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人一千天還沒改掉口癖的。

向悠有點兒不滿。

不滿于這種已經不符合他們關系的親昵稱呼。

也不滿于不自然的反應。

而且這個稱呼一開始，其實是用來揶揄的。

高二時分，班里很流行傳閱各種瑪麗蘇小說。

多是韓國作家寫的，劇浮夸，但讀起來莫名很解。

那時候兩人還沒在一起，但孟鷗沒事兒就喜歡往那湊。

要是安安靜靜待著就算了，不行，還喜歡手腳——

對的課桌。

向悠買了支新筆，他也要過來看看。

筆尾掛了個玩偶，他非得當撥浪鼓似的搖搖。

明明是拔蓋的，他個沒見識的，當按的按了兩下，結果生生把筆尾的裝飾按斷了。

向悠氣得追著他打。

那支筆一個字都沒舍得寫呢！

后來，孟鷗給賠了一整盒一模一樣的筆。

但還是不開心，就是覺得自己當初在一整排一模一樣的筆里，挑細選出來的那一支最好看。

于是那一盒筆最終在家被放到風干，畢竟也確實只有造型好看，寫起來頻頻斷墨。

至于向悠桌上擺的什麼試卷和作業，他當然也要拿來看看。

寫得好了，說一句“向大學霸真厲害啊”。

寫得不好了，說一句“你怎麼不能給老師的紅筆省點墨”。

反正不管好不好，就得怪氣幾句。

向悠心好的時候，一般懶得和他計較，還會反過來回懟。

但也有心不好的時候。

有次向悠幾門功課“全面開花”，剛被老師訓了一頓。

而孟鷗不知道這件事，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拿起一張滿是紅叉的試卷，笑著道：“嚯，山丹丹花開紅艷艷啊。”

向悠紅著眼睛瞪了他一眼。

孟鷗的笑僵在臉上，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就看到向悠起沖到了他的座位前。

在一眾人的注視下，向悠抓起他桌上的試卷和作業，“嘩啦啦”撕了個碎。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目不斷在兩人間逡巡著。

所有人都覺得向悠膽子很大。

因為本質上來看，孟鷗并不是一個好惹的人。

他和人打過架，也拍著桌子和人吼過。

看起來吊兒郎當很好說話，一旦及底線，比誰都兇。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兩次和別人發火，其實都是因為向悠。

總之他們一會兒害怕地看著孟鷗，避免自己被波及；

一會兒擔憂地看著向悠，想著怕是要倒霉了。

但最終他們看到，孟鷗低垂著眼，低三下四地給向悠道了個歉。

而向悠沒理他，板著臉寫作業。

最終，上課鈴打斷了孟鷗喋喋不休的道歉求饒。

其實逐漸冷靜下來后，向悠也有點過意不去。

孟鷗上賤，做事倒是不賴。

會笑錯得多，可也會很認真地給講題。

甚至有些題目都不知道已經錯過好幾次，而孟鷗記得清清楚楚，連前幾次的錯誤答案都還記著。

但是還是不想道歉。

孟鷗的實在是太氣人了！

后來，孟鷗花了一節語文課的時間，把所有試卷和作業都粘好了。

語文老師不爽他明目張膽做小作，喊他起來背課文。

孟鷗一邊背，一邊手里還作著。

于是靜悄悄的班級里，大家聽到的是這樣的。

“嘩啦——”，撕開一截膠帶，背一段課文，“嘩啦——”，又撕開一截膠帶，又背一段課文。

課文只字不差地背完后，語文老師覺得暗示不行，得明示。

“孟鷗，你在干嘛呢！”

“報告老師，我在粘語文試卷。”從各科試卷里，孟鷗小心翼翼地拎起一串粘了一半的語文試卷。

“你的試卷怎麼這樣了？”老師驚得都忘了批評。

“被我妹妹不小心撕壞了。”當著一眾知道真相的人，孟鷗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語文老師目瞪口呆，一時都忘了試卷是今早剛發下來的。

而那個所謂的“妹妹”，憤憤地睨了他一眼。

下課后，孟鷗又來找“妹妹”道歉。

向悠不爽道：“我才不是你妹妹！”

“那……”孟鷗眨了眨眼思考著，“你當我姐姐？”

“我也不要當你姐姐！”向悠反駁道。

“那你當我小姑總行了吧。”孟鷗舉雙手投降。

向悠一邊覺得占了便宜，一邊又覺得沒有。

誰要和孟鷗攀親戚呀！

“我是你大姑！”向悠一邊說，一邊將他往邊上推推。

“哎，大姑好。”孟鷗死皮賴臉地喊，又挪了回來，“大姑就原諒……完了，我順不過來這個輩分。”

向悠板著臉看他，半張著想笑他無知，結果發現自己也順不過來。

最后，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煩死了！”

“大姑可不能死，不然我會傷心的。”孟鷗又開始胡言語。

“你別這麼我了！”頭一次被人喊“姑”還這麼生氣，“我原諒你行了吧！”

“好嘞！”孟鷗笑得眼都瞇了。

連筆和試卷都不放過，那些閑書當然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又是一天過來討打的時候，孟鷗眼一低，從的桌肚里揪著書角，用力把書了出來。

“《惡魔王子上我》……？”孟鷗用一種非常欠的語氣念著，“種族呢這是。”

“還給我！”向悠覺得丟臉，用力把書搶了回來，“他、他是人！”

“那有什麼意思啊。”孟鷗故作失地一嘆氣，“還以為你要當惡魔公主呢。是不是跟吸鬼一樣，咬一口就化惡魔了？”

“都說了他是人！跟你一樣的人！”向悠氣得用書敲了下他的腦袋。

“跟我一樣？”孟鷗這個關注點清奇的家伙。

“我呸！”向悠瞪他，“他比你好一萬倍。”

“這麼好呢？”孟鷗雙手向攤開，“惡魔公主，讓我看看學習學習。”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向悠覺得他是該看看檢討一下自己，于是也忽視了“惡魔公主”的稱呼，把書遞給了他。

“‘可惡的惡魔王子，居然該死的這麼帥！那高貴的頭顱上，有著一雙狹長迷人的雙眼’……”

看的時候不覺得，怎麼被孟鷗念出來，就這麼惡心呢。

“你學不會的，給我吧。”向悠二度把書奪回。

結果一抬頭，看見孟鷗在對笑。

眼睛彎彎角彎彎，又假又油膩的那種笑。

“你干嘛呢？”向悠不解。

孟鷗一邊笑，一邊敲了敲還沒合上的書。

向悠低頭看去，輕聲念著：“‘見到我，惡魔王子擺出了他那讓無數魂牽夢縈的招牌式微笑：的微微抿起，向來高傲的雙眼微微彎曲，那是一種只對我展現的溫，就像這樣’……嗯？”

書里是這麼寫的——

“就像這樣：（o_o）。”

是的，這些書里通常會有很多的文字。

但是這個表看起來一點也不迷人啊！

向悠的夢破碎了，結果一抬頭，還看到了同款笑容。

嗯，孟鷗模仿的本不是那一大段話，而是那個文字！

“送你了！”向悠把書往他臉上拍去。

托孟鷗的福，再也不想看這本書了！

孟鷗是個禮尚往來的人，過了幾天，給又送了一本書。

“《惡魔大人駕到》？”向悠茫然地讀著書名。

“你不是喜歡惡魔嗎？”孟鷗道。

喜歡個屁啦！

從此以后看到惡魔，就只會想到傻笑的孟鷗。

不過畢竟是禮，沒好意思嫌棄得那麼明顯。

收是收了，但看是一頁也沒看。

某天，向悠一個人在臺上背著單詞。

正跟一個怎麼都背不下的單詞較勁時，眼前忽然灑下一片影。

“啪”一聲，孟鷗抬手給來了半個壁咚：“向小悠，你是我的人！”

向悠站在臺的角落里，一側是墻，一側是豎條的圍欄。

被嚇得手一抖，單詞書應聲落地，偏偏滾了一滾，從圍欄里掉下去了。

“神經病啊！”向悠抬手推開他，轉往樓下沖去。

孟鷗呆呆地站在原地，背著的那只手攥著一支玫瑰，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就被無意識地折了兩半。

那天因為撿單詞書，向悠上課遲到了，被老師說了兩句。

而孟鷗也很自覺地過來找道歉。

就是道歉的話聽著不太爽：“你不想當我的人，那我當你的人好不好？”

“你要是我的人，我一早把你扔垃圾桶了！”向悠睨他。

結果，孟鷗的眼睛轉了一圈，盯上了放在桌上的迷你垃圾桶。

向悠來不及阻攔，就看見他拿起掌大的垃圾桶，反手倒扣在了自己頭頂上。

在那個垃圾桶里，裝的全是橡皮屑、鉛筆屑、碎紙片之類的東西。

很多年后回想起來，向悠到了一種遲來的心。

一堆碎屑“嘩啦啦”灑在年俊氣的臉上，長睫綴了好多東西，他難得一邊眨眼睛，還一邊對笑：“我掉進垃圾桶里了，你要不要把我撈出來？”

但是在那時候的向悠看來，他臟了不要，重要的是，他把桌旁的地面也弄臟了！

“你有病呀！”向悠真的覺得這個人的腦子有問題。

拿回垃圾桶，低頭開始撿垃圾。

卻發現垃圾越撿越多——

全是從孟鷗上掉下來的。

“你好臟，離我遠點。”向悠抬手推他。

結果孟鷗一把扣住的手腕，舉到了自己臉的高度：“別撿地上的啊。”

向悠看著他臉上粘著的幾片碎紙屑，沒好氣地對著他的臉拍了一下。

紙屑被震得紛紛揚揚往下落，向悠趕忙拿垃圾桶等著。

耳邊傳來了聲開心的“謝謝”。

真奇怪。

這個人是這麼這麼的討厭。

但是向悠沒法真的討厭他。

直到后來，高考后的那個暑假。

向悠整理著自己三年來的書，要丟棄的紙箱里填得滿當當的。

出了那本一頁都沒看的《惡魔大人駕到》。

當時就不喜歡，現在更不可能喜歡了。

但在丟之前，還是隨手翻閱了一下。

從里面翩然飛出了一張紙條。

“你愿意為我的惡魔公主嗎？”

沒有落款，但一看就知道是誰寫的。

一手龍飛舞、中有序的漂亮行書。

“愿意呀。”時隔一年，向悠甜甜地隔空回答道。

在很多故事里看過這種橋段。

遲來的告白，無法彌補的憾。

還好他們之間沒有憾——

至在那時候是這樣的。

將紙條好好地保管在屜里，又回頭看了眼這本書。

反正漫長的暑假很無聊，隨便看看里面寫了什麼吧。

雖然越看，越覺得真是稚。

當初自己怎麼會喜歡看這個呢，向悠想不明白。

直到讀到這一段——

“我被惡魔大人一路到了墻角。

惡魔大人一抬手，幾乎要震碎整張墻，我被困在他的懷抱里，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米小，你是我的人！’惡魔大人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道。

而后，他從背后取出了一支名貴的玫瑰。

那是來自他家的山莊里，培育了幾十代后才出了一支的極稀有品種。”

“噗……”向悠忍不住笑了。

難怪那天飛跑開時，余里好像閃過一抹紅。

是不是幾十代才出一支的稀有品種呀？

不是的話可不要哦。

后來，向悠將那本書放回了書架上。

那花里胡哨的封面，擺在一堆工書與世界名著里，顯得是那麼的格格不。

而向悠每每往回看的時候。

孟鷗也是那麼個特別到格格不的人。

就像那舉世只有一支的玫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