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來到國家隊的第一天,沒有訓練,也沒有朋友。
程亦川打完水,回到宿舍四仰八叉躺床上發呆,窗外是風雪呼嘯的夜。
閑的發霉,他翻了個,出手機給母親打電話。
程亦川是男孩子,鮮主往家里打電話,一般都是被聯系。因此,那頭的莫雪芙士接起電話后,心里咯噔了一下,三言兩語后,就試探著問他:“都安頓了好了”
“安頓好了。”
“那邊條件怎麼樣啊不能比省隊差勁吧”
“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就好”當媽的頓了頓,話鋒一轉,“那一切還順利嗎見著教練沒室友好相嗎”
“好的。”他言簡意賅,興致缺缺。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莫雪芙瞇起眼睛,補充一句,“小川,媽媽希你有一說一,不許為了讓我們放心,就報喜不報憂。”
程亦川又翻了個,嘟囔了一句:“誰欺負我啊我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他在這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家父母是中年藝雙人組,搞攝影的,常年在國外。就算真有人欺負他,他們也只能干著急,難道還能飛回來不
程翰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適時響起:“給我給我,電話給我”
莫雪芙:“干嘛啊你,兒子給我打電話,你什麼”
程翰不上隊,只能大著嗓門兒沖程亦川嚷嚷:“兒子,要真有人敢欺負你,只管揍能手咱們盡量不嗶嗶大不了爸爸給你出醫藥費”
“呸。有你這樣教兒子的給我一邊兒去。真是越老越沒樣子”
“我怎麼就沒樣子了你昨天還說我每一個樣子都是你喜歡的樣子”
“住”氣急敗壞的捂聲,因為太急,力道稍重,聽上去無限接近掌聲。
果不其然,程翰慘了一聲。
一通電話,打著打著,變中年組狗現場。
程亦川:“”
當面就秀起恩來,完全不把他這個兒子放眼里。生無可。
通話末尾,莫雪芙說:“小川,媽媽再給你打點生活費吧”
“不用。隊里吃住全包,津比省隊的還多。而且之前打的還沒用完。”
“沒用完就使勁兒用。平常訓練那麼辛苦,周末出去放風了,好吃好喝”話到一半,想起國家隊的規矩,運員不可以在外面隨意吃喝,于是話鋒一轉,“那就多買點好看的服,我兒子長那麼帥,要當基地最耀眼的風景線”
雷厲風行如莫雪芙,電話結束后轉賬的信息就到了程亦川手機上。說是生活費,金額卻高達五萬。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有這個數生活費的可不多。
他趴在床上打了個呵欠,其實也習慣了。
那對中年夫妻是搞攝影的,充滿藝細胞,說好聽點是浪漫,說難聽點就是浪,滿世界跑,難得歸家。程亦川自小跟著爺爺住東北,父母缺席了孩子的日常,大抵是有補償心理,就大筆大筆往家里打錢。
他畫畫,父母一通電話,用關系請了市里最貴的油畫老師給他當家教,一對一。
小孩子興趣多變,畫了倆月就擱筆不干了,說是要學跆拳道,父母二話不說,第二天就讓送他去了年宮。
程亦川的年是自由的,選擇的權利握手中,不差錢,可到底還是差了點什麼。所以他在琳瑯滿目的好中挑挑揀揀、朝三暮四,錢是燒了一大堆,卻什麼也沒能堅持下來。
這麼說好像也不對,至雪這件事是堅持至今,還為了人生的大部分。
可他也只剩下雪了。
魏嚴回宿舍時,新來的室友已經睡著了,漆黑一片的房間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嚴冬時節,雪下得極大,他那厚重的外套都染上了一層白。
床上的安穩與他心里的煩躁形鮮明對比,他重重地關上門,砰地一聲把背包扔在地上,了服就往衛生間走。
程亦川睡覺很死,一般不容易被吵醒,可不住室友靜太大,于是熱水的聲音、嘩嘩的水流聲,和魏嚴洗完澡后踢踢踏踏的走路聲,連綿不絕往耳朵里灌。
他出手機一看。
夜里十一點。
以前在省隊,訓練時間是有規定的,每天六到八小時雷打不。就算國家隊的訓練時間偏長,這位練到這麼晚,恐怕也是在練,違反規定的。
那乒乒乓乓的聲音還在繼續,程亦川皺起眉,翻了個,拿被子蓋住了頭。
到魏嚴終于關燈睡覺時,程亦川迷迷糊糊都快睡著了,忽然聽見一聲悶響,猛地驚醒,睜眼朝對面一看,約看見魏嚴一拳砸在墻上。
那靜能把他都吵醒,足見力道之大。
程亦川驚疑不定地躺在黑暗里,借著窗外傳來的微弱燈,看見床上的人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下一刻,那團隆起開始不住抖,無聲而劇烈。
這是吃錯藥了
他莫名其妙地側臥著,也不敢,只定睛瞧著對面的靜。直到某一刻,厚重的被子下面傳來了再也抑制不住的泣聲,哪怕只有一下,也足夠清晰了。
于是一切都有了解釋,他記起了薛同白天說的話
“你宿舍里那位,你還是能不招惹就別招惹了。他最近力大,績提不上去,一直卡在老地方。這不,聽說你來了,估計心里急的。”
他忽然間就了悟了。
很多人都以為,運員最怕的是比賽失利,但其實不然。他們最怕的分明是天賦不足,不管付出多汗水、再怎麼努力,都難以突破瓶頸,只能滯留原地,直到被后來者趕超,黯然離場。
漫長的冬夜,窗外是飄搖的雪,屋是抑的淚。
程亦川一不躺在床上,看著黑夜里泣不止的大男生,口的那氣,驀地散了。
隔天早上,隔壁的薛同同志六點半就來拍門了。
“起床沒,程亦川一起去食堂啊”
程亦川開門一看,門外站了倆壯漢。一個是黑臉薛同,另一個是白面小子
“這我室友,他陳曉春。”薛同咧笑。
陳曉春同學立馬吱聲:“備注一下,是春眠不覺曉的曉,可不是那個唱”他清了清嗓子,開唱,“一杯二鍋頭、嗆得眼淚流”然后速切換到說話模式,“的陳曉春那個曉。”
“”
初次見面,要穩住,不能笑。
程亦川保持面部表,客氣地夸了句:“唱得不錯。”
陳曉春的表立馬溫得跟春風化雨似的,手握住他:“薛同跟我說你人好,我還教育他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一見,果然一個字,大大的好”
薛同:“那是四個字”
“你閉。”陳曉春拍脯,“從今天起,這位是我兄弟了。誰敢欺負他,先踏著我的尸”
話沒說完,從屋子里走出來的魏嚴重重地過程亦川的肩膀,轉時,背包往肩上一搭,背帶吧嗒一聲在陳曉春臉上。
魏嚴冷冷地扔下兩個字:“聒噪。”
陳曉春:“”
薛同:“”
程亦川對上陳曉春滿臉的qaq表,想也沒想,一把拉住了魏嚴的背包。
后者回過頭來,對上他的視線,冷冰冰地說:“干什麼你”
程亦川也來了氣,生地說:“道歉。”
“做夢呢你”魏嚴冷笑一聲,“你松手。”
程亦川也扯了扯角,“做夢呢你”
反將一軍。
眼看著魏嚴頗有手的勢頭,陳曉春和薛同立馬手拉住程亦川,把他的手從背包上強行拽了回來。
陳曉春:“大家都是一個隊的好朋友,別介別介”
薛同點頭如搗蒜,拉住程亦川往外走:“吃飯吃飯,走走走。”
肩而過時,程亦川瞥了
魏嚴一眼,他姿筆站在那,一副戒備姿態,可走廊盡頭的日逶迤一地,卻越發顯得他形單影只。
于是那個看似不可一世的影忽然就變得有些可憐。
不同于魏嚴,薛同和陳曉春都是極好相的人。
畢竟是職業運員,每天的生活都是四點一線:餐廳,宿舍,訓練館和醫務室。說好聽點是格單純,說直白點,就是文化程度不高、與外界接過。
競技育刺激而殘酷,它需要全神貫注、一心一意。
陳曉春像個“百曉生”,借著吃早飯的功夫,把魏嚴給了個底兒掉。
“那家伙沈佟鄉來的,家里生了仨大老爺們兒,他是最小的。他媽嫌他吃太多,八九歲就給送到縣里的校去了。”
“”吃太多三個字莫名中笑點。
“練過冰,格太壯了,不行。練過冰壺,手上沒個輕重,練不出來。他媽不肯讓他就這麼回去,要他練拳擊去”
程亦川差點把牛吐出來:“拳擊怎麼想的”
陳曉春搖搖手指頭:“可不是那家伙也不干,說是拳擊容易破相。嘖,還。”
說話間,盧金元端著盤子從桌邊走過。
陳曉春看他走遠了,又努努下,“這個,盧金元,見過沒”
程亦川眼神微沉:“見過。”
“嗬,這可是個賤人。”陳曉春再下評語,“魏嚴頂多是脾氣差勁、格糟糕,這賤人是踏踏實實的壞心眼子。”
程亦川一口干了牛:“同意。”
薛同湊了過來:“喲,有故事”
程亦川頓了頓,琢磨著是說還是不說,見薛同和陳曉春端著盤子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便講了。
兩人聽完了,都很夠義氣地表示了憤怒。
陳曉春:“我去,賤人就是賤人”
薛同:“我要是他爸,簡直想把他塞回他媽肚子里回爐重造”
程亦川再次點頭,畫龍點睛:“同意。”
罵人的話都是他們說的,可跟他沒什麼關系。
早飯接近尾聲時,有人姍姍來遲,去窗口隨意選了點吃的,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陳曉春又朝那努努下:“哎,看那邊,你們速降隊隊花。”
程亦川回頭一看嗬,宋詩意。
那位師姐梳著高高的馬尾,耳邊鉆出一縷調皮的碎發。一白運服,吃飯的速度快大抵是因為來得遲,但看上去極有食的樣子。
食堂采好,早晨的日穿過窗戶照進來,襯得皮澤漂亮,充滿健康氣息的小麥。常年運員生涯造就了苗條拔的段,是坐在那兒也像是郁郁蔥蔥的小樹。
之前也沒細看,被陳曉春這麼一說,才發現,好像今天看著是比以前要更好看了
陳曉春:“眼吧嘿,告訴你,這可是幾年前拿過世錦賽子速降亞軍的人”
可不是去年在日本吃癟,就是因為這事兒。
程亦川慢條斯理地浮起一抹笑:“那真是很厲害了。”
“長得漂亮,人也特好。上回在雪場我忘了帶錢,還是師姐請我喝的咖啡呢。”陳曉春一臉驕傲,片刻后表又垮了,“可是好人沒好報,這麼好的姑娘,你說運氣怎麼那麼差勁”
程亦川直覺話題要往宋詩意傷的事件上奔去了。
果不其然,陳曉春對隊里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很快把當年傷的事復述了一遍。
程亦川著碗里的:“也不算太差,至現在又復出了。”
“不算什麼啊不算”陳曉春一臉同,“你是不知道,前幾年一提起子速降,誰不知道宋詩意三個字這才兩年時間,你再出門問問去,看還有誰知道的”
“夠努力的話,還是有機會再沖上去的。”
“恐怕難了。”陳曉春的語速也慢了下來,惋惜地嘆口氣,“把招回來,也是因為國的競速類雪項目實在難以跟上世界級水平,人不夠,績也不夠。可回來一年了,速度還趕不上隊里的平均水平,更別提跟當年相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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