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生。

怎麽辦呢……

一方麵是能拍電影，一方麵是拍惡心電影，謝蘭生十分為難，想到頭禿。

謝蘭生將垃圾劇本拿回自己的寢室，反複翻、來回看，始終沉默不語，弄得紙頁都有點兒發黑發皺。

一天以後，為了可以圓導演夢，謝蘭生終下了決心，拎著本子，風風火火跑到廠裏，對文學部的同事說：“張姐，親姐，是這樣的，我可以接這個本子，但希做大幅修改。”

文學部的那個姑娘沒有權力決定這個，上報主任，主任也不敢自作主張，把謝蘭生給帶到了臨時廠長的辦公室。

臨時廠長張富貴，69歲，馬上就要退休了，以前一直是副廠長。去年廠長出去學習，讓張富貴暫時代職。

張富貴是老好人兒，比較膽小，也可以說怯懦，沒有威嚴，無法服眾，在瀟湘廠幾十年了還隻是個副廠長，被足足小他24歲的廠長著。

果然，聽完謝蘭生的要求，臨時廠長有些猶豫，謝蘭生出去等著，他必須要打個電話。

謝蘭生站在辦公室外，眼見著臨時廠長抄起話筒撥打號碼。電話號碼不是按的，而是撥的，臨時廠長幾手指又短又，使勁兒地懟在數字圓圈裏麵，賣力撥號，有些稽。

大約五分鍾後，富貴廠長胖手向一招，謝蘭生回去，開始說話：“蘭生啊，你就死馬當活馬醫，自己看著修改修改吧。”對不能得罪的關係戶塞來的電影劇本，富貴廠長很想趕圓滿地把任務完，讓大人高興、滿意，這好不容易抓到壯丁，他想盡快敲定一切。不過，雖然同意蘭生修改，他的話也含糊其辭不得要領，這樣以後萬一出事他也能把自己摘出去。

謝蘭生說：“謝謝廠長。”

事實證明，瀟湘這種國企裏麵沒有。

接下本子當天中午，在瀟湘廠的宿舍樓口，謝蘭生便被一個池中鶴的導演攔住了。

“呦呦呦呦，看看是誰？？？”對方一副奚落樣子，“北電畢業的謝蘭生！！！”

謝蘭生：“……”

“你打算拍《世兒》？”

謝蘭生又出微笑：“嗯。”

“我們丟了的爛骨頭，你居然還撿起來啃嗎？？？”

謝蘭生：“……”

“加油~~~”池中鶴說，“咱們都睜眼瞧瞧，北電畢業的大導演拍的片子有多厲害！哈哈哈哈，可別砸了瀟湘招牌！片子要是太爛、太臭，到時候哭鼻子，可就跟北電高材生的份不符了！”

“……”

謝蘭生十分清楚，導演專業的畢業生已經了別人蛋糕。為了招攬人才，16家電影製片廠都或多或給予了些優惠政策，可是廠標數量有限，你有片子他就沒有，他有片子你就沒有，兩個派係明爭暗鬥是不可避免的事實。

池中鶴在諷刺他們。

這池中鶴據說也是個關係戶，跟省裏的某位領導是還算切的親戚，不是侄子就是外甥——謝蘭生也沒鬧明白，然而水平本不行。

以前，各製片廠拍完電影都是直接給中影（中國電影發行公司），不用心放映的事。在哪裏放、放多場，都是中影自己規劃，有點強買強賣的質。然而1985年後，這個模式逐漸變了。雖然電影也是必須通過中影統一上映，但是，各地方卻可以自行決定是否購買一部電影的拷貝以及購買多拷貝，再由中影公司按照它統計的總量向製作方付賬，也就是說，中影不再強製地方買電影了。一般來說價格都是一萬塊錢一個拷貝，不論製作本是多，中影采購多拷貝就支付多現金。這兩年，有的片子能賣上百甚至上二百個拷貝，有的片子隻能賣幾個或者十幾個。謝蘭生聽同事們說，池中鶴的上部片子隻賣掉了4個拷貝，賠本陪到姥姥家了。

謝蘭生並不喜歡逞口舌之利，說：“謝謝池導，但它不會又爛又臭的，我對北電的大師們教的東西有信心。”

“你……！”也不知道真傻假傻。

頓了會兒，池中鶴的眉目舒展，嗬嗬笑笑，將手裏的一個包擱在謝蘭生的飯盆上：“對了，你是要去食堂對吧？食堂包子被搶沒了。我這正好還剩一個，既然謝導這麽喜歡我挑剩下的東西，那也拿去吧！”

這作太莫名其妙，謝蘭生一愣，還沒等說話，池中鶴已拔腳走了。

謝蘭生也沒再理了，走過樓口的垃圾桶，“rou”地一下把包子撇了進去，說：“哼，誰要你的狗屁包？！”

…………

謝蘭生向廠裏請假，躲在宿舍沒日沒夜地想劇和改劇本。他每天大半包煙，噴雲吐霧，寢室好像一毒氣室。說來奇怪，他平時並不喜煙，也沒癮，然而，每回思考故事、撰寫臺詞，他都必須得拆包煙。

他手按著300字一頁的紅稿紙，一行一行用力地寫。他是那樣矯造作，講故事時常常落淚。他左手的兩手指夾著香煙，直了，用掌心抹淚。

大約過了四個星期，謝蘭生把新的劇本揣在上、回到廠裏，風塵仆仆的。

在文學部，當著文學部和代理廠長的麵，他朗讀了麵目全非的修改後的劇本。

在場的人全都知道，除去主角人名、初始背景，《世兒》整個故事主線支線全被了，大刀闊斧地，他們甚至無法想象二者源於同個骨！

到了最後大結局時，幾個姑娘淚盈盈、輕輕啜泣。

“好……好……”代理廠長說，“太好了，建立劇組，大家熱火朝天地幹起來吧！”

謝蘭生說：“謝謝張廠長。”

他高興。

在心裏頭規劃、籌備，甚至打算向上影廠借攝影機。瀟湘廠在用的“阿奈”膠片經常出現劃道，在國外早被淘汰了，而上影廠有“莫應康”，謝蘭生想著，到時可以協調一下，看看能否在上影廠拍攝的間歇期將莫應康借來一用。

那個可是莫應康啊。

效果好著呢！

他還沒用親眼見過。

想到這裏，手心發。

然而，化用《阿甘正傳》那句經典臺詞，人生就像一盤混了各種餡兒的餃子，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是豬白菜、是鮮蘑菇，還是蝦仁韭菜。

沒等《世兒》的攝製組立，單位一位領導便找到謝蘭生，說：“蘭生，正在北京封閉學習的關廠長來電話了。他很重視《世兒》，你一定好好拍攝，扛起導演重任，為瀟湘廠多做貢獻。”

謝蘭生也十分，甚至有些寵若驚，說：“謝謝關廠長，我一定會努力拍攝。”

“然後……”頓頓，領導又說：“同時，為使這部被看好的片子達到最高水平，廠裏決定，讓池中鶴過去擔任總導演，你做執行導演。”

“？？？”

謝蘭生想：什麽意思？讓池中鶴過來擔任總導演？∫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位領導冠冕堂皇，把謝蘭生當傻子了：“池中鶴不參與拍攝，也不指指點點，你可以幹你的藝，絕對不會到幹擾。隻是，在署名時，會說他是總導演，你是執行導演。池中鶴是老牌導演，要比新人有號召力，廠子可以多賣拷貝，提早完全年任務。你也希多賣拷貝吧，讓更多人看到片子。你要實在是不放心，我可以讓池導保證連片場都不進去。”

謝蘭生：“……”

謝蘭生知道，《世兒》經過他的改以後已煥然一新，臭石頭一搖變了香餑餑，拷貝數量有衝擊瀟湘廠的曆史前三。

因此，那個曾經辱自己的池中鶴，有“上邊人”親戚份的池中鶴，明目張膽，要搶這部片子。

雖然並不參與拍攝，也要掛個總導演的名頭，排在自己前麵，排在第一的位置。

讓世人以為，《世兒》是他池中鶴拍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素的，中國市曾有一陣漲停板是0.5%。那時候“證券公司”，1990年才有“證券易所”的。

恢複高考後的學生在製片廠得到機會，也就是“是廣西廠幾個青年建立什麽攝製小組，拍其他人不要的片，還剃頭用以明誌，最後效果十分不錯，廣西廠非常意外，其他廠也開始關注。”這段，在現實中，主角是張藝謀他們幾。他們故意去小廠子，因為覺機會更多，然後建了青年攝製小組。

修改沒人要的劇本，修完別人卻來搶走，是我聽過的真事兒……

第3章《生》（一）

聽到廠裏這個要求，謝蘭生手著劇本，說他得想想。廠裏並未再迫他，放他離開了，隻是臨了又勸一句：“蘭生啊，別想太多，能上片子就是好事”。

謝蘭生說他知道的，而後走回自己寢室，從床板下拎出一個帶紅鯉魚的鐵臉盆，放在地上。鐵臉盆在水泥地上栽歪幾圈才站住了，發出一陣刺耳聲響。謝蘭生點了煙，用牙咬著，微微瞇起一雙眼睛，隔著青白的煙霧，把他寫的《世兒》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又細細地看了一遍。

看完，他一隻手拿著劇本，一隻手著香煙，湊上劇本的一個角，把劇本給點燃了。火苗兒終於躥起，謝蘭生用右手又扇了扇，左手變換角度，讓整遝紙都燒起來，接著把它扔進盆裏，垂眸看著。

火烈烈，映著他還年輕的臉。

幾分鍾後，他的故事化作灰燼。

對在學習的廠長的長途電話，謝蘭生說，他不接“執行導演”，希廠裏能信賴他，讓《世兒》衝擊銷量。對方聽完，沉默了。幾秒鍾後，為不開罪上麵領導——就是池中鶴的舅舅，關廠長道：“瀟湘支持青年導演，但青年導演的號召力比較有限，會讓各省產生顧慮，讓瀟湘廠賣不掉本可以賣掉的拷貝數。”對於廠長本人來說，“不開罪領導”永遠比一部電影更加重要。一部電影隻是電影，而“開罪領導”後患無窮。

雙方實在是說不攏，最後，謝蘭生極不舍地道：“關廠長，我剛剛又反思了下，覺得，自己可能太自大了。既然各省的電影局都不相信青年導演，那可能，青年導演在技巧上確實得再提高提高，在這方麵各電影局的領導們是有經驗的。《世兒》就算借著大導演的名義賣了，最後品質量太差也得不到預期效果，不僅影響我自己的名聲，也影響池導的名聲。我想放棄這個機會，再磨練磨練。”他這意思十分明顯，如果必須加池中鶴，他就不拍《世兒》了。

得到最終答案，廠長並未就此讓步，最後暫時就這樣了。

對關廠長來說，他要是沒加名字，讓謝蘭生自己拍了，他就必須承擔責任——他擺不平，束手無策，辦事不利。但要連謝蘭生也沒拍，他就可以差了。在這階段，他已經說了所有能說的話、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謝蘭生不吃，是謝蘭生的問題。謝蘭生是分配來的，他總不能把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