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羅大經想要研究取景，至莘野該和他在一起——攝影師會讓演員們站在腳本的位置上，看看線，同時思考如何設置圈以及快門速度、練習跟焦還有調焦、決定畫麵的取與舍，可現在，莘野竟然晃晃悠悠無所事事？那羅大經在幹什麽？讓張繼先代替莘野嗎？或者代替囡囡？可張繼先知道走位嗎？自己似乎沒跟他說啊。這樣又有什麽意義？

莘野又問：“有問題嗎？”

“我不知道……”謝蘭生說，“大經哥和繼先哥都不在咱的房間裏麵，而且，攝影設備錄音設備也並不在原先位置。”

莘野臉不太好看，他的下頜繃著，說：“我看看。”

“嗯……”謝蘭生很相信莘野。

謝蘭生和莘野等人一起回到那間平房，莘野手推開門扉，皺了皺眉。隻見屋空空如也，攝影材、錄音材，全不見了。

他立即又掉頭回村，徑直去尋“大劉哥”了，因大劉哥有著這裏唯一一臺拖拉機。

大劉哥剛回到家裏，一張臉上風塵仆仆的，聽莘野問“見沒見過羅大經”時，大劉哥說：“剛送走啊！”

謝蘭生心咯噔一下，問：“什麽送走？”

大劉哥便細細解釋。

原來，謝蘭生他不大願意坐拖拉機到鎮上去，羅大經和張繼先卻十分願意花這個錢。他們兩個搬著材坐拖拉機回鎮上了，最終目的是客車站。羅大經是頭個走的，還帶上了全部設備，不過到了盱眙村口張繼先也追過去了，說想搭車一起離開。

謝蘭生：“……”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那兩個人要去車站。

一個猜測浮現上來，帶著漆黑的影子，而且，十之八九是正確的。

雨後鄉村有一些凉，謝蘭生的牙齒直抖。有小孩兒嬉笑打鬧著跑過去，推了一把謝蘭生，推在他的口上，謝蘭生隻覺得疼死了，甚至有些不上氣。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拋棄的流浪狗，一頭一臉漉漉的。

莘野同樣意識到了，他的薄抿了抿，摟著謝蘭生的肩膀，把他往大劉哥那推，說：“別傻站著，趕追。”

謝蘭生的意識回來，知道莘野是正確的，自己肯定也會選擇不計一切地追上去，於是回答：“嗯，走。”

莘野說完，讓大劉哥把拖拉機發起來。謝蘭生跟小紅小綠說他們要離開兩天，拜托對方照顧囡囡，也跳上了車。莘野則照例跟著蘭生。

風掠過樹梢，哨音悠長。人聲、車聲，都宛如是畫外音，被屏蔽了，顯得十分遊離、十分虛假。

如同黃金一般亮晶晶地流瀉一地，謝蘭生卻再一次被人提醒了他的底牌——除了一腔期待，他一無所有。

到鎮子上，謝蘭生和莘野兩人又都上了長途客車，抵達保定，接著，他們走進挨著客車站的火車站裏，買了兩張去長沙的票。莘野其實想坐飛機，想想還是沒提這茬。跟以前一樣，他買輛車也買得起，但他是看熊貓來的，自己用錢全擺平了就看不到有趣的了。

在車站的電話亭裏，謝蘭生給羅大經曾工作過的電視臺打投幣電話。攝影師羅大經是瀟湘代廠長介紹的，提過一工作背景。

那邊立即接電話了。

“喂？您好！”謝蘭生笑，“我是貴臺前攝影師羅大經的遠房親戚！我從鄉下來長沙玩兒，想看看他，但稀裏糊塗一不小心把地址給弄丟了！哎，現在急的團團轉的！我知道他退休之前一直都在湖南臺幹，就用那個114查到了湖南臺的電話號碼……對，沒什麽別的事兒，隻想冒昧地問一問羅大經的家在哪兒？麻煩您了！”

“哦，羅大經啊，”中年子不疑有詐，右手翻翻一個小本，說，“記好了，羅大經的地址是在天心區……”

記完，謝蘭生說：“好的，謝謝了！”

…………

火車開進長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謝蘭生和莘野兩人馬不停蹄地繼續走。他們不能不著急，這涉及到全部材。

羅大經家在電視臺的小區裏，有些破舊。大鐵門向兩邊開著，院子裏有一群小孩咯咯咯地在跳皮筋。他們那樣無憂無慮，讓謝蘭生到刺目。

兩人徑直走上四樓。莘野抬頭，確認門牌，看看自己邊的人，發現謝蘭生並不願以這種難看的方式結束一段好的開始卻又沒有任何辦法、眼神頹喪，終於有些於心不忍，未袖手旁觀，自己抬手輕輕敲門。

很快，裏麵一個聲音傳來：“誰啊？”

謝蘭生的呼吸一窒——是羅大經本人！！！

他在家！！！他回家了！！！

莘野聲線明顯變了，說：“查水表。”

不一會兒門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門被打開一道兒。

莘野一看大門開了，二話不說，抬起長猛地一踹，謝蘭生隻聽見“咣”的一聲巨響，就發現莘野把羅大經連人帶門一塊兒踢進去了！

羅大經的屁著地，明顯懵了，好半晌才站起來，指著兩人，問：“你們！你們怎麽知道我家的地址的？！”

莘野站在大門裏邊，兩隻手都揣在兜裏，高高大大的，聲音涼涼的，問：“羅大經，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幹你娘！”羅大經也站起來，說，“一個個都什麽玩意兒？張繼先那好脾氣的前兩天都不了了！他以前在國營廠時買煙買酒都是掛賬的，就你不行！”

謝蘭生一呆，聲音也不大了：“買煙買酒都能掛賬，是因為那是公家的錢！是國家的錢！”

“什麽公家私家？”羅大經說，“對我們來說都一樣的！我們隻是幹活兒的！他們都給，就你不給，張繼先委屈了，就是這麽回事兒。”他話說的理所當然。

“……你們兩個商量好的？”

“嗬。”其實不是。他想走，張繼先搭車一塊兒走而已。

謝蘭生把心定了定，又繼續對羅大經說：“羅大經，你要覺得劇組不好，想退出了，也行，可以，我給你按天結工資，但攝影設備、錄音設備，都是劇組的，你要還回來。”

“哪有材？”羅大經耍賴了，開始嚷嚷，“哪有材？”

“大劉看見你拿走了。”莘野本不想廢話，“用不用在這屋搜搜？羅大經，搜出來就不好看了。”

到這，羅大經終撕破臉皮，離著莘野好幾米遠，聲嘶力竭地吼著：“哈！真有能耐你們就鬧！就打架！就報警！謝蘭生，你把拍的地下電影讓警察們圍觀圍觀啊？我發現了你們在拍地下電影、違法電影，所以堅決劃清界限，還帶走了違法設備，製止你們的活，打算上，不行嗎？！我是良民！有能耐就招警察來，我看你們那破電影還拍的拍不！”

謝蘭生呆了。一剎那間，各種聲音全不見了，他隻看見對方的一張一合開開閉閉。

原來，羅大經敢肆無忌憚地東西就是因為知道他們在拍地下電影，咬定他們不敢報警也不敢鬧大，有恃無恐。

即使自己上門了，都不怕。▽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謝蘭生突然想起，羅大經在進組以後經常建議他準備這個材那個材，雖然個個價格昂貴而且看著毫無必要，可他都應了，有時借，有時買。

所以，原來，他要那些攝影設備隻是為了這一天嗎。

隻是為了賣錢還債，還他兒子的賭債。

一直以來，羅大經要什麽設備謝蘭生都盡量弄到，排除一切困難，因為，在他的心裏麵，羅大經要這些設備都是為了拍好《生》，羅大經在全力以赴隻是自己不懂而已。

可是，謝蘭生想：原來，羅大經從沒真想和他一起做電影過。

第11章《生》（九）

耳邊聲音終於回來，謝蘭生也定了定神，說：“羅大經，我告訴你，你拿走的那些設備全都是管北電借的，不是我的。你要不還，自己扣著，北電肯定跟你沒完。北電未必選擇報警，但是你在湖南臺的老領導和老同事們一定會讓你機的，還會拿你當笑話看！學校肯定站我這邊，我說這是畢業作品，他們也會說是畢業作品，不是你說地下電影警察就當地下電影的。我們北電的畢業生都要拍攝畢業作品，我對之前的不滿意，想換一個重新展出，僅此而已。”

“……”聽到這話，羅大經的囂張勁兒十分明顯了一截，不過依然是道，“你們在拍地下電影而且還想賣到歐！把這樣的題材容不經允許賣到歐！你跟北電是一夥的，都是想要拿回設備。我知道真相，張繼先也知道真相，警察到時會向著誰，會怎麽看，都不一定！那時候，可能不止這些設備，還會沒收別的道！”

“你……”謝蘭生想，真不要臉！

五秒後，見謝蘭生滿臉通紅，兜站在一邊兒的莘野突然挑了下眉，說：“羅大經。”

羅大經：“？？？”

莘野作慢條斯理，從黑襯衫左口袋拿出一張疊過的紙，手指細長，緩緩展開，“羅大經，聽好。作為演員，我跟謝導兩個人是白紙黑字簽過合同的——在謝導的畢業作品《生》當中飾王福生。這事最後如果鬧大我會提這份合同，警察隻要驗驗時間就能確定它早存在了。有這東西作為證據，警察、法也隻能認。我們有北電這個人證，合同這個證，還有助理小紅小綠、歐囡囡以及村長，你那邊卻隻有張繼先，我們不太擔心鬧大。你們兩個一起跑的，互相還能作證不？”

“……合同？”羅大經的目一窒，發現竟然是真的。他想手拿，可莘野卻輕飄飄地一提、一，躲過去了。

“羅大經，”莘野風波不，嗓音冷淡，“你要認為他會讓步，就錯了，他看是非，不看利弊，是不可能讓半步的。謝蘭生會沒完沒了，北電也會沒完沒了。最後，這設備，要麽回到我們手上，要麽被公安沒收，無論如何不到你。你確定要把時間都花在這上？把臉也都丟在這上？他連電影都敢拍了，還會怕你？頂多最後魚死網破，大家一起豁出去了。這些設備是他的命，他耗得起。”

謝蘭生又看看莘野。當初，這莘影帝答應來時曾經要求簽署合同，這舉還新鮮的。1991年，謝蘭生聽說過合同，卻沒見過合同，他被分到瀟湘廠的時候都沒簽過什麽，其他分到事業單位的同學也沒簽過什麽，本人過去報到就行。大家做事全憑自覺，跟改開前差不太多。再說了，他們是拍地下電影，也不能找法院評理。因此，當莘野說簽合同時，謝蘭生都被弄愣了。

莘野沒寫“地下電影”，而是寫了“在謝導的畢業作品《生》當中飾王福生”，讓謝蘭生看完簽字，還說“這個會有用的”，謝蘭生當時不明白，現在卻是明白了——人心難測，他沒料到有人會因不能報警而算計他，莘野卻料到了。莘野打小在商場上轉，對於貪婪早見識過了。

窗外，狂風掠過樹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