實打實的真夫妻倒也罷了，可恨的是一直在試探，仿佛陷一個怪圈，你進我退，你退我追，沒完沒了。所以不能這麽下去了，也許應當做個了斷。他不像當初那麽防備，也到了有所作的時候了。

打定了主意，心裏便有了底。天亮後犯起困來，知道他不在館大覺鬆快，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室有人走，是春渥送裳頭麵過來，然後在床沿坐下，輕聲喚。

有點惘惘的，“娘，什麽時辰了？”

“到了巳時了。”春渥取月華錦衫替換上，見還懶洋洋的，無奈道，“雖不在宮中，也不能這樣肆意。家起一個多時辰了，你卻還在貪睡，像什麽樣子？要是徐尚宮在，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