諱？”

“在下金州舉子陳。”

陸棲鸞似乎聽私塾裏的老先生盤點過各州名聲響亮的才子，約聽過這個名字，道：“我三年前還在上學的時候讀過半首‘薄命’，說的是一個調香被權貴擄為小妾，憤恨之下以香調毒，殺了權貴的故事。詞鋒犀利，分明兒行令，卻讓人頓生豪俠氣，隻可惜了後半闋，是不是你所作？”

那書生搖了搖頭，道：“陸姑娘見笑，在下曾在詩會上閑作此詞相諷金州刺史盧貴，與其結怨，盧貴又勾結學政因家父之事汙我文名，直至今年左相宋睿宋大人赴金州巡視，在下才得以進京趕考。”

陸棲鸞瞪大了眼。學政某種意義上就是地頭蛇，弟陸池冰當年脾氣炸，罵了一頓遂州學政家撕書玩兒的熊孩子，爹就不知道給學政賠了多禮，這人得多耿直才跟學政抬杠了三年。

……不過能經曆這麽多磨難還有這樣平和的心境，還佩服這人的。

正要再說些什麽，跑去喊葉扶搖的夥計回來了，道：“陸大人，葉大夫不想治，還說你太冷漠了，自己帶來的狗崽兒病了都不看一眼，就知道跟俏書生說話。”

陸棲鸞怒了：“這什麽人呢這是！明明是他自己給我找的麻煩！讓他快治，再我就去他的貓賣給貓販子！”

夥計哎哎了兩聲，連忙跑進藥堂後院，不一會兒又拿著張紙回來了：“葉大夫說患難之何至於此，你剛剛說話的功夫他就看明白這位老翁的病了，現在藥已經命人把藥配齊了，這是藥方，請您過目。”

陸棲鸞接過藥方飛快地掃了一眼，道：“我看不懂，他不是糊弄我吧，怎麽不出來？”

夥計：“這……葉大夫家的貓主子不肯喝藥，正哄著呢，不得空。”

這時那書生陳看了看藥方，道：“陸姑娘，在下通藥理，家父的確是這個病癥，那位大夫所開的藥方分毫無錯。”

陸棲鸞還心有存疑，那夥計便把開好的藥拿了來。陳查驗無誤後，向陸棲鸞稽首道：“今日多謝姑娘與那位大夫相救，兩個月，必報此恩。”

陸棲鸞咦了一聲，低頭追著他半垂的眼睛看，道：“你這說辭有趣，有的是來世結草銜環以報，你倒還先給我定個期限。”

“說這種話的人，要麽是無能之輩，要麽便是懷著占人便宜又不想報答的心思，用冠冕堂皇的托詞來……”說到這，陳剛一抬眼便見陸棲鸞一雙深琉璃似的眼眸好奇地看著他，下意識地轉過頭躲開的視線，道：“在下妄言了，天清寒，姑娘請保重，還是先歸家吧。”

這就是陸棲鸞的壞習慣了，一貫喜歡過一個人的眼睛去觀察他有沒有說謊，總是讓異產生微妙的誤會。

偏偏本人很意識到這一點，直愣愣地就問道：“你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怎麽找我報恩？”

“我……”陳語塞，低頭道：“請教姑娘名諱。”

陸棲鸞沒有立即回答，回頭問藥堂的夥計：“我的狗崽兒怎麽樣了？”

“您放心吧，那狗兒和葉大夫家的貓一樣，都是著涼了，放在我們這兒後堂裏屋，有藥氣蒸著，得過兩天來取。”

陸棲鸞點頭道：“那行，剛剛這陳書生藥錢記在葉大夫賬上，算他的。”

夥計：“啊？”

陸棲鸞：“沒事兒大家都是人不會計較這些的，我跟他可是患難之呢。我忙我的去了，你跟葉大夫說我回家了讓他完事兒了就自己回去吧。”

“是。”

理完藥堂這邊的事，陸棲鸞道：“我看你這一風霜，天又晚了，能去哪兒煎藥？還不如你跟我回家吧。”

書生一愣：“這……”

“別誤會，我可不是看你才華橫溢想趁機結的。我家有個蠢弟弟，儒家不是有句話教學相長嗎？他的詩文就缺你這點靈氣，我想你教教他。”

“在下已經了姑娘的重恩，怎能——”

陸棲鸞說著直接就背起了木車前的麻繩，道：“聽說在這京城裏連著小半個月雪都沒化凍過，你要是凍死了我今天這耽誤的一下午豈不是白費了？”

“豈能讓恩人如此，姑娘還是快快放下吧！”

陸棲鸞瞄了一眼他凍得皸裂的虎口，道：“你這手留著寫字吧，我家離這兒也就半個坊市那麽遠，你再跟我站在雪地裏爭辯，就是故意害我著涼了。”

言罷，不顧路人輕微的議論聲，陸棲鸞竟真的就拉起了載著陳父的破車上了街。

“……陸姑娘。”

“又怎麽了？”

從剛才就繃得像一塊冰的麵龐終於有了幾分化的跡象，看著陸棲鸞毫沒有家閨秀的模樣，陳眼底浮出幾分暖，輕聲道：“，表字諾之，一諾千金之諾。”

“唔，我陸棲鸞，至於哪幾個字兒你就慢慢猜吧。”

“我猜……‘床之山，有鳥，其狀如翟，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可對？”

“誒你這麽聰明？我都要在你春闈之前毒害你了，省得你搶我弟的狀元。”

“姑娘說笑了……”

……

見那二人離開，夥計一路小跑地溜回藥堂裏，敲了敲一側偏屋的門。

“葉大夫，陸典書帶著那書生回家了，應該是要引薦給其父。”

無人回答，過了一會兒，裏麵傳出一聲細細的貓，方有人徐徐道：“知道了。”

修長的手指撓著黑貓的耳，貓的主人過半掩的窗口看著外麵的落魄舉子跟著見義勇為的陸大人慢慢走遠，口中喃喃——

“有點意思……”

第八章鴛盟

陸池冰拜訪文友回來後就覺得家裏氣氛不對。

陸爹昨天晚上因梟衛府辦抓賊抓到家裏來了驚嚇，雖然事後梟衛府的周校尉直接在寢房門口道了歉，還是給陸爹留下了不小的影，後半夜一直在跟陸棲鸞叨叨說梟衛府太危險，想用關係讓換到京城的學堂去當個閑督學。

陸棲鸞一則瞞著爹得罪了太子和公主，二則次日便接到升品的消息，自知躲是躲不過的，便超常發揮了修煉多年的炮之功，是把梟衛府誇了敬老院。饒是如此，陸爹早上還是擔心得多吃了兩個小籠包才憂心忡忡地去上朝。

而陸池冰回來之後卻見他爹笑得宛如一朵花，見了他也不問問他這個正在春闈關鍵期的小祖宗去拜訪文友學到了啥，上來就是賊兮兮地一句——

“你姐的桃花來啦~”

陸池冰明白了，陸家最重要的不是他這個親生兒子的前途，是他姐的終大事。

陸池冰一臉冷漠地被他爹扯到堂前見了一個著樸素的書生，堂上二老對那姓陳的書生好一頓誇，陸爹誇他博聞廣見出凡塵，陸母誇他義不背親惹人憐，一副隨時要把人劫為夫婿的架勢。

……可怕。

一頓飯吃罷，陸池冰胃裏犯疼，轉頭一看陸棲鸞跟不會看氣氛一樣，放下飯碗就跟管家的小孫子踢毽子去了。

——你自己的終大事倒是上點心啊！

金州陳，據說是左相宋睿親口點的門生，等到元宵後左相回來，這人必然聲名大振，而陸棲鸞一撿就把這麽個明珠撿回他家了，而且是雪中送炭式地撿，單看陳看著他姐那越發和的眼神就知道效果有多拔群了。

一想到他爾蔚兄說今年春闈多家小姐盯著前三甲的撕修羅場，陸池冰的胃就更疼了，尋隙把陳拉到一側，道：

“家父家慈的意思陳兄也看出來了，我便直說吧，家姐放達肆意，遊上一貫是憑著一時淘氣。從前有不居心不軌之人慕著熙熙而來，見著真卻都攘攘而去，雖無所謂被棄之與否，但我不希因父母之命而盲婚啞嫁，陳兄可明白？”

廊外傳來與孩戲耍的歡笑聲，陳看在眼裏，愈深，道：“拙眼不識明珠者，這些年來已見過無數。如今雖自知鄙陋，卻鬥膽願作陸姑娘的識珠之人。”

陸池冰還在擔心，道：“那可說不定，萬一要隻是一時憐憫呢？”

陳一時沉默，片刻後，道：“那就問上一問吧。”

陸池冰愣怔間，隻見陳對廊外正在踢毽子的陸棲鸞喚道：“陸姑娘。”$$思$$兔$$網$$

胭脂紅的羽毽上下飛舞，陸棲鸞沒空去看他，隻道：“怎麽了？”

陳看著，溫聲道：“若是今次春闈拔得魁首，陸姑娘可願許以鴛盟？”

……問了？直接就開口問了？

陸池冰一臉不可思議，轉頭隻見羽毽子停在陸棲鸞足尖，似乎是微微側了一下頭，餘掃過走廊另一側雙親在門後父母張聽的影子，片刻後，把毽子踢到陳懷裏。

“陳諾之若有朝一日榜上有名，陸棲鸞這邊自然佳人有意。”

……

正月十五，元宵。

“教給你的規矩你都記著了嗎？咱們雖然是奔著平庸不皇家眼的心思去的，可該有的禮還是要守，莫要在太子麵前失儀。”

“知道了娘，我又不小了。”

“你不小了？也不知道是誰今天早上賴床被子都沒疊，還得嬤嬤幫你疊……”

“反正被子還是要攤開來睡的誰規定一定要疊好？”

“就你歪理多，來看看是這件水綠的好還是藕荷的好？”

“……娘，說好的平庸呢？”

“娘打聽過了，今夜滿京城的世家貴都要去，其中早有了左相家的小姐，太子肯定挑不上你的。那陳不是還約你去觀燈嗎？可不能穿得太醜，放心打扮吧。”

“哦。”

已經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子和公主的陸棲鸞知道自己不是唯一備選，這會兒也放下心來，溜到後院去找陳，問了正照顧陳之父的嬤嬤才知道陳和弟一早便去赴了國學寺前的元宵詩文會，順帶還收到了陳的一封留書。

上有詩一首，大意是若有意，今夜子時錦雀橋上觀燈猜謎雲雲。

陸棲鸞這人聰明歸聰明，但比起同齡總缺了的那一塊兒，邦邦的律令條文過目不忘，若是讓自己寫一首詩，搜腸刮肚都不一定想得出個定句排律。

待到了未時，陸學廉便帶著陸棲鸞上了馬車，從熙熙攘攘的升平坊過，到了西朱雀街的時候路已經走不通了。

“大人，前麵的百姓都滿了街，要不要換到‘麒麟道’上去？”

麒麟道即是五品以上的朝廷員平日上朝的道，是不允許百姓隨意進出的。

陸學廉見朱雀大街的確得無下腳，便隻得允許車夫改道。

等拐上了麒麟道，陸棲鸞見這條路既寬又好走，不好奇道：“爹今天是怎麽了？一開始就走這條道兒，能省多時間呀。”

陸學廉敲了一下的腦袋，道：“你懂個啥，刑部前尚書倒臺了，原本佞打擊的左相一派這會兒都直了腰桿子。這段時間左相的人天天找你爹搭話，你爹躲都躲不及，哪還敢往上湊？”

陸棲鸞：“我記得您不是以前說左相是儒門清流嗎？他有意好，咱們何必躲呢？”

陸學廉歎了口氣道：“有些話本來是等春闈後準備說給池冰聽的，你既然多算半個公門中人，便先給你說吧。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有之。儒門一派，弱勢之時，乃是清流無疑，可一旦了中流砥柱