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分文，要不是白看監生送了一雙鞋，恐怕當場出醜了，那裏有錢打賞梅香？

梅香很會說話，端起茶杯，“您是，我是最下等的宮婢，隻是癡長了幾歲，比別人多吃幾碗飯，有人尊稱一聲嬤嬤罷了，您請我喝茶，這就是最好打賞。”

話雖如此，胡善圍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梅香擱下茶杯，拿出一個快要翻爛的書本，說道：“胡史憑本事考進來的，皇宮是個聚寶盆，這宮裏從裏不缺金銀財寶，就缺才華。您教我讀書，就當打賞我了。”

胡善圍一看，是一本啟蒙用的《千字文》，說道：“這有何難，我教你便是了。你有不懂的，盡管來問我。”

梅香大喜，當場跪下倒茶拜師，胡善圍對梅香眼裏的狂喜不解，“在宮裏頭識字很難嗎？”

梅香說道：“倒也不難，宮裏定時有教習宮人，宮們通過考試，績優秀者被稱為秀才。秀才們分到六局一司給們打下手，幫忙，做些雜活，再通過考試，就升為像您這樣的八品史。所以這宮裏頭不識字，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但是呢，每次宮裏開學堂，每個宮都推選那些十來歲的聰明的小宮，我們這種三四十歲的早就沒希了，隻能空自學。”

梅香惜的捧著手裏的書，“這些年的自學，《千字文》的字我都會寫，都會念，可是把它們打碎組合在一起，再加一些之乎者也矣焉哉，我就看不懂了，求胡史教我讀書。”

胡善圍對梅香肅然起敬，四十歲了，還有求知和上進心，我憑什麽不努力？

“好，我答應你，隻要得空，就教你讀書，我先給你講《詩經》，再說《論語》，很多書裏的典故都出自於此，你通讀這兩本，才能看得懂《四書》。”

“隻是……”胡善圍也有所求，“我初來乍到，對宮裏的事一無所知，你是從吳王宮裏出來的老人了，以後還請你多多指點。”

梅香拍著脯，“包在我上。”

胡善圍問：“為什麽皇上要在東西六宮兩條長街要立‘臣不得幹預政事，預者斬’這塊鐵碑？我發現鐵碑新立不久，還沒有一鏽跡。這麽簡單的容，範司正還要我們背誦一百遍——宮裏發生了什麽事？”

梅香出欣賞的目，“胡史心細如發，別人隻看到一，您能看到十。事來由是這樣……”

原來洪武帝厭惡宦，從還沒有稱帝時，在吳王府就曾對大臣說道：“吾見史傳所書漢唐末世，皆為宦敗蠹，不可拯救，未嚐不為之惋歎……但開國稱家，小人勿用，聖人之深戒。其在宮止可使之供灑掃、給使令、傳命令而已。”

洪武帝忌憚宦誤國，隻讓他們做些打掃，傳喚命令之類簡單的事，但在宮裏，不用宦又不行，太監們的權力越來越大，終於到了洪武十年，也就是三年前，有一個伺候筆墨多年的老宦自持有幾分麵，在洪武帝麵前談論政事。

洪武帝然大怒，命其歸鄉，終不得再進宮。

洪武帝下了命令，不準宦識字、不識字就不會讀書，就看不懂奏折，就不懂朝政，就沒法對政治指手畫腳。

聽到這裏，胡善圍頓時明白了總結的《大明宮廷的若幹種死法》宦私下讀書要砍頭的原因，原來東西長街的鐵碑，主要為了防止宦禍國。

梅香說道：“皇上用牽製宦，後宮文書之事都給六局一司，宦隻管前朝的事，後宮大小事都是負責，洪武帝三年的時候，六局一司隻有三十八名，但到了今年，加上你們這些新來的，一共有二百八十八名。”

“就連……”梅香附耳低聲說道：“就連皇上的印信都由尚服局的司寶收著呢，前朝要用印璽，必須由太監來後宮請司寶，司寶核對無誤，才拿著印璽蓋章。”

居然是掌國璽！縱覽曆史，曆朝曆代的都沒有如此大的權力。

胡善圍頓覺得大開眼界，發覺自己的職業還是很有前途的。

風險雖大，在大明宮廷當，起碼有一百種死法，但是前途也大啊！

第8章新未諳宮事，挑燈夜讀背宮規。

原本胡善圍進宮當，隻想憑才華求一個安立命之所，逃惡毒繼母以及來自世俗婚的力。

在這個時代，年滿二十歲的人還不嫁人生子，會被人指指點點，說有病，躲在藏書樓抄書，管他春夏與秋冬，但父親抗住不住別人的指指點點，閑言碎語，總想把嫁出去，過普通人應該有的生活。

可是，對婚姻所有好的憧憬都和未婚夫有關，那個年輕的百戶，會在騎馬經過藏書樓時，吹響噓哨，對笑。

他會送一盆菖，給抄書時潤眼睛。

他會在元宵節夜裏，穿著月白衫，和一同登上南京城牆走百病，城門的門釘，高大的軀護著，不被人群推搡。

他會約去郊外踏青，甚至教會了騎馬。

芳心萌，於說，離別時都不曾說出口，盼北伐大軍得勝歸來期間，似浮雲，心似柳絮，氣若遊，魂魄猶如一縷在風中飄散的青煙，屢屢抄錯字，那時才明白，這就是相思。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可是大明第二次北伐失敗了，北伐軍慘敗而歸，高大的年了一壇子骨灰。

曾經被未婚夫認真溫對待過的善圍，無法像其他人那樣將就過日子，接另一樁婚姻。

依然那個溫善良，才思敏捷的善圍，可是上縱有再多的優點，再多的才華，就憑二十歲的老姑娘一再拒婚，不肯嫁人，就是世俗眼中的怪、異類，家族的恥辱！

比如的繼母陳氏，愚蠢無知，刻薄怨毒，可是陳氏結婚懷孕，是個“正常”，就能肆無忌憚的欺負，罵是個“十九歲都嫁不出去的老”。

當，就擺了世俗的標準，在大明後宮，有知識的人就會得到尊重，結不結婚無所謂的。

而這份尊重，自從胡善圍拒婚之後，就再也沒有到了。世俗對各種奚落、嘲笑和折辱。

此時的胡善圍還沒有多大的野心，梅香所說的那種執掌國璽的司寶好像可不可即，隻是覺得重新被人尊敬的覺真好，要通過宮正司的考試，憑本事在後宮生存。

胡善圍將架子床上堆山的服和新服放進櫃裏，梅香在一旁幫忙，想要在宮裏生存，就必須了解這個即將工作的地方。

胡善圍問：“既然皇上立了鐵碑，幹政者違令者斬，為何放過了那個老太監，許他告老還鄉？”

梅香對著坤寧宮方向一拜，“因為皇後娘娘仁慈，念在老太監服侍多年的份上，頂著皇上雷霆之怒，勸皇上網開一麵，說宮人犯錯，有宮正司按律懲罰，就像百姓員自有律法約束，犯什麽錯就判什麽刑，若因個人好惡而代替律法，上行下效，豈不套了？那時候宮正司並無後宮幹政者斬這條明令，所以老太監撿了一條命，皇上命人在後宮東西大街都立了兩塊鐵碑，以後無人敢犯了。”

梅香一麵解釋，一麵觀察胡善圍對“皇後娘娘”的反應，一個剛進宮還沒正式赴任的，怎麽能得到皇後賞賜的鞋子？和皇室有何瓜葛？

可惜胡善圍沒有任何反應，梅香心想，這姑娘太有城府了，明明和皇後有關係，居然一口風都不！

梅香不敢直接問，怕胡善圍起疑心。在後宮，皇後最大，抱這個新的大，把冷灶燒熱乎了，將來才有機會犬升天，盼來出頭之日。

胡善圍沒有覺察梅香的試探，想的是原來在後宮推崇法製，有錯去宮正司領罪認罰，連皇帝都甚隨心所，可見類似《大明宮廷若幹種死法》的宮規並非隻是警告，也是保護。

明明白白的去死，總比糊裏糊塗的死要強一些。

夜裏，整排廊坊的住房都是亮的，新們都在挑燈夜讀，牢記宮規。

寶妝雲髻嚲金，小姿傍玉扉。新未諳宮事，挑燈夜讀背宮規。

廊房的讀書聲到三更方休，胡善圍做夢都是背宮規。○思○兔○在○線○閱○讀○

而在名門雲集的南京西城區，太倉園西邊的西平侯府，嫡長子沐春跪在祠堂裏背家法。

準確的說，是他邊的書替他背誦，反正年人變聲期的聲音都差不多，沙啞青，像一隻戲水的鴨子。

沐春本尊將五個團拚在一起，枕著家法和家譜，像隻貓似的，蜷著睡覺。

西平侯沐英在宮中陪洪武帝和馬皇後用膳，下午有場應酬，到了深夜才回家。

西平侯夫人耿氏早就在在二門外翹首期盼丈夫歸來，見到沐英歸家，喜上眉梢，親自幫丈夫換下大紅朝服和沉重的五梁冠，“熱水已經準備好，給侯爺洗塵。”

“不用。”沐英卻擺擺手，穿上半舊的常服，隨手拿起掛在牆上的鞭子，“我去祠堂看沐春。”

耿氏朝著邊的婆子使了個眼，那婆子會意，出了正房，對小丫頭說道：“快去祠堂告訴大爺，侯爺馬上要過去了。”

小丫頭拔足狂奔，抄近道，先去祠堂，將貓在團上睡覺的沐春醒，“大爺！侯爺來了！”

小書忙將位置讓給小主人，沐春換了姿勢，改為跪下，捧著家規大聲朗讀。

沐英在門口就聽見背書聲，深鎖的眉頭並沒有放鬆，他進門就是一鞭子，沐春猴子似的反應飛快，就地連滾三下，躲過了父親第一鞭。

小書見狀，嚇得臉都白了，他不敢攔，對通風報信的小丫頭說道：“快去侯夫人，侯爺用鞭子大爺，要出人命了。”

沐英一擊不，揮鞭再，沐春飛躲在香爐後麵。

沐英英雄一世，最見不得兒子藏頭尾，他追過去，揮起第三鞭。

眼瞅著鞭子像長了眼睛似的追趕過來，他隨手拿著供桌上類似瓦片似的金閃閃的東西，舉在頭頂格擋。

啪！

摻有鐵的鞭子在“金瓦片”上出一條白印！

這對父子頓時都驚呆了。

沐春：我爹真格，這一鞭要在臉上，皮開綻，我就破相了，將來怎麽麵聖？怎麽娶媳婦？

沐英：這是咱們的家的金書鐵卷啊！敗家子！

金書鐵卷，俗稱免死金牌。青銅澆鑄而，雕刻的字跡用金填充，因而看起來金碧輝煌，開國大功臣們人手一個，開頭刻著“開國輔運推陳”，寫著沐英立何功勞，皇上封了西平侯的爵位，世襲罔替。

上麵刻著除了謀反，還可以免除沐英三次死罪，沐英的兒子可以免兩次，所以也免死金牌。

金書鐵卷是爵位合法的唯一證明書，類似員的大印，一旦丟失或者損毀，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