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弓背，一副淒苦的小家子氣。

如今錦玉食養了十天，十指不沾春水，尚食局的司藥派了醫給醫凍瘡，宮廷禮儀要求淡妝打扮，保持麵，方顯皇家威儀，如今的胡善圍微施脂，戴金銀嵌寶的宮樣首飾，已經大變樣，難怪沐春沒認出來。

胡善圍說道：“我是胡家書坊藏書閣用拖把攆你的那個，十天前，你還送我一雙靴子。靴子我已經幹淨了，收在櫃子裏，想著有機會的話還給你。”

“喔喔喔喔喔喔！”沐春驚訝不已，像一隻呆頭鵝似的喔了半天，“居然是你！”

沐春圍著胡善圍轉了三轉，一副驚豔之態，“哎呀呀，人靠裝，沒想到你搖一變，了姐姐。”

胡善圍覺得被冒犯了，有些惱火，冷了臉，“你稍等片刻，我把鞋子還給你。”

沐春擺擺手，“皇後娘娘賜的東西，那有還回去的道理？”

胡善圍如遭雷擊，瞬間失去意識，過了好一會，才問：“皇後為什麽把鞋子賜給我。”

沐春輕描淡寫的說，“是我求皇後給你的，我是個大男人，總不能把自己的鞋子給你穿吧？有失統。”

胡善圍慢慢回魂，問:“你是誰？”

“我沐春。”沐春看了看腰間的懷表，“快到了接的時間，我走了，下回再聊。”

言罷，沐春往龍門方向拔足狂奔。

過了龍門，就是乾清宮。

沐春，胡善圍記住這個名字，心想等晚上梅香過來學功課，不得要問沐春是誰，為什麽他小小年紀，卻能手眼通天。

梅香簡直是大明皇宮百科全書，說道：“沐春是西平侯嫡長子……”

梅香三言兩語將沐英接連娶了馮氏、耿氏兩個老婆的恩怨仇說了一遍，“……就這樣，沐春尚在繈褓時就被皇後娘娘抱到了當時的潛邸吳王府，後來大明開國，沐春就在坤寧宮養著，七歲才出宮回到西平侯府。”

梅香頗為得意的說，“我以前的吳王府當奴婢的時候，還給沐春洗過尿片呢。”

胡善圍回想起沐春責怪懦弱，怒不幸，恨不爭的話來，盡管如此，他還兩次手相幫，一次付了三兩銀子的飯錢，一次送了鞋子。

原來他幫是因為同心。他也年喪母，見被繼母待，兔死狐悲，故一再相幫。

且說沐春急匆匆跑到龍門接班，錦衛指揮使驤在門口等著，說道：“你遲到了。”

沐春看著懷表，“就遲到了三十秒。”

驤鐵麵無私，“你去領十板子吧。”

沐春蹭過去套近乎，“大人，您就通融一下嘛。我爹要是知道我頭一個月當差就挨了板子，他麵無，會打死我的。”

驤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打二十板子。”

“你——”沐春無法，隻得去領罰。

驤對手下說道：“要他們輕一點，打壞了皇後娘娘會心疼。”

手下笑道：“都心裏有數呢，他是沐春，誰敢真打啊。”

驤問道：“我約看見沐春和一個宮人在路邊講話，你去查一查，那人是誰”

手下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回來複命，“是新來的，胡善圍，聽說皇後娘娘賜給一雙鞋，是沐春去求的。”

“胡善圍？”驤沉片刻，“這個名字很悉，好像在那裏聽過……”

驀地，一個人影出現在腦海裏，驤一拍腰間的繡春刀，“原來是！怎麽進宮了？”

驤問：“在六司那個地方當差？”

手下說道：“新考進來的，還在宮正司學宮規。”

驤說道：“想辦法把淘汰，不能進宮當。”

手下不解：“為什麽？”

驤目一冷，定定的看著手下，威嚴不言而喻。

手下慌忙說道：“是，標下這就去辦！”

第10章手

手下名紀綱，是個錦衛小旗，紅齒白，男生相，因長的好看，通常在皇上出行時負責在前排舉旗。

長得好看在古今都是優勢，紀綱並非莽撞之人，他先去後宮打聽了一遍，回錦衛衙門找上司驤複命。

此時外頭演武場上，沐春正趴在凳子上領二十扳子，行刑人高高舉起板子，揮舞的虎虎生風，看起來是那麽回事。

沐春了一把汗，可板子落在屁上時，卻並沒有想象中的痛，沐春琢磨出其中的貓膩，故意哇哇大：

“啊！疼！”

“疼死我了！”

“估三天不能騎馬了！”

人家手下留了，不能破，要配合。

伴隨著沐春誇張的尖聲，驤埋頭看諜報，問：“事辦好了？什麽時候離宮？”

紀綱嘿嘿笑一了聲，“沒有——大人，胡善圍不是普通宮人，隨便找茬就能打發出去。是考進來的，而且，還在皇後娘娘那裏留過名的，剛進宮就賜了一雙靴子，這事不好辦。”

驤從一堆諜報裏抬起頭，“皇後娘娘為何對如此青睞？”

紀綱指著外頭尖的沐春，“還不是那位打不得罵不得的寶貝金疙瘩惹的……”

紀綱講了沐春求皇後恩典，借花獻佛之事，驤更奇怪了，“無緣無故的，沐春為什麽幫？”

紀綱說道：“大人得去問沐春了。大人，我們錦衛和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無緣無故的，您為什麽要針對胡善圍？那姑娘曾經的罪過大人？新都在宮正司學習宮規，範宮正管的很嚴，我們很難手。”

原本很簡單的事越來越複雜了，驤心煩，“我是要你去辦事的，不是聽你囉嗦一個個為什麽。我就問你，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在不得罪範宮正、不引得皇後娘娘注意的前提下，找個正當的理由，把胡善圍趕出宮去？”

紀綱思忖片刻，說道:“可以，畢竟無事生非這種事是我們錦衛最擅長幹的。標下告辭，這就去想辦法。”

紀綱走到門口，驤又說道：“隻是趕出宮，不能傷了，不得害命。”

難度陡然飆升，好像把一塊脆弱的豆腐拋出去宮外，又不能傷了這塊豆腐，紀綱頓時覺得頭疼，又不敢再問為什麽，著頭皮答應了。

驤看著桌上堆小山的諜報，麵愁容，真沒想到這個人居然還沒改嫁，還考進宮當，這下麻煩了……

驤心煩意，一掌將諜報拍飛，大步走到演武場，此時趴在凳子上的沐春表演誇張，嗓子都快啞了，如果捂上眼睛，聽起來活像在春！

驤奪過行刑人手裏的板子，掄起來朝著屁砸過去。

沐春陡然覺得屁上像是澆了一瓢熱油，疼得當場從凳子上跳起來，回頭一看，居然是驤親自掌刑！

驤冷冷道:“趴下，二十板子，還缺三下。”

沐春和驤套近乎，“叔父，您就放侄兒一馬，侄兒將來必定報答您。”

驤：“你姓沐，我姓，你是我哪門子的侄兒？”

沐春卻道：“你和我父親以前都是皇上的養子，你們以兄弟相稱，兄弟的兒子，不就是你侄兒嗎？”

洪武帝朱元璋有二十多個養子，沐英最出類拔萃，征戰沙場，封西平侯。驤最默默無聞，一直守在洪武帝邊當侍衛，為義父擋箭，是洪武帝最信任的侍從。⑩思⑩兔⑩網⑩文⑩檔⑩共⑩⑩與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所以洪武帝立心腹諜報機構錦衛，就封了驤為錦衛指揮使，當皇上的眼睛和耳朵，監視天下。

錦衛因一天之將宰相胡惟庸一家滿門抄斬，將所有為胡惟庸求的員下詔獄拷問，羅織罪名而聞名天下。

默默無聞的驤頓時“名聲大噪”，場民間聽其姓名，莫不聞風喪膽。

驤為保持忠誠，一直單未婚，沒有家室拖累，他看著這個厚臉皮的便宜侄兒，板子變得沉甸甸，有些下不去手，上卻說道：

“為了不挨打，隨口就別人叔父，你爹若是知道，定饒不了你。”

沐春討好的說道：“您不是別人，您本來就是我爹的異姓兄弟，我您一聲叔父理所應當。”

說完，沐春圍著驤不停的:“叔父叔父叔父叔父……”

隻要不挨板子，別說叔父了，一聲幹爹也沒問題。

驤棄了棒，“還欠三板子，給你記下來，以後犯錯一並補上。我說好侄兒，怎麽聽說你最近結了一個？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驤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沐春心裏琢磨，是皇上想知道還是驤想知道？他不敢瞞，反正這宮裏的事，瞞也瞞不住，於是將他在胡家書坊目睹胡善圍被繼母待的事說了。

“……我見一個姑娘家，連雙鞋都沒有，怪可憐的，就求皇後娘娘送一雙靴子。”

驤沉道：“以前瞧著那繼母還行……怎麽如今胡家這樣了。”

沐春聽出蹊蹺，“大人以前就認識胡善圍？”

驤眼睛一瞪，轉移話題，“國子監、西平侯府的藏書難道不如一個民間書坊？說實話，你屢次逃課跑去書坊看書，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沐春搖頭，“書非借不能讀也，我就是喜歡在書坊白看，隻看不買。喜歡那種被書坊老板夥計用目譴責、用撣子、拖把暗示趕人，又不敢直說攆人的微妙氛圍。覺時刻都很張，時間迫，因而看書時格外專注，珍惜手裏的書，每一字都刻在心裏。”

“我喜歡蹲在街頭吃麵、冬天捧著一包糖炒栗子在街上閑逛、夜裏煙熏火燎吃著烤羊串，這些市井的東西比宮宴好吃多了……”

沐春滔滔不絕，驤心想，榮華富貴裏長大的孩子，有這些怪癖也實屬正常，隻別和那個有私就行。

搞清楚了沐春和胡善圍的關係，驤回去繼續工作，擇諜報的重要消息抄錄下來，供皇上覽。

四天後，宮正司宮規考試前夜。

老宮人梅香提著一個食盒行走在西六宮的東長街，半路遇到一隊巡邏的錦衛。

為首的小旗正是紀綱，他和梅香打招呼，“梅嬤嬤，您給誰送吃的？”

梅香是積年的老宮人，在宮裏多有些麵。

梅香放下食盒，說道：“我的老師明天要應考，今晚挑燈夜戰，我給送一些點心當夜宵。”

宮人拜為師是宮中常態，紀綱問，“是什麽點心？”

梅香說道：“山藥糕和桂花糕，還有我自釀的甜米酒。”

紀綱假裝饞，“巧了，都是我吃的，梅嬤嬤賞臉讓我吃幾口吧。”

言罷，不等梅香反應，紀綱就打開食盒，裏麵果然有兩盤點心，白的山藥糕，黃的桂花糕，還有一壺酒。

紀綱每樣吃了兩塊，連說好吃，梅香不敢阻止，但當紀綱拿起酒壺時，連忙說道：“紀小旗，這裏沒有杯子，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