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讓上片就已經是最嚴重的懲罰了。
至於那個《世兒》,就還是按照原先思路隨便找人拍完算了,不給廠子衝銷量了。
他當廠長四五年,上下打太極,是如此地圓世故。
謝蘭生本來以為廠子會讓他把劇本直接拿給池中鶴拍,誰知竟然沒了後續,看來對麵的幾個人也還是要一點臉的。
…………
《世兒》突然沒了,謝蘭生也有些鬧心。
自從他做副導演的《財運亨通》進後期,他就開始尋片子了,至此正好三個月整。好不容易拿到一個沒人要的《世兒》,想故事,改劇本,最後卻因池中鶴想據為己有而夭折了。
隻要回想起來那句“讓池中鶴當總導演,你當執行導演”,謝蘭生就惡心反胃,仿佛嗅到糙舌頭在口腔中悶久了的酸腐氣息。
沒法子,再繼續尋好機會吧。
然而,人要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還沒等到打起神,謝蘭生又聽說了個讓他無比震驚的消息:他進廠後所參與的唯一一部片子《財運亨通》三個多月前就被斃了,不能上,而彼時他們正在深圳熱火朝天地拍攝著!是張富貴這代廠長看完文件後忘說了,現在片子全做完了才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據說,幾個月前,因為政策有些變化,電影事業管理局又重新審了所有劇本,結果是,瀟湘廠的兩個項目包括李賢《財運亨通》被停了,而張富貴這代廠長稀裏糊塗地忘講了。
謝蘭生是真的沒話講。
張富貴那小老頭兒幸虧不是正廠長。這還不如正廠長呢,這種大事都能忘了。據說當時,張富貴在推進另部片子賣拷貝的事兒,想第二天再說這個,然而年紀畢竟大了,睡完一覺就忘了。
謝蘭生一邊抱怨,一邊跟正導演李賢和另個副導演張慶被到了廠長辦公室。
張富貴的材不高,有些胖,腹部尤其胖,撐得襯都收了,肚臍眼的那顆扣子被兩邊的布料撕扯著,看起來危危險險的。
他看了看李賢,問:“李賢,你母親的還好嗎?”
李賢說:“剛化療完,虛弱的。”
“嗯。”張富貴把胖手一抬,“桌子上有一份文件,你們看看吧。”
三人湊上,發現這份公文上麵清楚寫著:【《財運亨通》停止拍攝,整個劇組立即解散,回長沙。】
看完,李賢道:“怎麽現在才說這事兒?”語氣裏也帶著埋怨。
張富貴卻不以為意,他轉過,看著窗外的院落,說,“李賢,張慶,蘭生,我眼看著就退休了,這也是我能為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謝蘭生懵了。
張富貴的聲音又響起:“你們對於《財運亨通》有很大的創作熱,我看在眼裏。你們劇組夜以繼日地改劇本、籌備、拍攝。李賢、張慶很久都沒如此興了,蘭生剛來,對自己的作有很大期待。過幾天我跟上頭通通,可能會有一些轉機……畢竟片子已經出來了,廠裏花了很大力。領導據實際況可能會放咱們一馬。”
謝蘭生:“!!!”
到這裏他終於明白了。
張富貴代廠長,從未忘記“停”的事。
他是故意不執行的!
他明年就正式退休了,也沒什麽仕途走了,於是他把全部責任都攬在了自己上,說是因為他忘通知才導致了片子出來,進退維穀,看電影局能否據實際況讓電影上了。現在生米煮飯,電影局的大領導們也並非是全無人,給通過了也未可知。
整個廠子的人都說富貴廠長一向弱,沒有手段沒有魄力,在瀟湘廠幾十年了還隻是個副廠長,然而,謝蘭生想,隻有他們幾人知道,張副廠長在退休年曾迸發過如此英勇,沒有執行“上頭”命令,當睜眼瞎,隻為護住兩部片子。張富貴,在69歲的這一年,忽然間就叛逆了一回。
謝蘭生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太掛在禿禿的枝丫之上,給一切都塗上一層稀薄白。
李賢明顯也很震驚,他們幾人道歉、謝,最後走出了辦公室。
未來究竟會如何呢。
張富貴的最後英勇所換來的結果是,各退一步。據說,審查影片時,審片室中裏裏外外坐了六個部門的人,包括省委、省政府、廣電局、文化部、計委、民政部,還有瀟湘的廠領導,黑的。審片進行了一整天,從上午九點到晚上九點,李賢還有另個導演最後嗓子都說啞了,然後,作為平衡,對瀟湘廠的這兩部本來應該被停卻差錯做出來了的電影,六大部委斃了一個,就是李賢的《財運亨通》,過了一個,不過提了很多意見讓那導演進行修改。同時,嚴肅批評了張富貴。
對這結果,張富貴是想到了的。他用他的“抗命不從”保住了其中一部,並未全部折戟沉沙。
可謝蘭生十分茫然。
他想,畢業以後,整整兩年,他都做了什麽事呢?
哦。第一年在等待分配,第二年先當副導演,然而片子無法上映,接著又想當正導演,最後搞到玉石俱焚。整整兩年,什麽東西都沒出來,他大概是在走背運。
他還剩下幾個兩年?二十個?三十個?靈蛇在握,卻仿佛被棄在荒原。
接連發生的意外像兩尖刺紮進心裏,又快又深,讓他很疼。而那些刺就算拔了,空的創口也是冰涼。他連著幾天渾渾噩噩,跟誰說話都沒勁兒,隻覺周圍男男老老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種聲音糅在一塊混不堪無從分辨,時間仿佛都凝滯了。
在空茫和迷當中,謝蘭生又再次想到攝影班的孫了。他之前就聽人說了,孫在“自己拍片”。
自己拍。
他又記起自己一直在掛念的那個劇本了。
如果他也“自己拍片”,便不必再人控製。
人一輩子就幾十年,而電影要終生學習。他不願意再荒廢了,他想要做喜歡的事——盡可能多地拍片子。
…………
謝蘭生乘火車回了一趟北京,住在學校大門旁邊專利局的招待所裏,一鋪10元。
他又把孫約出來吃肚,打聽如何才能自己拍電影。
孫人十分熱,他告訴謝蘭生:“咱們自己拍完片子可以試著買個廠標!跟16家國營廠買!拍之前也可以試試!”
謝蘭生說:“咱們采用社會資本,買標覺不太靠譜。再說了,我這片子買不到的。”
“哦……”孫說,“那就送到國外參賽!隻要容能打人,會有公司來買版權,在國外播,咱們就能收回本。但是拿到版權費後,你需要把版權收拿出來給投資的人。你找一些肯出資的,自己拍攝還有製作,說好如果能賣版權就按份額分配收益。你聽說過投資這詞嗎?買票也是投資,它可能賠錢也可能賺錢。”
在拍攝了《財運亨通》後,謝蘭生也懂“投資”了,他皺皺眉,問孫:“國外公司能花30萬買咱們的電影版權?”這簡直是天文數字。
孫道:“人家都是按國買的。你賣給英國,掙一份錢;賣給法國,再掙一份錢;賣給日本,又有一筆錢。你想,世界上有多國家?再說了,30萬人民幣,6萬元,人家才不覺得多呢。我打聽過,有些國外公司甚至會花百萬元買版權呢。”
謝蘭生似懂非懂,點點頭。
孫又說:“走這條路,就不用在廠裏上班,也不需要拿廠標了,更不需要接審查。”
謝蘭生低低地“唔”了一聲兒,心天平開始傾斜。
…………
再回瀟湘,謝蘭生聽同事們說,他不在的這三四天市裏來了一位領導,這位領導在開會時問起“北電”的畢業生現在在被如何培養,關廠長的書則回答:“大學畢業還很年輕,隻能暫時做副導演,怎麽也得鍛煉五年才能真正承擔重任。”
“……”聽到這事,謝蘭生的腦子一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像有黃蜂爬進耳朵,不是一隻,而是一群,許多翅膀上下扇發出嗡嗡的聲音。
五年!!
謝蘭生也弄不明白瀟湘是在分配前的談話裏就打算好了騙自己了,說能上片,隻為扣下一個北電的畢業生,還是因為《世兒》才決定了這個“五年”的,比如,為不開罪省裏領導毫不猶豫犧牲了他。
不管哪種都很惡心。
去他媽的鍛煉五年,謝蘭生想:太幾把憋屈了,老子不幹了。
老子、不、幹、了。
他夠了。
再鍛煉五年時間,他就畢業七年整了,還是不能拍他自己真正想要拍的故事。何況,五年後是什麽形也全都是未知數——廠標一年隻有一兩個,真的可以給到他嗎?電影本質上不就是寫書加上拍照嗎,怎麽隻有大導演們才有資格進行創作呢?
算了,他想,去他媽的執行導演,去他媽的副導演,去他媽的18條修改,去他媽的不能上映。
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先爽再說,一切後果他都認了,再說未必會非常慘。他的故事不想等了,他要去拍他的劇本。
下定決定的謝蘭生不再迷惘不再猶豫,他一邊上班,一邊跟富有的親朋好友全都談了“投資”的事兒。
隻是進展並不順利。這時候,富足家庭“萬元戶”,有一萬存款的意思,二三十萬是一筆巨款,可拍電影就是要這麽多錢。他認識些下海的人,也認識些炒的人,然而,雖然經商穩賺不賠,市隻漲不跌,這一群人一夜暴富還用上了“大哥大”,對於出資拍攝電影卻都避之唯恐不及,本不信謝蘭生。
謝蘭生問孫他是如何拿到投資的,孫說:【我有一個香港親戚,他很喜歡我的劇本。】
香港親戚……
謝蘭生沒香港親戚。
他對香港一切印象都來自於錄像廳。1985年開始,錄像廳的“好東西”遍布城市大街小巷,男人們坐在裏頭看香港的警匪電影。剛興起時畫質很差,錄像帶來源於翻拍,從一兩家傳到別家,畫麵會晃,十分模糊,可後來就不是了,錄像都是有門路的從深圳給帶回來的。
謝蘭生便是在那些漆黑晦暗煙霧繚繞又每一都彌散著汗臭味和尿味的錄像廳中看完了W導演的《英雄本》《英雄本2》《喋雙雄》《縱橫四海》等等電影。在謝蘭生的頭腦中,東方之珠香港是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各大幫派分地而治、警察黑幫日夜火並、百姓天天目睹槍戰的地方。
香港離他太遠了。
他隻能找周圍的人。
他想,又幹,覺得焦急,又覺得刺激。
他生在首都長在首都,他正在南方圖謀不軌。
到三月,在謝蘭生一籌莫展時,“投資”突然有了轉機。
謝蘭生的一位長輩手裏握著十萬塊錢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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