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很簡單——

張越死時異常孤獨，生人對他的思念，不僅點燃了引魂燈，也讓他放下了執念。

但纏繞在陳槐月上的卻是“”，之一字太多解，要讓陷其中的人放下，談何容易。

紅的編織繩頻率更高，荀若素兩指間的銅錢隻是凡品，兩斤銅能打百八十個，鎮不住這麽大的煞氣，很快從中間現出裂痕，高的“鏘”一聲後均分兩半，摔落地上。

荀若素的指尖被劃破，順著傷口紋路往掌心聚攏。

隨著銅錢壽終正寢，陳槐月臉上的笑容更甚，兇神惡煞不足以形容，荀若素覺得若再笑下去，角即將撕裂，去與耷拉下來的眼角匯合。

陳槐月的上全是象化的矛盾，的在笑，眼睛在哭；腳在向前走，手卻拽著門框；滿煞氣需要生人，口中卻說著，“救我。”

荀若素的手一抖，紅的編織繩便隨風散了灰燼，隨後從袖中掏出黃紙，將沾在黃紙上。

荀家一脈就是僅存的卦師一脈，功德庇佑長大，滿是寶，大到心肝脾肺腎，小到發，都是鬼神畏懼之，以符，比最上等的朱砂還要管用。

陳槐月腳底下的水漬不知何時漫到荀若素麵前，卻被忽然飄落的紙符截斷，又飛快了回去。

符紙未曾沾水，自行燃燒殆盡，空氣中一瞬間漂浮起數十隻蝴蝶，翅膀是紙屑灰燼，金紅的花紋似流淌的巖漿，圍繞荀若素撲扇著翅膀，豔脆弱的表象之下是兇猛的冷肅氣息。

荀家人是真的不擅長打架，每天都有魂魄上門，難免撞鬼，為了自保另辟蹊徑，別人的敕令符紙華而不實，荀若素雖然落筆醜的嚇人，當中造詣卻是翹楚。

薛彤“哦？”了一聲，“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

蝴蝶落了一隻在荀若素指尖上，翅膀微微著匍匐下來，當這隻蝴蝶重新振翅，荀若素指尖的傷口已經愈合，而蝴蝶也吸飽了氣，通灰燼抖落，剎那間華萬丈，璀璨如星辰。

“……”陳槐月被嚇得不輕。

這時候倒是矛盾得到了統一，拔就往對麵的房間跑。

荀若素在慌不擇路的背影中找到了一同——這些撲棱蛾子實在太可怕了。

但與陳槐月不同的是，整個自然界的鱗翅目，荀若素看見了都起皮疙瘩。

導致荀若素全皮疙瘩不消停的罪魁禍首們毫無自覺，一個個撲扇著翅膀想跟自家主人聯絡，荀若素隻能拖著一蝴蝶往對麵寮房中走。

雪還在下，院中寂靜無聲，荀若素隻穿了一件單，因為主人生存環境過於惡劣，蝴蝶花哨的翅膀都呈現片刻的黯淡。

“陳槐月執念難解，本事卻稀鬆平常，”荀若素一隻腳已經過了門檻，卻還是回頭問了聲，“嬰靈通常不分是非對錯，頑皮且兇惡，留給你可以嗎？”

“……”這個人啊，總是有閑心關心別的。

薛彤倚在床邊上，半垂眼瞼小聲笑了笑，“厲鬼也懼我三分，嬰靈又算什麽？”

“知道你厲害，”荀若素無奈，“別大意吃了虧。”

本想提醒加件服，然而這寮房裏除了漉漉的被子就是一件單薄的防曬，薛彤最終將話吞下，沒再說什麽。

這場雪下得有鵝大，轉眼之間院子裏已經白茫茫一片，更像被晃的水晶球。

明月高懸在樹頂，荀若素穿過院子時，蝴蝶的振翅聲都顯得龐雜，槐樹的影子了，想跟上陌生人的腳步，卻聽薛彤隔著窗戶問了句，“你去哪兒？”

槐樹的影子猝然收回，不再輕舉妄。

對麵的寮房是陳槐月曾經住過的地方，因為主人的歸來，白天還堆積在角落的黴斑瘋長，木頭的房梁上甚至孕育出了蘑菇。

陳槐月坐在梳妝臺前，的一張臉被當中裂痕錯開，十七歲的姑娘，白皮杏眼，就是眼下有道清淺的疤痕，很明顯，卻也談不上醜。

金紅的蝴蝶落在梳妝臺上，忽然被看不見的巨力撕扯雙翅，從中間裂了兩半，蝴蝶栽倒，一半落於梳妝臺，一半飄落在地，軀搐著，竟從傷口重新長出了翅膀。

一隻變了兩隻。

剩下的蝴蝶躍躍試，都想給自己培育出雙胞胎的姐妹。

陳槐月：“……”

荀若素：“……”

“以你的能耐傷不了我，除非你能就地變惡鬼。”荀若素實在不想自家蝴蝶多上一倍。

“你別過來！”陳槐月的聲音忽然變得嘶啞渾濁，瞪著荀若素，“你要是再過來，我就吃了這孩子的魂魄！”

荀若素忽然頓住。

鏡子裏的陳槐月與麵前的這個稍有不同，魂魄通常沒有影子，也沒有辦法在梳妝鏡中像，因此鏡子中的陳槐月應該是另一樣東西。

鏡像的鎖骨烙著一個痕跡，是梵文的“回”。

“回”，永世不離的“回”。

這個字更像是詛咒，充斥著濃烈的瘋狂和偏執，遠不是字麵那麽浪漫。

鏡像又道，“你們卦師隻能渡，不能殺，我是陳槐月的一部分，你休想傷害我！”

蝴蝶在房間中飛，嚇得有點歇斯底裏。

荀若素也不反駁，將袖中剩下的十一張黃紙都拿出來，數錢似得撣了一下，鏡像眼可見地犯慫，扁著不敢再說話。

“我聽說幾十年前鄉野之中有神婆，隻要錢給的夠，下蠱也行，咒殺也行，”荀若素站在陳槐月的後，正對著鏡子，“有時候‘窮’在‘報應’麵前殺傷力更大，況且下蠱、咒殺，害人致死都隻是從犯，給出財的哪一方才是主謀，從犯量刑自然更輕。”

這些人就是鑽了規則的空子。

按薛彤的話——“隻有老實人才乖乖遵守規則，吃我們這碗飯的，哪個不是人？”

鏡子中的人沒靜，它被荀若素中了過往。

第18章

鏡麵平幹淨，一張臉從中間裂開，荀若素並不畏懼，的指腹按在鏡麵上，白霜以的指尖為中心擴散開去，緩緩形了一個數字“四”。

荀若素問，“你是生魂？”

人在活著時離了魂，這些飄的殘缺魂魄就是生魂。

而離魂的人不是癡傻就是昏迷，也有可能變個格有殘缺的瘋子，不過後一種的可能比較小。

鏡子裏的人歎了口氣，“都是報應……我那天去榨菜籽油，路上自行車失控，摔進了水渠裏，當時離我下咒咒這姑娘不過半天，一縷生魂順著軌跡附在了的上。”

若是附在活人上，魂還能的回，可是陳槐月當天晚上就投了井。

“可是，我當時並沒有咒去死啊，”鏡像委屈起來，“他男人哭著求著，希我幫忙讓老婆回家，說他老婆懷著孕跟野男人跑了，他什麽都不要，就想要老婆帶著孩子回來，我也是看他可憐，才接了這個活。”

越說越理虧。

那個年代，從來是人雲亦雲，生死之事都小於家庭，跟別人跑了簡直十惡不赦，該釘在恥辱柱上，任人唾罵。⑦思⑦兔⑦網⑦文⑦檔⑦共⑦⑦與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原本坐在梳妝臺也不的陳槐月不知被哪個字眼，忽然開始用指甲狂抓梳妝臺，木頭被剮蹭，發出尖銳的刺響。

生前的緒就不穩定，死後更為極端，方才還靜默著發呆，這會兒又大鬧起來，恨不得將梳妝臺給砸碎了。

荀若素也不攔，甚至提議道，“梳妝臺是梨花木的，貴又結實，拿手不開，建議搬起凳子砸。”

“……”陳槐月頂著張異常慘白的臉與荀若素麵麵相覷。

當有人順著的意思往下進行時，陳槐月又重新安靜下來，所有的鬧騰顯得索然無味。

“寺院中都是和尚，就算有照鏡子的需求，也不會特意打造梳妝臺，這東西是你哥送的吧？”荀若素打了個寒噤，輕輕開口。

這一趟冒是避免不了，隻希超度完這些魂魄功德深厚點，不至於病的過於厲害。

“”字難解也不得不解，總不能讓陳槐月一直困在這院子裏，以現在的況，院子也困不了許久……陳槐月但凡能出去，一定會為惡鬼。

但這個時代洪流中悲慘的故事荀若素聽來聽去，都不覺得“”字能落在陳槐月的丈夫上，死後，陳槐月能放下對他的恨，保留理智都很奇怪，就像是有一種更深更近的，過了錐心刺骨的恨。

梳妝臺是專門打造的，充斥細節，陳槐月有一條不方便都照顧到了，方才荀若素鏡框時，還找到了一雕花，刻著“贈與吾妹槐月”。

親也是，看得出曾經的方丈很自己的妹妹。

說是出家寺斬斷塵緣，可這妹妹是從小虧欠了的，這些年又不知了多苦，出家人常懷慈悲心，即便今日不是自家親生的妹妹，也要想辦法渡上一渡。

陳槐月當鬼實在當得太久，有些記憶已經消磨殆盡，張越那種才遊三天的，都會刺激猛然糊塗。鬼與人不同，人活著，隻要腦子健康，不重創或是生病，一生都可以創造回憶，鬼卻相反，除非刻在心上最難忘懷的恨，人與都會隨著時間變模糊不清的影子。

到最後就算不回，也會忘了自己是誰，為何滯留。

三十多年了，陳槐月可還記得此所起？

荀若素歎了口氣。

人的神智有時候就像一張遭詛咒的網，七六，求不得也放不下，在網中的都可憐。

蝴蝶著翅膀落在荀若素肩上，它們不懂太多的道理，卻會主人的影響，耷拉著角興致不高。

屋外有靜，應該是薛彤跟嬰靈起了手，嬰靈算是最難對付的種之一，它們還沒生出來，不屬於人，同時也不屬於鬼，就像一道魂魄即將投胎時卡在了門中央，進退兩難中逐漸變態。

隔著一道門，文鬥武鬥都在進行，忽然一道影子落在窗緣上，薛彤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後來者居上，我渡嬰靈你渡這陳年老鬼，恐怕還是我快上一步。”

話音剛落，玻璃窗就被一隻瘦小枯幹的手砸破，這隻手很小，幾乎是一層皮包裹白骨，黑褐，與其說是一隻手，更像樹幹。

陳槐月被這隻手嚇壞了。

抱著膝蓋到椅子上，眼神直發愣，鏡像是融在陳槐月的生魂，會緒的影響，臉上的表逐漸森。

鏡中原本倒映著周圍環境，荀若素剛進屋時就開了燈，陳槐月後有一片斑駁的白牆，黴菌因為氣溫養長出了青中泛黃的品種，但此時鏡子裏的一切都消失了，陳槐月的臉雖然還倒映其中，卻緩緩遠離鏡麵，周遭暗下來，那張臉盯著荀若素，忽然問，“你知道我的孩子哪兒去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埋在槐樹底下，”荀若素提醒，“你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