級師兄說了個人，岑晨。這個岑晨是兩年前從北廣被分進西影的，比較年輕，24歲。不過呢，他的日子十分憋屈，點背的。

首先，他們三個那年來的一直住在廁所邊上，還地挨著便池，隔壁的水一天到晚不間斷地滲進來，在牆上都畫出地圖了，岑晨覺得超級惡心，跟西影廠抗議數次，都被無視了。西影廠說：“如果總是今天這個要調房間明天那個要調房間，就沒法兒安排宿舍了。”可想而知岑晨天天看著“地圖”有多鬧心。另外，據說因為有關部門職批文沒下來，岑晨整整一年多的工資都是廠裏“借他的”，不是廠裏發他的，讓他終日提心吊膽。

其次呢，他參與的三部片子最終結果都非常慘。第一部是戰爭題材，然而因為比較強調戰爭殘酷的那一麵，被認作是態度消極，被斃了。這部片子是在北京一家公司做的後期，於是，容早早傳出，首都電影圈子的人都在背地小聲議論，西影對此到不安，把團隊給撤回西安，並讓導演絕不可以繼續擴散這部片子，想再改改。然而一切為時已晚，沒過多久，聽到風聲的電影局便向西影要求調看這部片子，而一看完，電影局就正式下文：把拷貝都送到外省一家片庫永久封存。而岑晨這超級二愣子，在文化廳審片會上看完竟然熱淚盈眶，鼓掌好，完全沒能覺察出來整個房間氣氛不對。

第二部呢，是沒被斃，不過狀況也差不多。廠務會議通過劇本，省文化廳、省委宣傳部也批了，然而最後到審查時，因為是個複仇題材且展現了社會矛盾，先前OK的陝西省委宣傳部又不大讚同，電影局進行複查，而電影局認為還好，因為不想得罪地方又請中宣部來複審，最後中宣部一錘定音：電影局有權利拍板，地方如果不大滿意可以不買它的拷貝。然而電影雖然上映了，可折騰這一大圈後各個地方都不想要了，誰都知道它有一些靠邊界的政治問題。拷貝一個都沒賣掉，跟被斃也無甚差別。

到第三部，因為急了，決定拍個“主旋律”後，西影廠要把新片子給改名《啊！我親的同誌們！》，然後為了迎合市場又想強塞“當地巫”，還要重點強調，讓岑晨等參與“選歌”，岑晨聽完摔門而去，覺得都是什麽玩意兒。

謝蘭生在聽完以後覺得很好，就是他了。叛逆、直接、敢作敢為，最重要的是，在經曆了這許多後仍對電影保有敬畏。據說岑晨平時不大吱聲，然而一旦聽到雜音會喊“cut”到氣壯山河。《生》對錄音師並沒有太高的技要求，北廣畢業肯定夠用了。

“師兄啊，”謝蘭生說，“您能不能再幫幫忙，給我們倆牽線搭橋？呃，別直接說我想請他參與拍攝地下電影，先找機會讓我們倆見一見吧，麵對麵說。”謝蘭生覺得，自己要靠十足誠意打對方、拉攏對方，若直接說“一起違法啊”會把人給嚇跑的，他必須有一個機會陳述利弊、勾畫未來。

“這……如果不提要幹什麽，人家跟你見麵幹嘛？太可疑了。”

“‘偶遇’嘛。”謝蘭生說，“把他到宿舍聊天，或者到外麵吃飯，然後正好我也過去，不就上了嗎？”肯定不能上去就聊地下電影這個事兒，人麽，對於“大逆不道”第一反應會是遠離，他得先當上“好朋友”，試探試探，再一點點說。

學長有些無語地道：“我和岑晨完全不，本沒到那個程度。我隻知道他是誰而已，沒什麽私下接。”

謝蘭生便像對方吃顆白菜似的，說：“那一。”

師兄：“…………”

“起來起來。”謝蘭生想，你是一個正牌導演，跟錄音師還不容易？

師兄是個黑龍江人，說：“這個咋起來啊？”他其實是不想管的。謝蘭生也並非好友，他並沒到能為對方花費力的程度。

謝蘭生也聽出來了，他頓了頓，想起自己這個學長在西影也沒能上片，心裏湧出一個念頭，問：“師兄，你想不想在西影廠盡早上片？我這其實有個主意。”

“哦？”師兄果然了蠱，“什麽主意？”

這個主意是謝蘭生在瀟湘時想出來的，就在那個《世兒》被池中鶴毀了之後，不過接著就發生了《財運亨通》被斃的事，還有瀟湘的關廠長讓他鍛煉五年的事，便沒再執行了。

謝蘭生說：“咱們這些新畢業生全都要求盡早上片，可製片廠卻不同意。不僅僅是導演係的學生這樣，攝影、、錄音、表演的也是這樣，一大票人呢。”

師兄有些疑地道：“嗯。西影廠說，必須要當三次場記、三次副導才有資格肖想‘導演’，其他專業也差不多，不過就算苦等六年大概率也不上。”目前，攝影在做攝影助理，錄音在做錄音助理，演員在演男三四五、三四五，大家都有一些不滿，可現狀是，如果廠裏讓新人當導演攝影錄音，定會引起一票老牌導演攝影等的反對，於是隻能全都著，何況，讓哪個新人上，不讓哪個新人上，也是藝。

“你可以跟廠裏說說，組織一個‘青年小組’，把這三年的畢業生一個一個招攬進去。然後，如果有了好的本子，就跟廠裏說想要拍，由這個‘青年小組’拍。這樣一來，‘正選員工’就不會對單獨的誰到不滿了，因為這是廠裏為了扶持青年而拍的片子，他們本來就拿不了，而西影廠就很可能為了‘和睦’給個廠標，一下安所有不滿的高學曆的畢業生，你想啊，最早進廠的做主創，後兩年進的當副手，大家至能跳一級，當然都會高高興興的，廠長也就輕鬆了。而不給標的時候呢，你們也會再想項目，這個所謂‘青年小組’能讓廠裏省心很多。與此同時，以防萬一，你也繼續當副導演，這樣要是‘青年小組’沒能如願拿到廠標，那你最壞也就是按原來計劃再幹三年嘛。”

師兄想想，覺得這還真是個辦法。

蘭生趕趁熱打鐵：“別忘了把岑晨上。”

師兄：“……知道了。”謝蘭生給出了辦法，他自然要回報對方。

謝蘭生說：“謝謝師兄！”

“……”

“順便，”謝蘭生又得寸進尺，“能不能也打聽打聽這個人的興趣好、家庭背景和過往經曆？”

“這我上哪兒知道去？”

“DMCIA。”謝蘭生說，“大媽中央報局。”

師兄服了謝蘭生了，說，“行了行了，我試試看。”

謝蘭生又：“謝謝師兄！”很是甜，很是親熱。

…………

一周後，北電師兄告訴蘭生，西影廠已批準自己“青年小組”的計劃了。能否上片要看本子，而他已經開始準備了。

謝蘭生替他高興，又問了問岑晨的事兒，師兄說，為了給他創造機會，他製定了一周六天單對單的“學習活”，而周一，岑晨就會來他宿舍，五點開始，六點結束。

“謝謝師兄！”謝蘭生真誠地道。

太好了。

他本來想，如果師兄的路走不通，他就必須請王先進介紹其他師兄師姐了。有王先進這個老師，師兄師姐會幫他的。

就這麽著，周一晚上5點59分，謝蘭生去師兄宿舍了。在那裏，他毫不意外地到了他的目標——錄音師岑晨。

岑晨其實長相白淨，看不出來是個憨憨，直來直去的那種。

師兄演技也很出眾，介紹道：“啊，岑晨，這是謝蘭生，我北電的一個師弟。蘭生，這是岑晨，我們西影的錄音師。”

謝蘭生的眼睛帶笑，說：“你好你好。”

“呃，”岑晨道，“反正今天學習完了，我這就先回宿舍了，你們聊，你們聊。”

“不用不用！”師兄一把捉住岑晨，“我師弟就是來玩兒的，正好一起吃個晚飯。大家都在一個圈子，多個朋友多條路嘛。沒事兒。”師兄是個黑龍江人，本來就朋友。

岑晨：“哦……”

對於一起吃飯這事岑晨本來是拒絕的，然而本沒過多久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他們竟然無比相投。:-):-)

而早知道謝蘭生是細細研究過岑晨的師兄麵對謝蘭生的優秀演技眼睛直跳，不能直視地眼看著岑晨每說一個好謝蘭生都一拍大說“哎呀天哪我也是啊！”的樣子。

岑晨非常喜歡足球，尤其喜歡AC米蘭、喜歡荷蘭隊，喜歡“三劍客”，喜歡範斯滕。

謝蘭生說他也喜歡AC米蘭、荷蘭隊、三劍客、範斯滕，而且簡直如數家珍：“歐洲杯時範斯滕那零度角真的絕了！”

“是啊是啊，我都哭了，荷蘭終於有冠軍了。”

“最近兩年阿賈克斯有個不錯的球員，博格坎普。”

“是啊，這應該是接班人了，我認為他很有靈，哎，去年世界杯可真的是可惜了。”

他們兩人相見恨晚，簡直快要拜把子了，師兄完全不上話，再次服了謝蘭生了，也不知道他是找誰惡補了足球專家。

最後，覺氣氛熱絡起來，對麵岑晨戒心沒了，謝蘭生把席間話題很自然地過渡到工作。

“蘭生，”岑晨果然問，“你現在在哪兒上班？”

“我？”謝蘭生的表明，他抻過頭，低聲音，“我從瀟湘廠辭職了，正在自己獨立拍片，下月五號就開機了。”

“啊？？？”岑晨呆了，“獨立拍片？什麽意思？”

“做地下電影，不拿廠標。”謝蘭生像地下黨，“我籌來了25萬資金，在拍自己想拍的呢！主角是純天然的，男主角是……影帝莘野。因為男主層次太多我就試著請專業的了……”

岑晨一向直來直去甚至可說商不高，他出來：“莘野？為什麽？”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謝蘭生是真不清楚，“應該就是喜歡本子……或者覺得可能得獎？我們打算拍完以後就去參加歐影展，賣掉版權，回收本，如果運氣好，可能還能賺上一筆呢。你知道嗎，歐國家有些公司會花百萬購買版權，是元。我現在跟投資人們是五比五分配收益，如果賺了我打算給每個主創剩餘的1/10，讓他們都有錢有名。”

對方算算，又呆了。

“這樣，片子無需再送審了，也不可能會被斃了。它也沒有行政力，導演說話就能算數，它隻需要考慮藝，肯定是會比較純粹。沒有領導，沒有電影局，沒有省文化局和省委宣傳部，大家隻有一個目標就是能把電影拍好。”說完，謝蘭生又講了講他在瀟湘廠的經曆，與岑晨的十分相似，每句話都人心窩。

岑晨默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其他人都不怕嗎？比如攝影師錄音師。”

“其實沒有明確法律後果不會非常嚴重。萬一有事，我是導演，我起的頭，我肯定擔主要責任。”謝蘭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