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被親閨一句堵的差點提不上氣，竇宏朗對岳母不過面子，見練竹已不用臥床，只需再靜養，便道：“辛苦岳母累了半個月，小婿實在過意不去。”又吩咐珊瑚給岳母裁幾個尺頭，又貝殼去取前日得的兩個八錢重的銀鐲子，拿來送岳母。

話說到這個份上，練不好死賴在竇家，默默的吃了飯，肖金桃便接到消息來了。拉著練的手好一頓訴說謝，不得打點各禮，把人禮送出門。練家因家道中落，早搬回了鄉間居住。因練竹嫁了竇家，得了些本錢，在城中盤了個鋪子，置了幾間房屋。只地方狹窄，多半時候還是在鄉間住著。故須得人相送才放心。竇宏朗才懶得跑那麼遠去送個老婆子，上應得爽快，心里早想好了喊兩個小廝請個轎子，送回去算完。

練著實沒想到兒突然出招，還有許多話不曾囑咐。眼看著連張明蕙與賀蘭槐都來相送，實在不走不行，終是逮著機會在練竹耳邊悄悄道：“你蓮妹妹”

練竹并不接茬，只笑道：“媽媽得閑了來逛逛，恕我月子里不得見風，就不送你出去了。”

大家伙兒都認識十幾年了，誰不知道誰。見練竹這模樣，都猜練又找兒討東西了。肖金桃倒不小氣，如今練家一大家子且是竇家半養著，就是有些煩練那糊涂脾。一把抓住練，連拖帶拽的給弄出去了。

練竹輕輕吁口氣，媽竟不是來照顧的，而是來添堵的。如今耳子終于清靜，只管歪在羅漢床上出神。哪知張明蕙與賀蘭槐把練送出家門后，又聯袂來瞧，只得起來待客。

張明蕙快步走到跟前，按住練竹道：“別起來，你起來我們可就走了。就是怕你勞神，不敢來瞧你。今日聽說親家母要家去，想著你大安了，才來看看。見你氣好了許多，我也放心了。不然我都不知怎麼見你。”說著，就用帕子試淚。

練竹提起此事便郁悶非常，只得道：“哪里怪的大嫂來，都是竇漢達的老婆，恨的我們老倌只想打殺了。大嫂放心，我不是那等混人，不去恨罪魁，倒抓著個好子的胡攀咬。那日瞧著你也挨了幾下，可好了吧”

張明蕙道：“早好了，多謝你打發珊瑚來看了我好幾回。我前日使人送來的燕窩你吃著可好若是好，我再送一包來。”

練竹笑道：“大嫂太客氣了。”又問賀蘭槐，“三弟妹可好些了”

賀蘭槐也道謝：“嫂嫂那日送了把銀剪子，當夜就好了許多。我媽來瞧了一回，道是銀子是辟邪的，剪子也是辟邪的，都說難為你想著。”

練竹道：“親家母來了，我竟不知，太失禮了。”

張明蕙噯了一聲道：“休說你了，連我也不知。就來了一會子，連飯也不吃。我得了信忙忙趕過去請安，人竟家去了。”

賀蘭槐笑道：“白來瞧我，見我無事，惦記著家里就回了，倒大嫂白跑了一趟。”

妯娌三個說了一回閑話，張明蕙突然低聲音道：“告訴你們一件喜事”

練竹噗嗤笑道：“既是喜事，為何悄悄的”

張明蕙道：“不做準麼。你道是什麼我們沒那家子占了便宜，躲在后頭的洪讓也沒撈著好。背地里使絆子，說我們家擅殺良民，卻被程知州駁回，道是強盜宅，殺了不違律令。兩個當的吵的天昏地暗，司打到知府那。知府也是同知州一般的說法，哪有家里進了賊，還不人反擊的故把那洪讓臊的個灰頭土臉。程知州一高興，就與我們家指了條路子。道是只要兩千銀子，就可捐個做。雖是虛職，卻是家了。原是看著我們家乃當地名門，又系養護了許多年銀針，否則低于八千兩不讓捐哩。阿爺想著他年紀大了，捐白費銀錢，不若騰挪出四千兩，替我們家那個與二弟一人捐一個。”

賀蘭槐忙問：“可是只準捐兩個或是家里短了銀錢”

練竹一聽就明白了，笑道：“你個呆子，我們兩個的男人，不怕你笑話，皆是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不花錢捐，難道指著他考功名你男人已中了生，此時跑去捐，反倒斷了他前程。捐來的哪里比的上兩榜進士榮耀到時候咱們島上，豎起旗桿，建起牌坊，能有好幾百年的面呢”

賀蘭槐恍然大悟，把方才那點不滿拋到九霄云外：“還是二嫂，到底是宦之后，想的比我長遠。”又問張明蕙，“我看正豪讀書十分上心，大嫂定有拿誥命的一日。”

張明蕙道：“卻又來，捐是沒有誥命的，只有個虛名頭，生意場上好來往。往后我們妯娌里頭，只怕唯有三弟妹能撈一個了。”

說來都是喜事，妯娌三個皆興頭起來。賀蘭槐又問：“此事什麼時候能有準話”

張明蕙道：“我們悄悄的，切莫張揚。否則旁人家聽了我們二千兩就捐，程知州如何好做人再則沒落地的買賣，都是靠不住的。咱們都別做聲。真要了，對外一徑說是八千兩一個，可記住了”

練竹與賀蘭槐紛紛應了，然喜意怎麼都掩蓋不住。做了并非只有虛名，哪怕是捐，立刻多了一層護符。譬如那日闖進來的強盜，竇家不是，也就是個私闖民宅；倘或竇家是，倘或他們又傷了人，一個不好，此案就可直達天聽。再有，流水的員，鐵打的鄉紳，然便是地頭蛇，也怕知州知府作弄，披了一皮，便與當的是一伙，許多事更好商議。實缺固然看不起捐，卻也只有實缺看不起，比不得尖尖的人家，比多數人強到天邊去了。

張明蕙懷疑程知州就是拿此事給洪讓添堵，然竇家有了實惠，管他們如何廝殺。竇家盤踞君山幾百年，靠著銀針結了無數朋友，也不是洪讓能隨意擺布的。此時此刻倒要謝謝那愣頭青了，沒有他作，程知州且不會如此厚待竇家。可見神仙打架，小鬼固然遭殃，亦能撿到些骨頭，比風平浪靜時還賺的多些。

賀蘭槐又好奇的問練竹：“我聽聞他們當的人家，家里人輩分高。待此事落地，咱們家是不是要改稱呼了”

練竹道：“也有改的，也有順口不改的。若是那幾代為的人家，規矩甚嚴；尋常的麼，看個人心境。只是做了，就可蓄養奴婢，日后買人，不必假托養子養，并土地可以免稅。再多我也不知道了，都是我老嗲嗲那會子的事，我還沒生，他就沒了。待老去世，家里就更不知道了。”

張明蕙道：“要不說當的面呢那誥命的珠冠，憑你再有錢，也不敢戴的。只好做些個簪打打邊球。”又笑推賀蘭槐，“你家去三弟頭懸梁錐刺，到則雅出嫁那日，就可穿正經冠霞帔，那才是幾世的面。”

賀蘭槐道：“五十進士，我是不敢想太多的。若論面，那些公侯府邸才面呢，新嫁娘出嫁就帶著誥命，哎呦呦，羨煞旁人。”

幾個妯娌你一眼我一語的說著家的事，越說越高興，把練竹的病都說去了幾分。練竹不免想到，民間嫡庶不講究，蓋因無甚好講究。做了，無論如何都要講孝的。孝嫡母還在孝生母前。只消竇宏朗做了，家里七八個人，除去胡三娘不算，誰生了孩子，要抱來養，比如今更理直氣壯。誰不愿，一句家規矩就能駁回。竇家，唯有是家之后。想了一回，暗暗發狠，夜間必要把此事同竇宏朗分說明白，哪怕多使銀子，也要把此事砸實。

張明蕙與賀蘭槐兩個有親生兒子的就簡單多了，拿著四聽來的閑話侃了一回，至下午，各自散了。

晚間，竇宏朗回來，就被練竹喊進了屋，屏退丫頭，悄悄把從張明蕙得的消息說了一遍，只去自己的小心思不談。竇宏朗亦低聲道：“還做不得準，近來我回家晚，都是跑此事。”

練竹奇道：“有程知州，還要跑什麼”

竇宏朗道：“程知州是程知州，從州里到郡里，幾十個廟頭，哪個不用拜寧可多拜幾個多花點錢，也省的他們禍害了。洪讓虎視眈眈的盯著，保不齊就有他的人往暗刀子。我們拿錢糊了他們的，年底吏部審核混過就完了。”

練竹道：“偏生洪讓是吏部尚書的侄子”

竇宏朗笑道：“很不用著急，我們九品的虛職，勞不到吏部尚書。吏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只消打點好相應的員即可。此事程知州幫忙辦，我們要做的，就是別人使絆子，著了人的道。”

練竹見丈夫比自己還明白，徹底放下心來。遂拐了個話題道：“天晚了，我不好留你。你去別歇著吧。”

竇宏朗道：“偏到你屋里，如何”

練竹推了他一把道：“我沒神伺候你。你好意思說，昨天夜里給管妹妹好個沒臉，被阿爺住說幾句話，你就慌腳似的，得虧是個心大的，若是個細心的，昨夜不定如何傷呢。依我說，你今晚去陪陪吧。”

竇宏朗道：“我也是看不明白你們幾個娘們。媽喜歡，還好說以類聚人以群分；怎麼你也惦記著，倒比待我還熱絡三分。”

練竹立刻豎起眉：“我大度你還有啰嗦講到明日，我也學起那妒婦來，你敢往別的屋里探個頭，我就打斷你的”

一語逗的竇宏朗直笑，摟住練竹連親了好幾口，才起往西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