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公允做“天道”，淩駕在所有法則之上，自然也不會因為個人稍有偏袒。

即便如此，荀若素還是對鏡中的生魂到厭惡。

“生氣了？”外頭的雨已經停了，薛彤還是撐著傘，“我還以為你這種人天生的鐵石心腸呢。”

荀若素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形容“鐵石心腸”，平常有顧客上門，臨走時都要拉著的手嚷嚷半天“活菩薩”，更甚者還有繡了錦旗送上門，上頭偌大的字——“業務嫻，超度聖手”落款“亡魂”。

害的荀若素大半個月沒有朋友敢在家中逗留。

像是藏許久的暴在下，荀若素怔愣片刻，忽然覺得自己確實擅長欺世盜名，的恨太淡了，幾乎不像一個正常人。

荀若素半天不吱聲，薛彤挑起眼皮子看向，卻見荀若素正在跟槐樹梢過不去，天氣還很冷，槐樹枝禿禿的，垂到眼前的幾已經被荀若素給掰折了。

末了，還一臉無辜地抬起眼睛，著薛彤問，“這算破壞嗎？”

“你要是將整個槐樹都鋸了才算。”薛彤自己也不是個手腳規矩的，以前進燈盞，都是單獨一人，別人回憶銘心刻骨的時候，就在旁邊泥人玩兒。

來去都是一尊菩薩，眉眼之中長得有些像荀若素。

陳槐月的記憶已經到了最後階段，穿著一件漂亮的花子，現在的眼看來有些老氣，但三十年前卻很難得，大寒雖過，尚未春，因為僧寮中沒有掛曆，看不出日期，元戒不在，他的房間連燈都熄著。

陳槐月將木頭小人放在元戒的門前，並將一張紙平鋪在小人手邊，並不識字，倒是會畫畫，簡筆像模像樣，能看得出是要元戒好好照顧這個孩子，隨後緩慢走向了那口四四方方的井。

“我以前很怕鬼，小哥哥跟我說，這院子算過風水，惡鬼出不去也進不來，“陳槐月的臉十分平靜，自言自語道，“你不是要糾纏我跟我永遠在一起嗎？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你要幹什麽！你給我停下，給我停下！”生魂在陳槐月中不斷扭曲掙紮，“我不要跟你一起死，你不配！”

“來不及了，”陳槐月站在井邊，麵對著高大的槐樹，月照在的臉上，照出一片解和瀟灑，“小哥哥說，人在世上活著都是有原因的，我以前常常覺得自己活著就沒有原因，誰都不我，也不在乎我，直到上山來……寺裏的師兄們對我都很好，我才知道原來可以這麽活著，任一點也沒關係。”

“但這依舊不是我活著的原因。我現在想通了，我活著，是要學會抗爭，我真的好恨好恨你，我恨你對我糾纏不清，我恨你將我視為所有，你總是說買來的東西可以隨便糟蹋……”

陳槐月忽然仰，原本就單薄消瘦，方形的井口又比尋常人家的大上不，幾乎沒有阻攔的讓陳槐月掉了進去。

荀若素幾乎下意識地去拉，生與死在五指上錯而過，這隻是陳槐月的記憶，荀若素作為旁觀者與互不幹擾，隻聞空氣中留下一句，“欺我良善弱時，可曾想過我也有不能的底線？”

淩霄寺中的一切，是陳槐月噩夢中的避風港，本逆來順，若是單純自己一個人，就算今朝被人活活打死，也不記得要報仇，但而今並非孤一人，心中所係，是這山上一草一木，為了保護這些東西，肯以命相搏。

陳槐月臨死手中還握著元戒送的水晶球，水晶球雖然中空，底座卻是沉重的玻璃，水即沉，會永遠跟的骨為伴。

屬於陳槐月的燈盞並不完整，就是因為木頭小人與水晶球平分了執念，陳槐月有點選擇困難，顯然是不清楚在自己心中，是木頭小人重要還是水晶球重要。

荀若素因為想拉的那一下往前衝了幾步，差一點就掉進了冰冷刺骨的井水裏，薛彤將手裏的傘前後顛倒，用傘柄勾住荀若素肩膀，阻止下去跟陳槐月“殉”。

“燈盞的構雖然簡單，隻是回憶與夢境，不過在當中傷一樣危險……支撐軀行的說到底隻是三魂七魄，魂魄不能健全，軀同樣不能健全。”

薛彤指了指對麵還在往下滴水的怨魂，“偶爾它們也會利用生前最後的影像激侵者援手，幸好你有分寸，否則剛剛那幾步就足夠栽到井裏了。”

“謝謝。”荀若素雖然離開了井口，卻還是能聽見裏頭撲騰的人聲。

掙紮隻是下意識的作，陳槐月至始至終沒有呼救，將自己悄無聲息地淹死在了井中。

回憶到此終結，四時之景定格，院子中的一切就像是水晶球中永恒不變的造景，從此不再有日升日落。

“如今弄清楚了前因後果，要如何替解開心結？”荀若素問。

“兩種方法，強來或是迂回，我通常都是強來，”薛彤坦率，“強來遭報應，但迂回麻煩。”

規則是個嚴苛的上司，沒給自己的員工任何魚的機會，但凡有捷徑，都給你種了荊棘拉滿鐵網然後通上電，但薛彤不管，隻要有捷徑就能走。

為此經常跟規則亮爪互撓。

偏偏這種格頗荀若素讚賞，終於誇了薛彤一句，“有點上班魚的覺了。”

不過薛彤聽不出來這句話裏有誇人的意思。

“我記得荀家是以算命為生，不求大富大貴，也混了個小康，你上過班？”薛彤還跟荀若素停留在相互試探的階段，對彼此都不算十分了解。

荀若素往井裏看了一眼，口中回答，“上過，我媽剛死的時候，我對算卦超度實在不興趣，於是找了份工作，試圖混普通人中。”

“那後來為什麽又回心轉意，是覺得自己太過古怪，不到朋友還被孤立？”薛彤有些幸災樂禍。

“……”荀若素搖頭，“上班比算卦麻煩太多，淩晨兩點還會有客戶打電話，我同事猝死之後，客戶與公司都不願負責，我就辭職了。”

天道製定的規則雖然嚴苛到不近人，至有得有失極其公道，該給的功德一分不會扣押，偶爾辦的漂亮還有獎金，更不會因為罵一聲“蒼天無眼”，就被記恨。

何況猝死的同事半夜登門，趴在荀若素床頭，跟抱怨了一個晚上的混蛋老板和甲方，罵痛快了才得以解，然而荀若素第二天七點就要起床，辭職那天滿臉煞氣，從上到下誰都不敢廢話，三天就談攏走人。

而今細想起來，那也是一次契機，荀家祖上出過縣令、木匠、教書先生……兼職算命，荀若素卻是徹頭徹尾的卦師，積累功德也更快，隻是原先家底單薄，荀若素又以為自己活不長，才至今“糧倉空空”。

提起這段過往，荀若素難免又想起自己至今不能撂挑子棺材中長眠，就是因為自家老祖宗和薛彤——偏偏一個骨無存，連魂魄都做了薛彤鎖骨上的一個梵文，另一個……又怪不得。

荀若素泄氣。

作為須彌的主人，陳槐月被忽略半晌，記憶雖然泯滅但執念仍會作妖，它大概還記得自己在跟荀若素過不去，颼颼的風重新吹過來，荀若素又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荀若素了自己的胳膊，“剛剛把你忘了……”

很認真的請教薛彤，“如何強來？”

“陳槐月的是因為元戒而起，隻要將元戒這個人從生命裏完全抹去，陳槐月自然能放下。”薛彤經常幹這種缺德事，“僅存的記憶都在燈盞中，要抹去不過舉手之勞。”

“報應呢？”荀若素說，“我掂量一下。”

“被抹消的記憶需要容裝著，而手的人會為容……這些記憶太過真實，弄個不好就會迷失自我，變個瘋子。不過記憶能被覆蓋消化，三天就能解。”~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薛彤說著說著，忽然停了下來，品出荀若素話中不太對的地方，有些懷疑地問，“你要手？”

認識荀若素時間不長，但凡能懶一步，絕不多挪半米，怎麽忽然轉……薛彤翻找出自己八兩小人之心，揣度著，“有蹊蹺。”

“以後這些也是我分之事吧？”荀若素見薛彤忽然挑眉打量自己，就知道起了懷疑的心思，便又道，“我是不願意自攬麻煩上，但避無可避的時候早些悉業務能省很多麻煩。”

彼此之間還不算太，上半句已經解釋清楚，沒必要補充一句，但方才薛彤不信任的眼神著實刺痛了荀若素，莫名想將事說明白。

“薛彤，”荀若素皺著眉忽然問，“你與我是不是真的有淵源？”

這不是荀若素第一次提出質疑，但之前都未曾執著於答案，有其它靜或薛彤刻意回避，也就不再深究。

疑問得不到解答，又被三番五次的提醒，就算荀若素並不在乎，也難免掛在心上遲遲放不下，不擅長問，就隻能盯著薛彤，試圖靠目讓薛彤良心發現，趕快代。

薛彤出兩手指，在荀若素的眼珠子前晃一下，帶起的冷風吹進眼窩，荀若素不得不短暫地閉上了眼睛。

這雙眼睛天生矜貴，不得幹不得沙也不得風，氣候一惡劣就酸疼表示抗議，而且一疼就是老半天。

“你除了捉弄人時喜歡瞇眼角之外，還有一個壞病，”荀若素此時看不見，隻能著手，道，“我說對了什麽事，而你不想承認時，就會像現在這樣，試圖引開我的注意力。”

“嘖。”薛彤滿臉寫著不痛快。

偏偏瞎子看不見臉，荀若素閉著眼到了薛彤的鼻子，幹脆兩指一夾了，“你就是跟我有淵源吧，隻是死不承認……薛彤，你從棺材裏爬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我老祖宗確實厲害，但也未曾厲害到青史留名，惡鬼尚且畏懼你，我老祖宗一個字，就能讓你乖乖的接我？”

一個人拚得魂飛魄散也要造出牢籠的執念當然可怕，若今日不是薛彤，而是其它什麽人，荀若素都覺得會被梵文束縛住，但薛彤從漫長的歲月中而來，在手上魂飛魄散的惡鬼恐怕不。

除非天道出手，惡鬼了大禍害遭雷劈而死，否則毀滅一個人的生生世世是要遭大報應的，荀若素的爹都差點永世不能超生，這樣的報應薛彤尚且不怕，掙荀家先祖製造的牢籠會更難？

這一天多的時間裏，荀若素已經知道，除非薛彤自己願意，否則誰也不能強迫。

“你真想知道？”薛彤沉默半晌，“解決這件事後我告訴你。”

荀若素出小指頭，“一言為定？拉勾。”

“稚。”薛彤嫌棄。

但還是將小指勾了上去，荀若素手冷的有些離譜，像是的熱氣散幹淨了，薛彤一瞬間以為自己到了結冰的寒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