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機立斷改變話題，“你怎會出現在此？藏在這裏多久了？”

蠹蟲突然不語，頭頂一對烏黑豆目竄過幾縷，六針似的尾忽像蠍尾般倒勾，往季遙歌手上蜇去。季遙歌反應也快，手飛快回，沒讓它蜇到自己，可那蟲子卻趁此機會嗖得一竄，金閃過，它便消失在季遙歌麵前。

連話也不留一句。

屋裏恢複寂靜，像蠹蟲從沒出現般。

季遙歌在屋裏踱了一圈，並未發現那蟲子藏之地。藏書庫的正中設有圓桌圓凳，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邊喝邊慢悠悠道：“書庫竟然出現蛀蟲，看來明日要拿些□□草進來熏熏，再噴點蟻蟲，唔……還要擺些千年樟丸，最好再放兩隻青麵蛛進來……”

“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娃娃！老夫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向我下此殺手！”

半空中金陡然閃過，蠹蟲再度出現，這回是氣得連須帶尾都在唞。

□□草、蟻蟲、樟丸，那都是滅驅蟲的藥，至於青麵蛛，那是白魚天敵，縱然他修了三千六百年，這些早已殺不死他，但他畢竟蟲，那些藥還是有損他的道行，而且，青麵蛛長得奇醜……

他一點也不想見！

季遙歌掩了掩，以眼神示意他：“坐。”

“哼！”蠹蟲惱火地“啪”一聲，直接飛撲在桌對麵。

“在下季遙歌，不知閣下名諱？”拱拱手，好聲好氣問道。

“老夫高八鬥。”

“咳。”季遙歌猛地握拳捂嗽了兩聲，“學富五車，才高八鬥？”

“哼，老夫徜徉書海三千六百年，閱過的書沒有百萬也有十萬，莫非當不起這八個字？”高八鬥不無驕傲地開口。

“自然當得起。”季遙歌順著他的意，“在下隻有些好奇，高仙友這三千六百年是如何修行的，又怎會藏此地？”

此語一出，季遙歌發誓，在這隻死蟲子眼裏看到了蔑視。

“老夫既是白魚，自然以書為食。”高八鬥開始說起自己。

————

一人一蟲便分坐兩頭，隔桌而談。

這高八鬥原是人間宮庭藏書閣無靈智書蠹中的一員，專好啃食書冊，大概是運氣好的關係，躲過幾次滅殺，在壽元終盡之時藏書閣竟被人藏了批修仙界功法玉簡進來。他遁其間之後，玉簡功法所蘊含的靈元滋養，不到十年竟萌生微弱靈智，開始吸納玉簡中的靈元，胎還骨。

“你們人類隻知吸納天地靈氣修行，卻不知那典藉的字裏行間所蘊藏的靈元何等純粹深厚……”說起這個，高八鬥聲音中滿是慨。

不過在季遙歌聽來，這更像是一個食客對食的貪饞。

自從高八鬥發現自己能吸納書中靈元後，便以此為食。修仙界的功法典藉無不是前人耗盡心所著，所謂書中靈元，指的便是蘊藏其間的前人智慧，與靈氣也不相同，常人應不出，隻有高八鬥能吸食。一本典藉的靈元吸食完後，也就等於已經閱過，便無法再食。此法於書不會有任何破壞，但對高八鬥而言，卻是吸一本一本。宮廷書閣的典藉就無法滿足他的需要，不過他運氣好，藏在一塊玉簡，竟被帶到修仙界，從此開啟了在萬華修仙界書海裏徜徉的逍遙日子。

他自己也算不清呆過多的書庫，爬過多功法典藉，每天就是飽吸靈元，無書可吸時便蜇伏休眠，從一隻小小的蠹蟲，慢慢活現在的蠹仙。

沒人會想到一隻蠹蟲也能修煉，而他亦不涉爭鬥，蟲又擅藏氣息，故這三千六百年來，他從未被人發現過，直到今夜。

“這破地方著實窮，兩三年也沒個新書庫，老夫得鱗甲都變淡不。”說起這事，高八鬥就冒火。

他是百年前跟著一塊功法玉簡被帶赤秀宮的藏書庫，不想這地方窮得叮當作響，整個書庫都是些低下的功法，吃了都倒胃口，他就一直蟄伏休眠著。好不容易三日前送了新書進來，他已嗅到香氣複蘇，不料季遙歌這歹毒的娃娃，居然守在這裏三天三夜不離。

那書雖不是什麽上佳之品，但他了兩年，已是饞得不行，到了第三夜再忍不住，這才現形，不料竟然被季遙歌抓個正著。

“對不住了。”季遙歌沒什麽誠意地道了個歉。

“說完了我，你也該說說你的來曆了。”高八鬥須一翹，忽作高深道。

“我有什麽可說的，不過就是門低修。”季遙歌淡道。

“小娃娃，你莫誆老夫，老夫活了三千六百年，沒有修煉什麽法，隻學了一樣東西，識靈。”高八鬥聲音一下變得沙啞飄渺，“你不是季遙歌。”

一眼看穿。

季遙歌背脊一僵，麵上卻不顯，隻淡道：“是嗎？”

“那丫頭，是不是死了？”高八鬥有些傷。

季遙歌頓了許久，才道：“算是吧。”

“你殺的？”他問。

搖頭：“不是，我遇見的時候，已隻剩軀殼。”

“我就說，哪個不長眼的會挑來奪舍。那丫頭可憐的……”高八鬥有些唏噓，很快卻又不懷好意笑道，“不過你更可憐，居然挑了這麽沒用的來複生，還不如死了回。”

“……”季遙歌最近正愁這事，臉便是一沉，“的怎麽了？”

“在這裏幹活幹了十多年，雖沒打過照麵，不過多也算是臉，此前我曾趁睡覺時探查過的，是天生的雙絕。”

“何謂雙絕？”季遙歌問道。

“一絕，二絕靈。與常人不同，並無七六，寡淡，謂之絕，這本是難得的修仙資質，你們凡人修仙就談心誌堅定，泯滅恨，就是這類人，隻可惜又是絕靈。所謂絕靈，就是先天經脈閉鎖，神識混沌，終一生都無法吸納天地靈氣，難以修行。”高八鬥歎了兩聲，“小娃娃，老夫看你是個聰明人勸你一聲，撿了這樣的就不要妄想修仙了，要麽在這裏安逸到老，要麽就抹脖子重頭來過吧。”

“……”季遙歌默，良久方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高八鬥見不死心，豆目盯著：“你既撞見老夫真，也算有緣，若信得過老夫，便讓老夫看看你的元神。”

季遙歌與他對視片刻，點頭。無謂信任，再糟糕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高八鬥得應允，騰空飛起，又“啪”地到頭上，兩細延長，自眉心朱印探。

季遙歌閉了眼，額間隻有一點刺，便沒有其他覺。

許久，才聽到他“咦”了聲。

“三魂缺失一魂，你的魂魄不全啊。”高八鬥收回須。

“了哪一魂？”季遙歌大。自複生之後並沒覺得有何不妥，相反本該充滿怨怒的心反而呈現一片冷靜。

“你缺失了幽。”

“幽……”季遙歌蹙眉，“此魂主，失失，失男之歡。”

難怪，心境冷靜非常。

“那會如何？”

“三魂缺失，你元神不全，終非好事，時日一久，你會大變，陷瘋魔。”高八鬥從頭上飛下，又“啪”地落在桌對麵，“剛才讓你去死，這招恐怕也不行了。魂魄不全，你若六道回，下輩子……可能會是傻子。”

季遙歌心更差了，一事未了，又生一事，這運氣也算是背到極致，連死都不行。

“真的沒有我能修行的功法嗎？”垂目許久才又開口。

也罷，事既已發生，怨恨無補，隻能想法解決。修仙界以強者為尊，就算要找那一魂幽，也需要有足夠自保的能力，那麽修行是不可避免的唯一途徑。

“沒有，起碼這屋子裏沒有……”高八鬥想也不想就否定。

季遙歌陷沉默，高八鬥卻又驚：“不對，還有一本……”

眼睛一亮：“在哪裏？”

高八鬥卻道：“那書可以給你，不過你要答應老夫，拿了此書你得帶老夫離開這窮窟窿，尋個大書庫給我。”‖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好，我答應你。”季遙歌不作多想。

高八鬥桀桀一笑，飛落到了牆邊書櫃的櫃腳前：“來來，來取吧。”

季遙歌上前，卻見那書櫃櫃腳已殘損，底下墊了枚灰樸樸的玉簡，拿眼神問他——誰會把稀罕的功法當墊腳石？

“快拾起來看看，依老夫之見，這世上沒有比這套功法更適合你的了。”高八鬥上下飛著道。

季遙歌半信半疑地蹲在書櫃旁，以肩頂起書櫃後飛快將那玉簡出。書櫃站立不穩，搖搖倒，隻得以背撐著書櫃，雙手擎起玉簡，凝神以神探查。

很快，泛黃書冊在腦中浮現。

封麵上是不蔽的窈窕郎，旁邊幾個惡俗紅字——修訣。乍一看，像是春/宮圖冊。

猛地合攏雙手，將這書冊從腦中驅逐，瞪眼怒視高八鬥。

高八鬥已經飛得遠遠的：“別這麽看著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這已經是我尋遍腦海所能想到的最適合你的功法了。你看啊，你生得又不貌，是我活了這麽久以來見過最平庸的一個，既然修不仙，那就修，興許還能哄到哪個上修願意幫你……”

話沒說完，季遙歌手裏的玉簡已經砸了過去。

高八鬥往高一竄，季遙歌已站在原靜默地看他，直看得他心裏發怵，隻好著頭皮開口。

“你別發火啊……這真是稀罕功法，那上麵靈元波極強，但似乎被強大製封印，我無法窺其真實容。我活了三千六百年，這還是我遇見的頭一本，我無法吸納窺視的功法玉簡！”

季遙歌無從分辨他話中真假。

第11章應霜

“小娃娃，老夫沒騙你！”

“那真是厲害的功夫，就是它上麵這個製吧，可能齷齪了點……”

“老夫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假，天誅地滅！”

“你答應過帶我離開這裏，難不打算反悔？”

“告訴你，沒門兒！”

“唉，你倒是吱一聲兒啊！”

高八鬥從季遙歌的左耳飛到右耳，又從右耳飛回左耳，聲音嗡嗡不絕，像隻拍不死的蒼蠅，然而他說了近一個時辰的話，都沒得到回應。

季遙歌不理他，在藥庫那邊重新清點所有丹藥，將每種藥都打開來仔細查驗。高八鬥忍無可忍，“嘭”一聲脹大，擋在季遙歌麵前。看著眼前足有臉龐大小、細足不斷[dòng]的蟲子，季遙歌止不住惡心，手一揮，就將這蠢蠹揮開。

“你……老夫好歹也是三千六百年的壽元，和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一樣大，你就這麽對你祖宗的？”高八鬥著櫃壁下，飛起來時氣得四須唞。

“你修練了這麽多年，照理道行不弱，為何要我幫你？”季遙歌俯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